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隆安七年，黃曆辛醜年三月初八。

    &esp;天德黃道，寶光星，天德星。

    &esp;做事有成，宜婚嫁，宜出行，忌開市動土。

    &esp;布政坊，林府。

    &esp;寅時初刻，清竹園內就點了燈。

    &esp;黛玉並膝坐在妝台前，紫鵑在一旁侍奉，賈母先前請來的全福人，細心的在黛玉臉上和鬢角處塗上一層香粉，然後棉線在麵上來回的拉扯，把臉上的細微汗毛和鬢角處多餘的碎發給清理掉……

    &esp;這便是開臉。

    &esp;女人一輩子隻能開臉一次，開臉就意味著要成親了。

    &esp;而這一刻，黛玉看著鏡中愈發白淨的自己，心中既有期待喜悅，也有一絲絲緊張。

    &esp;“姑娘真真是天上仙女兒下凡，讓人瞧一眼就覺得天生靈秀！”

    &esp;全福太太朱氏手藝極好，很快就開完了臉，看著黛玉稱讚道。

    &esp;全福太太是賈家一族親堂客，父母健在，丈夫在，兒女雙全，甚至連孫子孫女也都有了。

    &esp;原本家中過的並不富裕，又有心氣，不怎麽往寧榮二府靠近，溜須拍馬尋好處，隻踏踏實實的做事生活。

    &esp;沒想到賈薔成了族長後，反而願意高看這樣的族人一眼，如今朱氏的公公、丈夫、兒子、女婿都在德林號中做事，孫子、外孫還在賈家族學中讀書。

    &esp;眼見一家日子過的越來越紅火，這一回由賈母挑選出來當全福太太，朱氏自然一萬個願意，也一萬個用心。

    &esp;畢竟，這是今後的族長夫人了……

    &esp;黛玉淺淺一笑謝過後，梅姨娘進來笑道：“可拾掇齊整了沒有？宮裏娘娘專門打發了昭容來給姑娘上妝，在外麵等著了。”

    &esp;朱氏聞言忙趕緊避讓開，笑道：“好了好了！”

    &esp;黛玉卻同梅姨娘道：“姨娘，我想再去忠林堂瞧瞧。”

    &esp;上了妝，就隻能等著轎子來接了。

    &esp;再回林家，也隻是賈家婦的身份，不再是林家女的身份。

    &esp;對女兒家來說，其實是莫大的心酸……

    &esp;見黛玉星星點點的明眸有些泛紅，梅姨娘也紅了眼，笑道：“那好，左右時間還來得及，咱們就去忠林堂看看老爺。”

    &esp;外堂等候著的宮人昭容雖心中有些不滿，因為這一耽擱有些妝底還要重新準備，卻也沒人敢說甚麽。

    &esp;不提黛玉身份之貴重，隻那位入鳳藻宮如回家一般的少年國公爺，就是她們惹不起的存在。

    &esp;……

    &esp;忠林堂上，林如海頭戴璞巾，身著直裰，手持一卷《春秋》在讀。

    &esp;直到聽到門聲響起，抬眼看去，見梅姨娘和黛玉進來，眼中亦閃過一抹波瀾，放下書卷微笑道：“玉兒怎過來了？”

    &esp;黛玉未語淚先流，福禮拜下，哽咽喚了聲“爹爹”，又泣道：“女兒舍不得爹爹，也放心不下……”

    &esp;林如海目光中的憐愛又加深了分，不過以其睿智和心性，又怎會讓姑娘悲戚出門？

    &esp;因而他略略狐疑的問梅姨娘道：“玉兒上個月，回家住了幾天來著？”

    &esp;梅姨娘聞言，生生笑了出來，仔細掰著手指算了算，認真道：“未超過三天……”

    &esp;“爹爹啊！”

    &esp;黛玉大羞，心中悲傷感散去大半，不依嬌嗔道：“是爹爹總在宮裏嘛。”

