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一章 雲紋烙獨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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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止定製了這蘭花圖樣,還曾繪下府中諸多奇花異草的形態,命繡坊精心製作了一係列絹帕,專贈予婉婉賞玩。
    每一幅原始圖樣,皆出自他李牧之的親筆!
    楊嬤嬤偏偏選中此帕作為“信物”,心思何其毒辣狡黠!——其他金玉之物李牧之或可能記不真切,然這些蘊含他心意、圖樣獨特的帕子,尤其是這方摹寫“玉脂蘭”的,他斷無可能錯認!
    為哄陸婉婉開心,他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時光,養活那株“玉脂蘭”……這帕子,於他而言,意義非凡。
    此刻竟被這無賴徒持為構陷之證,汙蔑是丫鬟所繡,簡直荒謬至極!
    李牧之胸中怒焰翻騰,幾乎立時便要下令將這滿口胡言的刁奴拖下去亂棍打死!
    然,心念電光火石間猛地一閃——昨日!昨日婉婉纖手中執著的,用以輕拭唇角的那方絹帕,紋樣色澤,似乎正是眼前此物!
    一股冰冷的清明驟然壓下了滔天怒火。
    他強抑殺機,聲音沉冷如鐵,追問道:
    “許米,你既言此乃小蓮所贈,那我問你,她究竟是何日將此物贈予你的?給我想清楚了再答!”
    許米被那驟然淩厲的氣勢所懾,頭皮發麻,不及細想,慌忙按著早已背熟的供詞答道:
    “回…回青天大老爺!是…是昨日晚上!千真萬確!”
    他仿佛為了增加可信度,又急急補充細節:
    “小蓮她說…說這帕子她繡了許久,昨日方才完工,便立刻贈予了小的!
    小的家徒四壁,實是慚愧,但小的待小蓮之心天地可鑒!
    我二人情投意合,誓同金石!昨日我們還約定好,待小的備足聘禮,便一同去求婉姨娘開恩,準許小蓮下嫁於小的……”
    此言一出,李牧之心底冷笑更甚,眼中寒意幾乎凝為實質。
    昨日晚上?
    昨日晚上,這方帕子分明還握在婉婉手中!
    這刁民,竟敢在他麵前編造如此不堪一擊的謊言!
    李牧之眸光驟凜,聲音沉冷如冰,一字一句重複道:
    “你——確——定——是昨日晚上?亥時三刻?”
    許米被這迫人的氣勢壓得幾乎喘不過氣,硬著頭皮,依照背好的說辭篤定回道:
    “回老爺,千真萬確!就是昨日晚上亥時三刻!小蓮每日下值後,常會偷空出來與小的說幾句話。
    那帕子……就是在那時,她親手贈予小的,說是……說是她的心意。”
    “亥時三刻?”
    “是…是亥時三刻…”
    李牧之聞言,並未立刻發作,而是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關於小蓮與小玉具體的輪值時辰,他確不甚了然。他隻清晰記得,昨夜婉婉精神不濟,是在亥時之前便已安歇。
    若按此說,小蓮在亥時三刻偷溜出去私會贈帕,在時辰上,倒也……並非全無可能。
    然,一個更大的疑點旋即浮上心頭!
    婉婉素來愛潔成癖,每日所用之物,諸如手帕、巾櫛之類,但凡沾染了汗漬塵汙,當日必定吩咐小玉或小蓮即刻清洗淨爽,絕不留隔夜。
    這方帕子,他昨日分明見婉婉使用過,按慣例,當晚必是交由小玉或小蓮清洗收好。
    小蓮身為貼身侍婢,豈會不知此物乃世子親贈、主子心愛之物?又豈會不知主子的潔癖習性?
    她怎敢、怎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將主子昨日剛用過、且亟待清洗的貼身之物,私自竊出,轉贈外男?!
    這絕非尋常疏失,更非情之所至所能解釋!
    其中必定有詐!
    此一番疏漏,實乃楊嬤嬤算計中的一處致命破綻。她隻道拿了這方帕子,便可坐實小蓮偷盜主家財物、私贈外男的罪名,卻萬萬未曾深究,此物於陸婉婉而言,究竟意味著何等分量。
    這帕子確乃意義非凡之物,正因如此,陸婉婉平日反而極少動用。楊嬤嬤雖也算觀察入微,見婉姨娘鮮少使用此帕,便先入為主地以為是她不甚愛惜,或並未放在心上。
    殊不知,陸婉婉將其束之高閣,恰恰是因為此物於她心意太過貴重,唯恐日常使用有所損毀玷汙,故而不忍輕用。
    當然,這“貴重”二字,獨屬於陸婉婉自身的衡量。她性喜素淨,不尚奢華,厭棄金銀珠玉、綾羅綢緞的浮華,平日所用之物,不過較尋常百姓精良些許罷了。
    這帕子看似質樸無華,實則乃寸錦寸金的雲錦所製!若非李牧之堅持,陸婉婉當初甚至曾想將其退回,兌換成銀錢——非是她貪財,而是覺此舉太過奢靡,有悖其性。耗費如許銀兩購置一方絹帕,在她看來,遠不如將銀錢用於周濟貧苦、造福鄉梓來得實在。
    然帕子既已送來,終究是李牧之一片心意,她隻得收下。
    縱是收下了,亦是珍藏於匣中,等閑不肯取出使用,唯恐辜負了這份心意,亦或折損了這份過於昂貴的“平常”。
    柳清雅貴為縣主,每年自有封地貢奉的綾羅綢緞、瑪瑙珠寶源源而至,其中不乏遠勝雲錦的海外珍品。
    楊嬤嬤常年侍奉在側,司空見慣,眼界自然極高,區區一方雲錦帕子,在她看來不過尋常之物,豈會真正放在心上?
    更兼她素來對陸婉婉心存鄙薄,先入為主地認定此女不過是憑幾分姿色媚惑主上的鶯燕之流,貪慕虛榮、眼界狹隘才是本性。
    故而縱是見了這帕子,她也隻想當然地以為,陸婉婉鮮少使用,定是嫌其不夠華貴顯眼,而非因其珍之重之。
    正是這等根深蒂固的偏見與傲慢,才令她百密一疏,算漏了此物在陸婉婉心中的真正分量,也忽略了其背後所承載的、遠超物品價值本身的情意與特殊性。
    見李牧之沉吟不語,麵色晦暗不明,許米心下惶急,生怕煮熟的鴨子飛了,那白花花的銀錢就此落空。
    他忙不迭地以頭觸地,聲音刻意帶上了幾分哽咽,佯裝悲切地懇求道:
    “青天大老爺明鑒!小的與小蓮確是兩情相悅,癡心一片!求老爺……求老爺念在我二人一片赤誠,成全了小人這番癡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