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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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向來有家神之說。

    康術德給寧衛民專門講過這個,說“狐黃灰白柳”就是家神。

    狐是狐狸,黃是黃鼠狼,灰是耗子,白是刺蝟,柳是長蟲。

    老爺子還說,家裏有這些東西是興旺象征,這些家神個個都得罪不得。

    不過對此之說,寧衛民向來是當閑談野趣的笑話聽的。

    就像康老頭給他講過的其他那些匪夷所思的故事。

    什麽京城鍾樓大鍾一敲起來是“鞋、鞋”的聲音,那是鑄鍾娘娘在找她的鞋啦。

    什麽當年菜市口隻要行完刑,夜裏就總有“人”拍鶴年堂的門要買刀傷藥啦。

    什麽淪陷時期,rb人為造軍火,看上北新橋海眼的鐵鏈子。

    結果硬往上拉,拉了一兩公裏也沒拉到頭兒,倒是拉出了腥風大作和天雷滾滾的異狀啦。

    還有花兒市一個絹花師傅家的笤帚成了精,每天晚上都變成小姑娘帶著絹花兒出來溜達。

    後來一次被打更的撞見,躺地上就變成了一把插著花兒笤帚啦……

    等等等等。

    毫無疑問,作為一個來自科技興國年代的人。

    寧衛民當然會覺得,這些都是故弄玄虛的以訛傳訛,是老百姓因為無知和迷信產生的想象。

    不過今天通過這件事,他倒是頭一次有點信了。

    因為也太巧了點兒,他衝著老鼠尾巴扔一隻襪子換來的醍醐灌頂。

    誰能說這不是耗子大仙兒的點化呢?

    於是乎,這一晚上,他頭一次沒弄老鼠夾子。

    而是弄了一坨涼米飯,放在了牆角,以作酬謝。

    至於剩下的工夫,那就是在認真琢磨。

    到底有沒有可能,在保證自己安全的同時,去對付東郊廢品站那幫混蛋的事兒了。

    做人嘛,講究的就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還真別說,或許真沾染了仙氣兒,寧衛民這一晚上感覺自己頭腦特別清楚。

    他的優勢,對方的顧忌。

    他想要的最理想結果是什麽,那幫人的底線又在哪裏。

    又該如何實施報複,采用什麽手段最安全,最沒有後遺症。

    具體實施過程裏有沒有可能出現過大的風險和意外……

    這一切的一切,沒怎麽費勁,他琢磨的還真差不多了。

    而且感覺確有不小的把握能成功。

    唯一缺少的,隻是像一個專業演員在表演前,要做一點點必要的準備而已。

    …………

    1980年的五四青年節這天,別看是個禮拜天。

    可如同往常的工作日一樣,還不到中午十一點時候,東郊廢品回收站已經沒什麽顧客了。

    於是收購站的幾個職工,又都湊在了副站長朱大能的周圍。

    興高采烈的打起了“拱豬”,來消耗無聊的時光。

    他們打撲克,不是輸了貼紙條就完了,而是帶“響兒”的。

    一分錢一分兒的,動輒輸贏能上百,賭注著實不低呢。

    隻是礙於旁人眼雜最快,不好光明正大把錢擺在明麵,才采用紙筆記分而已。

    所以參與的這幾個小子都跟打了興奮劑似的,抓牌打牌十分投入。

    而且還得再說一句。

    這個廢品站的職工,就沒有一個像普通人那樣帶午飯的。

    每天中午,他們都是結幫成夥去旁邊的飯館喝酒聚餐。

    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說實話,就他們的小日子,那簡直就跟梁山聚義的英雄好漢們一樣啊,好不快活!

    要問他們怎麽就這麽滋潤呢?

    答案其實很簡單。

    一是因為這個廢品站地點太偏,天高皇帝遠。

    上麵不重視,周圍左近住的又都是農民,買賣閑散的很。

    隻要能完成上麵交代的任務,他們想怎麽幹怎麽幹。

    二就是得益於那幫占據了垃圾場的盲流子們了。

    毫不誇張的說,盲流子們送來的東西,足足占了這個廢品站百分之九十的份額。

    一點不比其他站點每個月費力巴拉完成的額度少。

    守著他們,每個月輕輕鬆鬆就能超額完成物資回收任務。

    而且被切下來的差價,大夥兒一分,能比工資多好幾倍呢。

    所以說,對這個廢品站的人來說,幹得少,掙得多。

    實質上就是全靠盲流子們在養活的一夥兒寄生蟲。

    每一個人全都明白,隻要把這幫盲流子拿住了,他們就一直能過著這樣輕鬆快活,吃香喝辣的好日子。

    也正是因此,盡管寧衛民算得上小心謹慎,沒敢把所有好處吃幹抹淨,控製著自己的胃口。

    可貨源實在太單一了。

    這就致使收入上的變化是很顯眼的。

    時間一長,還是讓廢品站的人發現了情況不對。

    再加上盲流子們個個都戴上手表了,窮人乍富,炫耀是免不了的。

    廢品站的人逮著個軟柿子一拍唬,也就知道怎麽回事了。

    那還能不急眼嗎?

    誰甘心自己兜裏的錢被旁人拿走啊。

    於是也就有了半道兒圍堵寧衛民這一出。

    實際上這裏的副站長朱大能就是前幾天帶隊堵寧衛民那個黑胖子。

    他這個人一身江湖匪氣,在上麵還有親戚給他當托兒,整個廢品站就是他一人獨大。

    要不是他隻想掙錢,不想當官兒,哪怕他想當正站長,也差不多就是一句話的事兒罷了

    至於真正的站長,其實是個快要到退休年齡的老頭兒,權力早就被架空了。

    正因為知道朱大能胡作非為,又自認惹不起他,還不想生氣。

    幹脆眼不見心不煩,一年有十個月,都躲在家養病。

    所以朱大能行事也就越來越跋扈,越來越無所顧忌,完全已經把自己當成這裏的土皇上了。

    像前幾天幹了那件幾乎,已經可以算作攔路搶劫的勾當之後。

    他得了寧衛民的東西,不但不加收斂和掩飾。

    反而最近幾天都在罵罵咧咧,認為倆手下挨了打,吃了虧,丟了麵子。

    還惦記著怎麽才能查出寧衛民的身份,找到他再好好教訓一頓呢。

    說真的,得虧寧衛民當時跑得快啊。

    要不他真落這朱大能的手裏,最輕也得折條胳膊斷條腿的。

    可也的說,這世上的事兒就是這麽有意思。

    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還沒等朱大能找到寧衛民頭上,寧衛民反倒自己送貨上門來了。

    十一點一刻不到,寧衛民就獨自走進了東郊廢品站。

    隻可惜,偏偏又應了那句話啦。

    有緣無處不相逢,無緣對麵不識君。

    要知道,朱大能當時帶人去堵寧衛民那天,趕上了個壞天氣。

    寧衛民不但已經提前從垃圾場走了,甚至他臉上還帶著個大口罩。

    朱大能他們根本不知道他長相。

    當時追上去,隻是憑著他標誌性的大提包和麻袋才認出來的。

    那這天好了,麵對麵的,當天參與圍堵的四個人都在。

    可就沒一個人認出寧衛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