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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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那幅畫足有半人高, 畫上是一團淩亂的色彩, 中間擁簇著一朵向日葵。
用色大膽, 畫麵明亮。
顧雪儀緩緩走了過去, 問:“你會畫畫?”
“嗯, 請老師教過半年。”宴文宏問:“大嫂喜歡嗎?”
顧雪儀目光一閃:“掛在我的床頭吧。”
宴文宏眼底騰地一下就亮了, 他將畫框往女傭的方向推了推:“去掛。”
女傭立刻叫了一個保鏢進來, 將畫框搬上了三樓。
宴文宏目送著他們遠去,然後才心滿意足地轉回了頭:“如果大嫂喜歡的話,我下次給大嫂畫一幅薔薇圖吧。”
“嗯。”顧雪儀走向他, 在他身邊的一組沙發上落了座。
宴文宏又開口說:“我今天吃了午餐,也吃了晚餐。”
女傭在一旁聽得有點迷惑,小少爺這話聽上去……怎麽有點像是小學生式打報告呢?
女傭小心地轉了轉目光, 落在了宴文宏的麵上, 神情依舊乖巧,還是那個眼眸幹淨、好脾氣的少年。
果然, 之前隻是她的錯覺吧?
“很乖。”顧雪儀誇獎道。
隨即她先讓女傭去泡了一杯紅茶, 然後才又轉過頭, 打量了宴文宏幾眼, 問:“胃裏舒服一些了嗎?”
宴文宏連忙笑著說:“舒服多了。”
“那醫生開的藥呢?要隨餐服用。”顧雪儀極有耐心地接著問道。
宴文宏輕輕“啊”了一聲,然後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我忘了!”
顧雪儀吩咐一邊的女傭:“去把小少爺房裏的小藥箱拿出來。”
女傭立刻應聲去了。
宴文宏的五官卻皺成了一團:“藥是苦的, 很難咽, 咽下去還會惡心想吐, 睡不好覺……”
“苦就吃糖。”
宴文宏沒應聲,隻悄悄抬眸盯著顧雪儀。
這時候女傭把藥箱拿出來了, 裏麵的藥片是分類放置好的,醫囑也貼在了上麵。
顧雪儀接過來,掃了一眼醫囑,然後取出了藥,問:“那你想怎麽樣?不吃藥,下次接著疼?”
宴文宏抿了下唇,唇瓣都抿白了,他小心翼翼地出聲問:“那我要是睡不著的話,你能像那天在醫院裏一樣,給我讀書聽嗎?”
小孩兒事兒還挺多。
顧雪儀掀了掀眼皮:“可以。先洗手,自己拿藥吃。”
宴文宏抿起唇角,笑了起來。
宴家人沒有吃糖的習慣,更沒有小孩兒,當然沒有儲備糖這種零食。
顧雪儀頓了下,讓人去廚房取了一袋冰糖過來。
她倒了一顆在掌心,等宴文宏閉眼艱難地咽完藥,就遞了過去:“吃了糖就不苦了。”
等下次,她再去超市帶一袋小孩兒愛吃的糖回來。
宴文宏嘴裏還殘留著苦味兒,他含糊地應了一聲:“唔……”
然後突然俯身彎腰,輕輕銜走了顧雪儀掌心的糖。
顧雪儀皺了下眉:“下次用手。”
“唔,唔……”宴文宏把糖含在舌尖上,一副更加不好開口、語句含糊不清的模樣。
冰糖的味道有點過分甜膩。
但是真的好甜啊,直直甜到了心底去,把那股苦味兒徹徹底底壓了下去。
宴文宏舔了下唇:“吃掉了。”
“那就上樓休息吧。”
“你呢?”
顧雪儀轉頭吩咐:“讓廚房做一點夜宵,洗一點水果。”
“大嫂沒有吃飯嗎?”
