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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少洹擅自離開寧州的消息在輪船開船後不久便已傳到了景州顧家。好在葉老板在電話裏隻是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帶過,笑稱少洹的脾氣倒是有些像年輕時的他,顧秋生也隻好順著台階在電話裏賠著笑,腹中的怒火早已翻江倒海。
晚歸的少清恰時從顧秋生門前經過,顧秋生瞥見門前他的影子,忙叫住他道:“你到哪裏去了?這麽晚還不去睡?”
少清不敢說他在梁家留到此時才回,隻好胡謅道:“孩兒聽聞父親近日咳嗽得厲害,一直想來探望,無奈大哥拿給我的那些資料文件實在難懂,孩兒翻閱到現在才想起來看望父親,卻怕打擾父親安睡,才打算明個早上再來的。”
顧秋生滿腔因顧少洹引起來的怒火因少清的話也消停了不少。少清見父親不語,麵色冷然,再加之路過父親門口時偷聽到的隻言片語,便已知道了少洹要回來的消息。心中微有不悅。顧秋生並未發現少清冷淡的麵色,也未告訴他少洹回來的消息,隻依舊帶著父親的威嚴,板著臉道:“你雖孝順,可也要注意著自己的身體才是,如今身子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可不許再折騰了。”
這樣的關心,已是八年未曾有過了。少清的麵上不覺揚起溫暖的笑意,還想多和父親說幾句話,卻聽父親冷淡說道,時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睡吧。
少清隻覺得背脊發涼,心中一沉,沮喪地哦了一聲,猶豫地看了父親一眼。見他低垂著眼瞼,毫無看自己的意思,便隻好轉身朝蕪秋院走去。
“哎,你怎麽朝那邊走?”顧秋生叫住他,不自覺看向林氏從前住過院子的方向。
少清回頭無奈苦笑一聲,告訴他道:“父親,孩兒住在蕪秋院,已有八年了……”
顧秋生啞然,雙手無力地垂了下來,輕咳了兩聲。少清望著父親,這才發現時間在他身上的痕跡,他的雙鬢白了,麵色枯黃蒼老,如同皺掉的紙張,隻是眉眼處,依然有著當年富家公子的英傲,也或許正是這份英傲和曾經俊朗的麵容才會使母親義無反顧地嫁給顧家,差點和林家斷了關係。
他老了,隻可惜顧少清見不到他與母親白頭偕老的模樣。承歡膝下這樣的事,那隻屬於二哥。連一向受寵愛的念君,都得忍受著金氏的壓迫和脾氣,更何況是一直被遺忘在蕪秋院的他呢。
“我記得你喜歡吃福隆齋的紅豆酥,你還小的時候,我總背著你去街上買。路過天橋那,你還要嚷著聽唱一段大戲……”顧秋生喃喃地低聲自語著,少清想起往事,雙眸沉鬱,卻再無懷念,隻覺得更加地惡心作嘔。他眉間微蹙地哦了一聲,打斷父親的話道:“我如今已經不愛吃紅豆酥了,也不信戲文裏的那些東西了。”
顧秋生動了動嘴唇,想要朝少清走近,但仍是邁不開腳下的步子。他輕歎了一口氣,道:“是啊,你已長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
少清扯著嘴角輕笑一聲,淡淡道:“父親,時候不早了,您還是去睡吧。”
顧秋生渾濁的聲音嗯了一聲,背微駝著朝房內走去。少清沒有再多看一眼,冷著臉加快了腳步離去。
蕪秋院內,少清見雲蓁房內的燈還亮著,想起今日的語氣,難免有些愧疚,便輕敲了兩聲門。雲蓁慵懶地嗯了一聲,趴在桌子上揉了揉眼,迷糊著走去開門。推門見是少清,寫滿著困意的神色瞬間明朗起來。
“你回來啦,我以為你還要陪二嫂嫂一會呢。”
“她已睡下了,倒是你,這麽晚了還不休息,在做什麽?”少清的目光越過雲蓁,瞥見了圓台桌上的書,雲蓁連忙擋住,拿手遮住少清的眼睛,急道:“不許看不許看!”