    &esp;林如海笑著未多言，隻開解道：“不必在意身份變故，便是嫁給薔兒，你難道就不是我的女兒了？你甚麽時候，都是林家的嫡女。且難得薔兒對你寵愛於心，隨時想回家來，乘車回來就是。便是你不來，他也要常常到這邊來的。你們府上丁口少，也無舅姑侍奉，願意回家住幾天，也不算甚麽。西府的老太太是你親外祖母，她難道還會說你甚麽？所以今日倒不必流俗，效仿別家姑娘出閣時悲悲戚戚，和往常去賈家一般就是。”

    &esp;梅姨娘也笑道：“真真是天賜良緣！最難得的，是老爺和薔哥兒還為師徒父子。便是尋常父子間，也沒老爺和薔哥兒親近。所以老爺的話沒錯，今兒不必難過甚麽。”

    &esp;黛玉也回過勁來，嗔怨林如海道：“姨娘說的是，爹爹待他，有時比待我這個親女兒還親厚些。”

    &esp;哼，剛才吃了排揎，這會兒要找回場子來，親爹爹也不行！

    &esp;林如海嗬嗬笑道：“好好！以後，爹爹多疼你些就是。去罷，時候不早了，該梳妝了。後日回門時，讓你姨娘給你準備縷金龍鳳蟹。”

    &esp;黛玉聞言，又有些傷感起來，不過也心知林如海不願她悲戚，故而未表現出來，辭別忠林堂，回到清竹園梳妝起來……

    &esp;……

    &esp;寧國府，寧安堂。

    &esp;李暄、董川、尹浩、尹瀚、齊筠五個儐相坐著，算上沒有出現的新郎賈薔，一共會有六人帶隊前往林家迎親。

    &esp;尋常來說，都是四個或六個，雙數。

    &esp;在廳堂上等了半天，外麵的天都快亮了，仍不見賈薔回來，李暄埋怨道：“祭個祖都用了勞什子一個時辰了……”

    &esp;他身份特殊，除了尹浩、尹瀚外，別人也不敢隨意搭話。

    &esp;尹浩生性沉穩，不願搭理。

    &esp;尹瀚還在國子監讀書，又是家中最小的，頗受寵愛，因此活潑些，笑道：“王爺著甚麽急，又不是你去當新郎官……”

    &esp;李暄笑罵道：“好你個小六兒，爺好心帶你來當儐相，好賺一個紅封，你倒編排起爺來了？”

    &esp;尹瀚擠眉弄眼道：“今兒來可不是為了紅封，就是瞧瞧姐夫如何闖門兒的，等大後天，我好防備著些。不給個大大的紅封，斷是進不得門的。”

    &esp;李暄聽的眉開眼笑哈哈直樂，讓坐中間的尹浩讓開些和尹瀚換個座位。

    &esp;尹浩無奈，隻好讓開，兩人就合計起來，大後天該怎樣好好為難賈薔。

    &esp;聊到興起，竟讓人送上酒菜來。

    &esp;不過酒菜未至，賈薔卻先來了。

    &esp;進門兒就笑罵道：“小六兒，你也是瞎了心了。這麽多兄弟手足裏，就你還未成親。這會兒你來鬧我？”

    &esp;尹瀚聞言大悔，就要說軟話，一旁李暄卻冷笑一聲，道：“小六兒莫慌，有爺在，他能怎樣？”

    &esp;賈薔笑道：“瞧你那嘴撇的，歪嘴龍王似的，你護著又能如何？”

    &esp;李暄勃然大怒，跳起身就要發作，被尹浩攔下，道：“馬上要迎親了，這會兒子鬧甚麽？”

    &esp;又問賈薔道：“甚麽時候出發？”

    &esp;賈薔與董川、齊筠點了點頭後，道：“卯時三刻出發，辰時到布政坊。林家那邊簡便些，沒許多繁文縟節，接了人就回來。”

    &esp;眾人都輕鬆的笑了起來，想起林家單薄的丁口，覺得也不是沒有好處。

    &esp;獨李暄冷笑道：“你們還當真了，賈薔是個省油的燈？”

    &esp;尹瀚不解問道：“王爺此言何意？莫非姐夫他自己要折騰些麻煩出來？”