“嗯,沒顧得上。”顧雪儀催促道:“你該上樓了。”
宴文宏卻動也不動:“大嫂陪我掛水,我也應該陪大嫂吃飯。”
顧雪儀掃了他一眼:“如果你感覺到舒服的話,那就隨你吧。”
“嗯。”宴文宏笑了笑,然後跟著顧雪儀去了餐廳。
夜宵、水果很快端了上來。
顧雪儀剛拿起筷子,手機就響了。
顧雪儀接通了電話,那頭傳來了呼呼的風聲,宴文柏扯著嗓子吼:“我!到了!聽得見嗎!”
豈止顧雪儀聽得見,連宴文宏都聽見了。
“聽見了。”
“……哦,我這裏風大,信號也不好……宴文宏……回來了?”
“嗯。”顧雪儀頓了下,問:“你要和他說話嗎?”
“不了!”宴文柏一口截斷。
顧雪儀像個合格的家長一樣,仔細問了宴文柏周圍的環境,還要了一個更準確的定位,然後才掛斷了電話。
等抬起頭的時候,就聽見宴文宏突然幽幽地說:“夜宵都涼了。”
顧雪儀倒是並不在意:“熱一熱就好了。”
宴文宏坐在顧雪儀的對麵,餐廳的燈光從他的頭頂落下來,他微微低著頭,看不清麵容:“是四哥的電話嗎?”
“嗯。”
“他為什麽給大嫂打電話?”
顧雪儀吃葡萄的手頓了下,說:“這兩天他的學校組織了登山野營活動,人在外,當然應該每天一個電話,向家裏報一下行蹤。畢竟現在是敏感時刻。”
“每天嗎?”宴文宏問:“昨天也打了嗎?”
“嗯。”顧雪儀這才看向他:“怎麽了?”
宴文宏搖了搖頭,然後才笑了下說:“隻是覺得有點驚訝,四哥的脾氣,也會做這樣的事。”
熱好的夜宵很快又端上來了,顧雪儀不緊不慢地吃完了。
宴文宏就坐在對麵,注視著她吃東西。
顧雪儀淨了手,擦了嘴,準備起身往樓上走。
宴文宏突然在背後發出了幹嘔的聲音。
顧雪儀立刻頓住腳步,回過神,一把扶住了他:“怎麽了?”
宴文宏露出了一點虛弱的笑:“吃藥,真的會……想吐的。”
話音落下,他就疾步奔到了一樓的衛生間,扶著麵盆,吐了半天,卻什麽也沒吐出來。這幾天他的飲食規律了不少,再加上掛水治療,比起過去已經有了很大的改善。
但他還是拚命地嘔吐著,脖頸上的青筋都突了出來,臉色很快漲成了一片緋紅。
等他重新站直身體,已經是一副脫力的模樣,看上去脆弱又可憐。
是某種心理陰影?
顧雪儀沒有問他,而是走到他的身旁,擰開了水龍頭:“先洗手、洗把臉,我們再上樓。”
等出了衛生間,顧雪儀立刻讓女傭將書房的筆記本、書,連同自己用的茶杯,一起放到了宴文宏的房間裏。
她和宴文宏一起去了他的房間。
“你先試著將每次想吐的欲望壓下去,嚐試縮短整個過程的時間……如果堅持不下去,我們去醫院。”
宴文宏乖乖應了,躺到了床上。
顧雪儀抬手給他掖了下被角,然後才去了沙發邊坐下。
她將筆記本放在了腿上,試著檢索了一下宴文宏口中的“淮寧中學”。
出來的消息並不多,隻有短短五頁相關訊息。
排在前麵的,大多是:
“淮寧中學,精英教育”
“淮寧中學再獲獎”
“封閉式管理,精英式教育,讓您的孩子成為人上人”
顧雪儀一眼掃過去,沒能掃出來什麽有用的信息。
但她從來都很耐心,她一條一條慢慢地翻了過去,所有信息都印在了她的腦海中。終於,她看見了一段百度快照,鏈接的標題是“我在淮寧中學,我想死……”。
但點進去卻是顯示“帖子已刪除”的字樣。
顧雪儀繼續往下翻,麵上沒有絲毫情緒變化。
宴文宏悄悄抬眸朝她望去。
她已經卸妝了,盤起來的長發也隨意披散在了街頭,身上的禮服裙換成了柔軟的家居服。
沙發旁的落地燈投射出了光。
但她看上去比光還要亮,透著溫柔和強大。
沒有等到顧雪儀讀書給他聽,宴文宏就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在一種微醺的氛圍中睡了過去。
顧雪儀又多等了半個小時,確認他沒有再醒,然後才回去了。
女傭一直等在門外,見她出來,連忙問:“太太,您的東西要搬回去嗎?”
