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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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主任去了辦公室打電話。

    康術德穩坐釣魚台喝著茶。

    寧衛民自己卻從修複室溜達出來了。

    不為別的,一個是他沒處歇啊。

    屋裏那老半天光傻站著了,腿腳乏了,正好出來鬆動鬆動。

    二是他心性還待磨礪。

    現在知道馬上就要得逞了,有點繃不住,老想樂。再待下去怕壞事。

    三是他也尿急了,想上個廁所。

    於是他跟老師傅打聽好了廁所去處,跟康術德打了招呼,就從屋裏走了出來。

    而當他上完了廁所回去,事情也總算有了個好結果。

    宋主任以七千六的價錢和康術德達成了交易。

    隻不過還得再等會才能拿錢,因為畢竟不是小數兒。

    容寶齋的會計還需要籌措一下現金,走一下財務流程。

    就這樣,寧衛民就又出來了,繼續在店裏東看看西瞅瞅的逛蕩了起來。

    也是多虧如此啊。

    否則他要和師父就這麽走了,絕不會誤打誤撞的發現,在這榮寶齋中,竟然還藏著一筆潑天的財富。

    至於說到那奇妙的一刻,其實還挺曲折的。

    就發生在寧衛民稀裏馬虎的,草草看完文房四寶,他又往裏奔了大通間兒,挨個去看牆上掛著的那些書畫作品的時候。

    沒想到一眼看過去啊,當時他的眼睛就冒出了賊光,

    像老鷹捉小雞似的,死盯著牆麵就再也動不了。

    心情激蕩中,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結果等再湊近了一瞅,眼裏更是射出驚異的光亮,更是差點兒沒喊出聲兒來。

    為什麽啊?

    不為別的,就因為牆上一幅挨一幅,落款兒全是近代名家。

    可價格偏偏出奇的便宜,就跟搓堆兒的白菜蘿卜似的。

    齊白石《白雪石千峰競秀》三十元,《東方朔》六元。

    徐悲鴻《四喜圖》十六元,《奔馬圖》六元。

    王雪濤《杜鵑雉雞》五元,吳昌碩《桃》十元……

    就這麽一幅幅看過去啊,那就是再能忍,誰能受得了?

    寧衛民也架不住“欲火焚身”啦。

    他馬上就去問售貨員啦,那是一四十歲左右,挺富態的中年婦女。

    “大姐,大姐。這牆上的畫,標價都是人民幣嗎?”

    “是啊?你這麽激動幹嘛,這不就幾張畫嘛。”

    售貨員大姐被他反常的急切,弄得有點兒莫名其妙。

    “大姐,這都是真跡嗎?我是說這些畫我要買的話,咱們容寶齋保真嗎?”

    寧衛民可顧不上這個,他滿臉漲得通紅,恨不得心髒都要跳出來了。

    沒想到這句追問,讓售貨員頓時就樂了。

    “嗨,我說的呢。小夥子,你是不是還以為撿著大便宜啦?”

    “還真跡?你先好好抬頭看看,那些畫上麵可掛著個大牌子呢。木板水印作品。這些都是拿真跡翻印的。”

    “不過也難怪你誤會,這是我們容寶齋獨一無二的木板水印技術,真能做的和真跡一般無二,肉眼難以識別。甚至就連作者本人也認不清呢。”

    “齊白石老先生,當年看我們印的寫意蝦圖,就分不清哪是他的原作。所以,這些畫作可以算是次真跡吧。……”

    寧衛民的心情登時一落千丈,那叫好一似涼水澆頭懷裏抱著冰。

    “這樣啊……”

    不過這時候他定了心神,再重新看個真卓,也就頗有點自慚了。

    因為後麵排著的就是鄭板橋、惠崇、劉鬆年這些古人的書畫了。

    哪怕他再多看一眼,很容易就知道不會是真跡。

    說白了,其實不賴別人,就賴他自己大財迷一個,才會這麽心熱著急。

    不過世上的事兒還就是這麽絕,

    當你興衝衝的撲過去吧,往往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反過來,當你自以為瀕臨絕境,卻又常會柳暗花明又一村。

    寧衛民今兒的遭遇就是這樣。

    他自嘲似的搖搖頭,自己都覺得自己可笑,很不好意思的衝大姐笑了一笑。

    或許長得太帥了吧,也或許是無意中流露的呆萌,把大姐逗樂了。

    這大姐還挺樂意再跟他逗幾句,結果幾句話又把他的心氣兒給勾上來了。

    “哈哈。小夥子,你怎麽一下就蔫兒啦?別沮喪啊,其實你要是為了家裏買一張掛著充門麵,買這些不挺劃算啊?”

    “別急著走啊,要看真跡我們也有啊。你呀,得再往裏去。齊白石,徐悲鴻,張大千,傅抱石,李可染,隻要你知道的近代名家,畫廊那兒都有。”

    “我還告訴你,那可都是我們當年從這些畫家手裏收來的,絕對真跡,真的不能再真了。”

    “但有句話我也得提前告訴你,想找便宜可沒戲。真跡那就是真跡的價兒了。要是一幅真東西的話,最起碼也比外麵這些翻印作品貴上五六倍呢。”

    寧衛民的心簡直又要從嗓子眼蹦出來,這可真是峰回路轉啊。

    “什麽什麽?你說什麽大姐?”

    這迫不及待的追問挺突兀。

    大姐被嚇了一跳,隨即含糊了。

    她看著寧衛民瞪眼珠子,還誤以為這小子不識逗,自己說他想占便宜,他聽著不樂意了。

    “我……我說你要掛家裏,隻為看,為臨摹,還是買木板水印的劃算。”

    “不是不是,您剛才說真跡比這些翻印的貴多少?”

    見寧衛民還是急赤白臉對價格較真兒,想打馬虎眼的大姐可不禁有點來氣兒了。

    她是誰啊?售貨員!那可是堂堂八大員!

    什麽沒見過?難不成還怕跟個不依不饒的小年輕吵上一架不成?

    愛誰誰!

    所以售貨員大姐不管不吝了,職業技能展露,片兒湯話直接開甩。

    “我說貴個五六倍啊,怎麽了?就這五塊錢的王雪濤,看見了嗎?裏麵就有真的,三十五呢。你買得起嗎你?”

    買得起嗎?

    擠兌誰呢?

    恐怕天下最幸福的事,就是看見難得一遇好東西,偏偏自己又有大把大把錢啦。

    要是願意,待會一拿著七千八,寧衛民就能用鈔票把這娘們的臉打腫了。

    可這種情況下,他哪兒還有心思計較這大姐的幾句擠兌啊?

    隻有喜出望外,心花怒放才對呀!

    完全不由自主地,寧衛民衝口而出。

    “我的媽呀!您不是大姐,您就是我親媽!”

    他就奔裏頭畫廊衝了過去。

    就他那直不楞登的興奮勁兒,大有神擋撞神,鬼攔撞鬼的氣魄。

    恐怕現在哪怕有輛火車擋著,他也一樣敢衝撞過去。

    而這驟然的轉變,反倒弄得大姐一頭霧水,徹底懵圈兒了。

    老半天了,還站在原地,往他的去處看呢。

    就連旁邊一個女售貨員也湊過來了,她目睹了整個過程,也同樣納悶。

    “我說,劉姐,這小子沒事吧?我第一次見,還有喜歡到處認媽的啊?”

    “我哪兒知道?這人腦子有病吧?毛毛躁躁的……”

    “哈哈,恭喜您,瞧您這班兒上的,多個幹兒子。”

    “去去,你要羨慕,咱倆當親家啊,你招他當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