第六百六十四章 幽蘭漱玉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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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非顧念與柳清雅多年結發的夫妻情分,李牧之彼時便已萌生了易嗣之念,意欲將李毓扶為真正的侯府繼承人。
    相較之下,李牧之對李毓的偏愛,確有其緣由。
    一則,李毓自幼便隨侍在父親身側,由李牧之親自教養長大,父子情誼自然深厚綿長;二則,李毓自身天資穎悟,稟賦卓然,於讀書進學一道展現出不俗的潛力。
    李牧之深知,若悉心栽培,假以時日,憑借其才幹,輔以侯府根基,李毓必能在朝堂之上掙得立足之地,成就一番功業。
    即便他日自己故去,縱使李念安與李毓兄弟鬩牆,李毓亦能憑其本事周全自身,護得生母陸婉婉安然無虞。
    李牧之揚言抬陸婉婉為平妻並褫奪柳清雅掌家之權,實為盛怒之下的威懾之辭。
    無論基於禮法宗規抑或現實權衡,此舉皆無施行可能。然李牧之確存長遠之念待其承襲侯爵之位後,擬將陸婉婉抬為側室。
    李牧之並非耽於美色之人。
    對柳清雅,他懷有結發之情——其出身顯貴,容色姝麗,縱偶有行事愚鈍之舉,於李牧之觀之亦非致命之弊。
    蓋因婚後柳清雅終究囿於內帷,所求無非保親子繼爵位、守自身榮華。
    此等淺見雖顯短視,尚在可控之界,若非如此,縱有傾慕之心,當年李牧之亦斷不會聘其為正室。
    至於陸婉婉,李牧之傾心於其性如幽蘭、才似清泉。
    唯在此女身側,李牧之方可卸下侯府世子的重重枷鎖。
    他深知陸婉婉心底未必存刻骨愛戀,然經年相伴,終在此女眸中覓得幾分牽念。
    每當凝視陸婉婉低眉撫琴之態,李牧之胸中常掠過一絲憾意若其門楣再顯赫三分,或將柳清雅華貴皮囊與陸婉婉靈慧神魂熔鑄為一,方為圓滿。
    見李牧之袍挾霜風、麵凝寒鐵而至,陸婉婉隻道是縣衙逢了疑難訟案。素手推過雨前清茗,柔聲輕探
    “何事引動雷霆之怒?可是公務遇了梗阻?”
    李牧之振袖如裂帛,聲自齒隙迸出
    “非關民瘼,實乃安兒劣性難馴!”
    遂將錦茵戲射、瓷碎驚堂、仆役發賣諸事,並柳清雅袒護之態,擇鋒鏑處疾射而出。
    陸婉婉垂眸聆盡,盞底輕叩檀案
    “此番卻是老爺失宜了。”
    見對座眸中怒濤翻湧,續如清溪漱玉
    “姐姐深帷孤寂,老爺平素當勤拂心塵。
    她既將老爺懸於心鏡,安兒童稚嬉遊本屬尋常。
    若得老爺攜於身側嚴束其性,假以寒暑自識進退。”
    語勢陡轉,若冰河乍裂
    “至若毓兒入嫡譜之言,祈永絕唇齒。
    嫡庶承祧係宗廟基業,妾唯願此子得沐春風,餘心足慰。”
    李牧之洞悉陸婉婉肺腑,知此語鑿鑿如金石墜地,更無半分僭越之念。
    自柳清雅抵長亭,伊便屢勸他多顧正房。彼亦曾念離索經年,誠奉數旬溫情。
    然慣見婉婉若幽蘭解語、毓兒似明珠含輝,再入柳氏庭院,耐性竟如漏卮漸竭。
    尤是嫡子念安——昔別時三歲蒙童,開蒙未顯圭角,尚守中正之矩。
    豈料三秋重晤,六歲頑童劣似脫柙凶獸,莫論《三字》《百家》蒙書,縱十字能識否,李牧之亦難斷言。
    反觀膝前李毓,齠年二歲有半,已隨母識得百餘字。
    雖管錐未握,然垂髫具此慧光,堪稱麟趾。
    李牧之偏憐幼子,豈是無根之木?
    及至念安氣走西席,李牧之非未疑雲莫非京中庶弟暗植荊棘?
    然詰問柳氏方知,此乃老侯爺、太妃並其母三股暖泉蝕玉基。
    縱真相昭然,奈何嫡子如頑石生苔,嫡妻猶溺袒如障目,李牧之胸間星火,終化寒夜殘燼。
    易嫡之思,恰於此時如苔侵石隙。
    此念李牧之早於閑語碎玉間暗透機鋒,然婉婉守禮若捧祭器,謹記嫡庶雲泥之判,數度推卻入譜之議。
    更兼深諳柳氏心性——若強移此木植其階下,恐瘋魔妒焰噬及無辜。
    千鈞憂思如玄鎖纏心,終將此念沉入九淵之底。
    見李牧之眉峰仍聚雷霆,陸婉婉複添溫言
    “老爺,大少爺終是璞玉未鑿,尚有雕琢之機。
    莫若先與姐姐剖明心跡,請其暫收牝雞司晨之手。
    待得共識既成,再將大少爺攜於身側親授詩書。
    縱開蒙之期遲於流俗,猶勝棄置荒蕪。
    若任其如蓬轉萍飄,豈非寒透正房母子心腸?
    姐姐所言非虛——稚子百般頑劣,不過求父親青眼一顧。
    老爺亦不必過苛。”
    陸婉婉素指輕撫盞沿,似撫平錦緞微皺,又道
    “大少爺既鍾情那喚作"木頭"的小廝,何不遂了這片赤子之心?”
    李牧之胸中澄鏡高懸,然婉婉終未洞燭柳氏幽邃——此婦斷難容嫡子獨承霜雪之訓。
    昔年甫提“母子暫暌”之議,話音未落,柳清雅已若枯枝裂帛,厲指婉婉挑撥血嗣、暗埋奪宗禍種。
    恰是這無根孽藤絞殺棟梁,方斫盡李牧之分而琢玉的殘念。
    幾番言語如清泉漱石,李牧之胸間塊壘漸平。
    終斂衽頷首,聲若鬆濤拂岫,道
    “吾心已明。
    然則那喚作"木頭"者,當予銀錢逐出府門。”
    眸底寒星微爍,似刃剖朽木,接著道
    “此仆忠心雖熾,靈竅實如頑石。
    機巧盡付諂笑逢迎,留侍安兒身側,無異引鴆入甌。”
    見婉婉欲言,複緩聲如磬擊幽潭
    “夫人心若蓮台,然上位者馭下,豈獨忠字可蔽?
    死士方求九死無悔,近侍貴乎慧忠兼濟。
    若那"石頭"仍在,雙璧相衡自無虞。
    而今砥矢既折,豈容脂韋獨存?”
    玄袍廣袖垂落如垂天幕
    “安兒身畔,斷不可唯餘柔佞——此乃禦下平衡之道。”
    陸婉婉雖未解禦下平衡之玄奧,然見李牧之決斷如鐵,遂斂袖噤聲,任那“木頭“的去留隨風散入重門深影。
    青黛微蹙,複引清泉漱玉之音,道
    “大少爺的學業終需破局之策,豈能任其如斷舟飄零?”
    李牧之倦倚紫檀,輕聲道
    “且容三思。
    待心潭波瀾稍定……再與清雅共弈這盤殘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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