“不用了,就放著吧。重新給我洗個杯子上來。”
“是。”
顧雪儀沒有去書房,而是回了臥室。
那幅畫已經掛起來了。
向日葵開得燦爛……
但顧雪儀卻盯著那幅畫,目光冷了冷,輕歎了一聲。
宴文宏心有城府,畫出來的畫卻又陽光明媚……這種強烈的反差,更顯得他像個割裂開的人……要把他掰回正道,有點麻煩。
當指針指向淩晨三點的時候,宴文宏突然滿頭大汗地坐了起來。
落地燈還開著,但沙發上已經空了。
宴文宏的心髒猛地一緊縮,他緊緊攥住了床單,麵色冰冷……
他光著腳跳下床,走到沙發邊,看見了放在一旁的書。
書翻到了三十五頁,倒扣在沙發上。
好像書的主人隻是臨時離開,還會回來一樣……
宴文宏舒了口氣,抱著被子就這麽睡到了沙發上。
等到了第二天,宴文宏的氣色變得更好了一些。
顧雪儀陪著他用完了早餐,然後才往宴氏大樓去了。
這時候,宴文嘉的熱搜強勢爬到了第一,和#顧雪儀的畫#的熱搜詞條一前一後緊緊挨著。
宴文嘉轉發誇了那幅畫,卻並沒能把噴子吸引到他的戰場上。
噴子也是欺軟怕硬的。
宴文嘉的粉絲戰鬥力太強,他們當然不敢過來。
評論區反倒是多出了很多跟著誇那幅畫的。
這麽一來二去的,熱度艸上去了,連其他明星也跟著來湊熱鬧,紛紛轉發,表示那幅畫的確很好看,原哥很有眼光雲雲……
媒體們抓住了這個機會,也就去采訪了那天拍賣會上,跟著出價想買畫的人。比如說江越。
“江總那天沒能拍到宴太手中的那幅畫,江總覺得遺憾嗎?”問話的記者縮了縮脖子。如果待會兒有觸怒江越的地方,他才好找地方躲。
其他人也紛紛盯住了江越,不知道他會不會回答這樣無聊,但大眾都愛看的八卦問題。
江越頓住了腳步:“遺憾,很遺憾。”
他展露出了他這輩子前所未有的強悍演技,他痛心地說:“這幅畫的確很出色……”
裴麗馨從手機上看見了這一幕。
她咬了咬牙:“放屁!”“我找人問過了,顧雪儀那幅畫,就花了幾千塊!狗屁的名畫!它值嗎?”
裴麗馨現在忍不住開始懷疑,是不是顧雪儀和江二聯手給她下了套。
給江二憑什麽和顧雪儀聯手?
就靠她那張臉嗎?
裴智康卻突然跳了起來,問:“姐,那幅畫呢?”
“當場捐了。”說到這個,裴麗馨又來氣。那些記者怎麽就沒抓這個點呢?顧雪儀可沒捐!是她捐的!拍賣手續費都是她去交的!
裴智康腦子裏反應了過來,他把手機拿給了裴麗馨:“你看……這個,原文嘉,他誇了這幅畫,然後幾乎大半個娛樂圈都在誇。再有江二開了口,那些商界人士也紛紛表示這幅畫很難得……”
裴麗馨一下也明白了。
她臉色大變。
藏品的價格,除了它本身的價值外,更多是被人附加上去的價值。
比如說,一盆蘭花本身隻受到愛花之人的喜歡。
但如果想要它的人多了,就會有人企圖從中牟利,然後一炒再炒,當所有人都公認它是有價值的一盆花時,它最初的價格已經沒人在意了。
她捐出去的那幅三千塊的畫,隻過了一夜,身價恐怕就已經真正漲到九百九十萬了。
裴麗馨立刻打了幾個電話出去。
果然,她一詢問,現在不少自詡有品位的商界人士,都紛紛開始想要收藏這個“冬夜”的畫了。
而那些曾經因為機緣巧合已經擁有了的人,這時候也開始在網上炫耀了。
一個流行風向一旦形成,又有各界大佬,娛樂圈明星為其站台背書,它就很難再被掰回去了。
裴麗馨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荒唐結果。
終於忍不住噴了一口血出來。
“顧雪儀從頭到尾都在耍我們!”
