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七章 冰淵飼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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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需得牢牢記住,今日婉姨娘殞命之事,與我等毫無幹係!您前去婉姨娘院落,皆因癡迷那《機巧圖說》,欲向其討教機關之術。
    待您抵達之時,婉姨娘已…已遭不測,香消玉殞。
    您是被那院中血腥可怖的景象驚駭過度,以致昏厥過去,方才不省人事。
    大少爺,老奴此言,非是為己,實是為了夫人的安危與您往後的前程地位著想!
    此事關乎性命攸關,您定要謹記於心,半分差錯也出不得!”
    聞聽楊嬤嬤這番安排,李念安隻覺一股寒意自腳底竄起,瞬間蔓延四肢百骸,整個人如墜冰窟。
    他雖天性不算聰穎機敏,卻絕非愚鈍之輩。
    昔年在上京侯府時,他便早已看慣了後宅女眷之間那些笑裏藏刀、明爭暗鬥的伎倆。
    往昔,但凡府中有些許風波變故,母親柳清雅總會將其中利害關竅細細剖析與他知曉。
    原本後宅陰私,實不該說與他這侯府嫡孫聽,然柳清雅卻深信,內闈不寧終會殃及男主人的官運仕途。
    彼時李念安地位穩固,雖無人敢輕易招惹,但柳清雅唯恐他日後續娶進一個不安於室的“攪家精”,若李念安屆時偏聽偏信,必將招致禍端。故而,她早早便將後宅婦人那些層出不窮的爭鬥手段與栽贓陷害的計謀,一一掰開揉碎,講與李念安聽。
    此刻,楊嬤嬤一番“叮囑”入耳,李念安心中霎時如明鏡一般!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定是自己昏厥之後,母親與楊嬤嬤迅速布局,做了些什麽“描補”之事。
    無疑,便是要將婉姨娘暴斃之事,尋個替罪羔羊,將禍水全然引向他人!
    李念安深知母親與嬤嬤此舉大錯特錯,陰損至極。
    然眼下情境,他孤立無援,隻得暫且隱忍,先行虛與委蛇,應承下來再圖後計。
    故而,他強壓下心頭驚懼與不適,低聲應道:
    “嬤嬤之言,我明白了。
    若父親問起,我……我便說抵達之時,婉姨娘已遭不測。”
    旋即,他抬起惶惑不安的眼眸,追問道:
    “可是……若父親細問起來,問我可曾看見什麽、聽見什麽,孩兒……孩兒該如何作答方能不出紕漏?”
    見李念安並未抵觸,反而乖順接受並主動詢問細節,楊嬤嬤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忙壓低聲音,將編排好的說辭細細道來:
    “大少爺隻需說,您剛到院門,便瞧見程管家已在現場指揮若定,小蓮正被人拖下去等候杖責,而小玉與錢婆子則麵色惶惶,跪在地上不住求饒。”
    “至於其他,您一概推說不知。
    隻說您被婉姨娘倒地不起、頭破血流的慘狀嚇壞了,魂飛魄散,其餘皆未留意。”
    “大少爺,這套說辭,您可千萬記牢了,一字一句都錯不得。”
    李念安靜靜聽著,目光低垂,掩去眸中所有情緒,最終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全然知曉,記下了。
    望著李念安低垂眉眼、緘默不語的脆弱模樣,柳清雅肺腑間再度泛起細密刺痛。
    她何嚐不知,自己這般陰私算計、雙手染血的模樣,實不該讓這純真稚子窺見半分,更不該將他牽扯進這汙濁泥沼之中,平白玷汙了母子親情,釀成今日這般離心隔閡的苦果。
    然世事如棋,落子無悔。
    如今大錯已然鑄成,覆水難收,她亦是騎虎難下,唯有硬著頭皮走下去。
    此刻她唯一所盼,便是常樂尊者日後為安兒施展那“提靈”之術,開啟靈智後,這孩子終能明白自己今日這般機關算盡、乃至行差踏錯的種種不得已與苦心孤詣。
    既見李念安已被楊嬤嬤“安撫”下來,暫且不會再出紕漏,柳清雅亦不忍再麵對那雙盛滿驚懼、令她如芒在背的眸子。
    她強撐起幾分力氣,起身而立,聲音帶著刻意維持的平靜,卻難掩底下翻湧的疲憊與澀然,道:
    “安兒,娘知你此刻心緒紛亂,或許……或許已對為娘心生怨懟。
    然則,安兒,你需記得,娘今日所言所行,縱有千般不是,萬般過錯,其初心根源,無一不是為了你的前程籌謀。
    待你日後心緒平複,能靜心細思之時,娘……娘再與你細細分說。”
    言罷,她似不願再多留一刻,轉而望向身側的楊嬤嬤,語氣恢複了往日主母的疏淡與指令意味,道:
    “嬤嬤,既然安兒已知該如何應對,此處便無需再多言。
    扶我回房罷。”
    楊嬤嬤聞言,即刻躬身應道:
    “是,夫人。”
    隨即,她小心翼翼地攙扶住柳清雅的手臂。
    柳清雅借著她的力道,最後瞥了一眼那蜷縮於床上、依舊不敢抬頭的身影,心底一片冰涼澀然,終是決然轉身,任由楊嬤嬤攙扶著,一步步踏出這令人窒息的房門,將滿室壓抑與無聲的裂痕,暫拋身後。
    柳清雅與楊嬤嬤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最終消逝在廊廡深處,李念安的寢房隨之陷入一片闃寂。
    若在往日這般時辰,房中早已是眾小廝環繞,喧笑盈耳——石頭機靈,端茶遞水;木頭憨厚,跑腿傳話……可如今,石頭命喪黃泉,木頭及其他一眾仆役皆被盛怒的李牧之盡數逐出侯府,唯餘滿室空蕩,冷清刺骨。
    母親柳清雅口口聲聲說傾盡心血皆是為他,然此刻竟就這般將他獨留於這冰冷屋室之中,甚至未曾留意到案幾上那碟糕點早已幹硬發澀,乃是昨日遺剩;杯中茶水亦渾濁冷透,隔夜之味澀口難咽。
    此等細微之處,往昔何須他親自操心?
    此情此景,反倒讓李念安愈發確信:眼前這言行驟變、冷酷陌生的母親,定是被那尊邪異石像蠱惑操控了心魄!
    絕非他記憶中溫婉慈愛的親生娘親!
    他卻不知,這或許才是柳清雅真正麵目。
    過往幾年,不過因其是她唯一倚仗的嫡子,是她穩固地位的根基,她才將那份精明算計與雷霆手段精心包裹於慈母溫情之下,騙過了他,也幾乎騙過了所有人。
    李念安便一直活在這精心構築的幻象裏,篤信自己的母親是世上最良善柔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