少清從未見過雲蓁這般小女兒的模樣,不覺遲疑了會。他不自覺地揚起手按住她的手腕,昏黃的燈光下,他放下戒備與偏見看見的那位女子,與往日竟是那樣不同。她咬著嘴唇輕笑的模樣,見他按住自己手腕時凝固住的驚訝地眼神,直到他看見她眼裏隱藏的驚喜,才瞬間晃過神來,猛地鬆開手,往後退了兩步。
“日後若是有讀不懂的字和詩,我可以教你。”少清依舊一副冷淡的模樣,好似剛才的曖昧並未發生過。
雲蓁還未感受到那刹那的溫存,隻隱約看到他眼裏的柔情,比起從前厭惡她避之不及的模樣,他總算肯放下姿態去施舍。她看見他轉身的背影,不甘地拽住他的衣袖,緊緊貼在他的後背,雙手環住他的腰,輕聲道:“若是我讀不懂你,你也會教我麽?”
少清扯過自己的衣袖,將雲蓁推開道:“別太貪心,我能給你最大的容忍,就是讓你留在我的身邊。”
雲蓁心頭如一盆冷水澆過,卻仍是逞強輕嗬一聲,冷著麵色道:“顧少請,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麽?”
“你當然知道。早在林家將你送到我身邊的時候,你就知道了不是麽?”少清戲虐道。
雲蓁無奈苦笑“我放棄了故土和後半生,落到這般境地,你以為是我心甘情願的麽?”
少清無動於衷,冷然道“我隻勸你一句,好自為之罷。”
雲蓁打了個激靈,往後退了去,連句再見的話也未多說,關上門息了燭火,兀自蹲下身掩麵而泣。
少清站在門外佇立良久,直到屋裏的哭聲平息了些,才悄然回去。素問正在屋裏,還未歇息。睡眼朦朧,困倦地打著哈欠。見少清回來,忙叫了聲小祖宗,這便起了身,要去小廚房端藥。
藥才端來,少清也不顧素問的情麵,揮袖打翻道“我不喝這勞什子!”
素問尷尬一笑,蹲下身收拾道“不喝便不喝吧,三少爺動那麽大怒做什麽?”
少清悶不做聲,見素問收拾藥渣的模樣甚是愧疚,歎了口氣道:“你這些年跟著我,受了不少苦。”
“哪呀,都是做丫鬟的,縱然是少奶奶那邊的人,也是少不了挨打挨罵的,我在蕪秋院,倒樂得自在。”素問溫聲道。
“我知道你是服侍過我娘的人,所以你對我好。你放心,我會把屬於我和我娘的東西都奪回來,不再讓我身邊的人受苦,包括你。”少清信誓旦旦地看著素問,誠懇道。
素問眉眼溫和,弄過藥渣的雙手隨意在身上擦了擦,起身看著少清道:“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的脾性,我最清楚。三少爺,容素問說句實話,您是從鬼門關走過的人,如今已是有莫大的福氣了,咱們做人,總要曉得知足。”
少清牽著嘴角冷笑一聲“知足?這話你應當向著顧少洹說去。”
“二少爺對您的好,素問是看得見的。少爺憑著良心說話,若是梁家大小姐並未嫁入顧府,少爺還會與二少爺生出嫌隙麽?”
“不!我從不稀罕他的虛情假意!你忘了麽?是他的母親害死了我的娘!是他讓我失去了這一切!從前我小,隻知道裝病不爭,便可平安無虞。可現在我長大了,我也有愛,我也有恨,我不想再活在黑暗裏了,我也需要被人愛,我也要我的家。”
窗外寒月的光映照在蕪秋院的竹園中,此時在寧州的江麵上,月影婆娑,冰冷的江水無聲無息,聽著風聲呢喃訴說。
一艘前往南方的船忽而停了下來,靠近了港岸,緊接著便看見大批驚慌失措的旅客從甲板上傾瀉而出,朝著出站口你推我攘的罵罵咧咧著,想要迫切地離開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