    &esp;尹浩瞪了眼尹瀚，警告他不要太跳脫。

    &esp;而且尹子瑜到底還未過門兒，姐夫之說，有些早了，讓人笑話。

    &esp;李暄笑道：“你們不信，今兒走著瞧就是！”

    &esp;賈薔多看了這廝一眼，是猜著了，還是手下人手瞧著了甚麽……

    &esp;話不多言，等廚房送來了早飯，一眾人隨意吃了些後，管家李用來報：“前麵迎親隊伍都準備穩妥了。”

    &esp;眾人放下碗筷，李暄嘴裏叼著一根炸泥鰍罵道：“你的新郎官兒衣裳呢？爺不盯著就容易出岔子！”

    &esp;賈薔懶得理會，折回內堂，在焦急等待的平兒、香菱、晴雯還有尤氏、尤三姐等一眾寧府內眷的服侍下，換上了大紅狀元袍，戴上插了宮花的烏紗帽……

    &esp;原本就清秀出挑的賈薔，這身一換後，愈發恍若謫仙下凡一般，讓幾個女孩子的眼都直了，不舍得鬆手……

    &esp;好在尤氏得過賈母囑托，讓她這個年長的在這邊多照看著些，因而笑道：“良臣吉時已到，國公爺還是早些出發罷。”

    &esp;賈薔因而笑著作別諸人後，前往前廳與諸人匯合並遭受一陣無（嫉）情（妒）取笑後，一行人出了寧府，率迎親隊伍一道吹吹打打前往布政坊。

    &esp;自寧榮街往後，沿途街道兩旁布滿繡衣衛、中車府、五城兵馬司、順天府衙役以及步軍統領衙門的人馬，或明或暗，以作護衛。

    &esp;倒不全是為了賈薔，上一回李暄遇刺，不知多少人丟了腦袋倒了大黴，今兒這般黃道吉日，“天賜良機”，卻無人敢大意……

    &esp;……

    &esp;榮國府，榮慶堂上。

    &esp;南安郡王老太妃早早就來了，此刻正和賈母說話。

    &esp;老太妃問道：“上回忘了問了，也不好多問，不過都到這個時候了，就多嘴問一問。太夫人，你家東府丁口單薄，國公又沒個親長在，今日拜高堂時，又該怎麽辦？”

    &esp;賈母笑道：“太妃不是外人，有甚麽不好問的？前兒連我也在愁這個，原本他先生最合適，師徒父子嘛，可惜，他娶的是他先生的千金！如此一來，嶽父老子總不能過來受拜罷？後來還是薔哥兒自己拿主意，算了，就拜兩回天地就是。我一想，也是個道理。其先父母可不就在天在地？拜兩回天地神，也可。”

    &esp;南安太妃失笑道：“難為他怎麽想到的……也是可憐見的。”

    &esp;賈母搖頭道：“若他隻是尋常位份，在族中尋個長者受禮，也不是不成。可他這樣的身份，國禮已經大於家禮了，再者還涉及許多事，就不能隨意尋人去拜了。”

    &esp;南安太妃笑道：“我怎聽說，還有一個親舅舅在？”

    &esp;賈母連連擺手笑道：“快別提那一家子了，咱們這樣的人家，甚麽樣的人沒見過？偏我沒見過這樣有骨氣的，也沒見過這樣疼外甥的。人家是一點光也不肯沾，也不願過來充大，受外甥媳婦孝敬。雖然過的窮苦些，可我瞧著他那一家子倒也和和美美，日子過的不錯。”

    &esp;南安太妃笑道：“有國公外甥關照著，又是一個知進退的，幾輩子富貴算是積攢下了。”

    &esp;賈母笑了笑，正聽西麵碧莎櫥內的西洋座鍾敲響，因而問鴛鴦道：“幾時了？”

    &esp;鴛鴦心裏算了算，笑道：“辰時了。”

    &esp;賈母笑道：“這會兒子，迎親隊伍要到林府了。也算難得，終於到這一天了……”

    &esp;話音未落，就見林之孝家的氣喘籲籲的急急跑來，話都說不勻乎，道：“老太太，快，快……宮裏來人了……”

    &esp;……

    &esp;ps：晚上應該還有，不過可能會晚一點，明天早上看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