……
而顧雪儀這時候已經坐在了宴氏大樓裏,她轉著手中的茶杯,漫不經心地道:“裴麗馨夫妻貪下了寶鑫的內部款項,又貪下了zf下單的定金,轉手從慈善基金過一遍,假意是捐,實際是洗錢……共計20多個億。”
“我從裴麗馨手裏摳走的這點兒實在不起眼。”
“是。”陳於瑾點了點頭,麵上倒是沒有太多的怒意。
顧雪儀輕歎了口氣:“可惜,這個時代不一樣了……”
如果是放古代,從她弄清楚寶鑫是怎麽貪錢、怎麽銷贓,同誰有合作,誰是他們的後台開始……她就已經先上門抄家了。
“如果……”
“如果什麽?”
如果宴朝死在外麵的話,唔……
“宴朝手裏的股份加上我嫁進宴家得到的股份,就比裴麗馨在寶鑫的持股數要大了。我能直接頂替她了。”
“不行,宴勳華手裏的股份比宴總的多。”陳於瑾頓了下,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不過在上一任宴總死後,宴家的少爺小姐就都持有了寶鑫的股份。”
但是……他們又怎麽可能會給出來呢?
這也正是寶鑫麻煩到現在的原因。
它在宴氏眼中不值一提,但問題又是真實存在的。宴勳華仗著持股數,跟打不死的小強一樣。連裴麗馨都跟著沾了光。
“他們加起來?”
“是他們加上您的股份,宴總隻需要出1%,就可以比宴勳華的多。”但那是不可能的。陳於瑾心說。
顧雪儀應了下聲:“嗯。”
那宴朝不用死了。
“而且還得其他多數股東通過才行……”陳於瑾說。
他倒是沒有譏諷顧雪儀的想法異想天開。她已經和過去大不相同了。
“這樣啊。”顧雪儀點點頭。
看來她了解得還不夠多。
就在這時候,顧雪儀的手機突然響了。
她低頭接起,那頭立刻傳出了宴文宏的聲音:“我剛剛按時吃了藥,還吃了一顆糖。想吐,但是我忍住了。”
那頭的女傭嘴角抽了抽。
又來了,小學生式作報告。
顧雪儀誇了句:“真乖。”
然後掛斷了電話。
陳於瑾不免問了句:“是誰打的?”
“宴文宏。”
陳於瑾驚訝了一瞬。
很快,陳於瑾的吃驚就停不住了。
十來分鍾後,宴文宏又一次打來了電話:“我在看你留下的書。”
“嗯。”
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裏,宴文宏隔上一會兒就會打來電話:“我喝了一點熱水。”
“我在畫薔薇了,薔薇很美。”
“這個顏料不太好用。”
“我畫得有點糟糕,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怎麽辦?”
……
陳於瑾:“……”
宴文宏終於瘋了嗎?
顧雪儀在又接起一個電話後……
“我在談事。”
“哦……好吧,那你慢慢忙。我過得久一點再給你打電話。”宴文宏的語氣難掩失落。
顧雪儀輕挑了下眉,他……在學宴文柏?
另一頭。
宴文姝早就看見了熱搜。
她對著宴文嘉的微博翻了個白眼,然後才忍不住給顧雪儀打了電話。
顧雪儀真厲害!
那麽便宜的一幅畫,在她的手裏,居然一下就身價倍增!
宴文姝都已經想好自己要和顧雪儀說什麽了,但當她撥出號碼的那一刻,那頭響起的是:“您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
……
啊啊,哪個傻逼總在給顧雪儀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