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楚珺一行離開平都的同日，北境傳來捷報。夏州都督段希晨、鎮北將軍段希景大破陳國軍，複鎮北府、豐州、東西受降城，斬敵十萬，驅殘部三百裏。陳國五名主將授首，主帥不知所蹤。

    軍報除匯報軍情外，段希晨還詢問皇帝是否繼續追擊，直入陳國境。

    因有衛珩之便，楚珺人都出了平都，仍幾乎和皇帝同時得到消息。對於皇帝會給段希晨的回複，楚珺心裏也能料到一二。

    陳國本就是屬國，降而複叛，罪責更重。又勾連朝中眾臣，實在叫人難安。現在段家兄弟已將其勢去之八九，若不乘勝追擊，直接打得它再無回天之力，豈不白白浪費之前那麽多將士的鮮血？若要楚珺說，最好直接打到陳國都城，直叫以後再無陳國之名，那才一勞永逸。

    但楚珺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戰線拖得太長，則後繼無力，久之前方亦不能顧。父皇大抵會命段氏兄弟再往陳國境內狠打一陣，做出一副不讓陳國滅國誓不罷休的樣子，逼迫陳國國君割地賠款，將與大興相鄰的邊境重鎮都割讓出來，再將國庫基本都拿來納貢賠款，讓陳國再難起勢。這才是利益最大化的選擇。

    父皇雖然病著，但又不是腦子壞了，楚珺一點也不懷疑他會做出最有利於大興的決策，這就不用她操心了。楚珺現在想的，是衛珩告訴她的，“主帥不知所蹤”的消息。

    陳讚……也不知他現在是怎樣的境況……

    旁邊的衛瑛見她臉色有些不對，猶豫了一會還是開口，“殿下……”

    楚珺搖搖頭，“我沒事。”

    她現在對陳讚當然沒什麽綺念。畢竟不同於旁人，總還是要惦念一二。隻是楚珺不會做不合她現在身份的事。她是想社稷繁盛的大興太女，他是想稱孤道寡的陳國皇子。也許，就算沒有衛珩，她與他也是注定無法走到一起的吧。

    楚珺看起來不像是沒事的樣子，但既然她不說，衛瑛當然也不會追問。她笑著道：“我是第一次出遠門，不過也就是關在馬車上，要不是殿下陪我一起坐著，我就要覺得比在家待著還難受了。殿下之前遊曆各地，也是這般嗎？”

    楚珺被岔開了思緒，也就跟衛瑛聊起來，“我遊曆的時候，常常很早啟程，有時在外麵也睡不好，所以在馬車上多半是補眠來著。如果精神好，又有興致，我就戴著鬥笠騎馬，那比窩在馬車裏有意思多了。”

    衛瑛挑開一點車簾，偷眼朝前望望。衛珩與元墨玨騎著馬並排在前麵走，有說有笑。

    高頭大馬上的兩個青年姿容出眾，氣質卓然，引得官道上其他路人紛紛抬眼相望。一個少女甚至大膽地掀起車簾去瞧。

    那輛馬車比楚珺這輛矮，馬車相錯間，衛瑛都能看見少女的麵容。

    楚珺見衛瑛一下放了車簾，抿了抿唇不說話，臉色似有不豫，於是心下一動，揚聲道：“停車！”

    玉屏趕忙一拉韁繩，“殿下，怎麽了？”

    衛珩也聽見了楚珺的聲音，調轉馬頭往回走了兩步，“玥玥，怎麽了？”

    楚珺不答，直接打起馬車門簾，“我要跟你騎馬。”

    衛珩一愣，“跟我一起？”

    楚珺一挑眉毛，“怎麽，不願意？”

    衛珩笑笑，“你知道不是。”他左右看了看，“這是通往平都的官道，難保沒有認得我的。”他又轉向楚珺，“不過，既然玥玥想，那認出來就認出來吧，管那麽多呢。”

    楚珺滿意地一笑，從馬車裏鑽出來，又回頭跟衛瑛道：“為了不讓路邊的花花草草再亂瞧我夫君，我這就要出去宣誓占有權了。粲然，這下那些花花草草隻能瞧你夫君了。”

    楚珺聲音不小，不但衛珩元墨玨聽見了，路上一些正瞧這一行人的路人也都聽見了。這下，就是想瞧，也抹不開麵兒了。

    衛瑛叫楚珺的話一下說紅了臉，“殿下！你……我……”

    楚珺大笑著攀了衛珩的手，騎上他的馬。

    衛珩打馬走了兩步，跟元墨玨並排。元墨玨不讚同地道：“青玥，你不該這麽捉弄她。”

    楚珺才不怕元墨玨，一抬下巴，“我說的是事實。”

    元墨玨無奈笑笑，“粲然不是你，讓她出來騎馬，還像你跟懿軒擠在一起一樣跟我擠在一起，她寧可在車裏窩一天算了。”

    楚珺朝馬車一伸脖子，“粲然——你聽見沒——哥哥說你沒出息——”

    元墨玨氣的要用馬鞭去敲楚珺。

    楚珺一下就把腦袋縮回衛珩懷裏。衛珩配合默契，一抖馬韁，就朝前行去。

    行出一段，元墨玨沒有趕上來，楚珺回頭去看，元墨玨下了馬，將馬套在馬車上，上了馬車。

    楚珺滿意地點頭，複又笑起來。

    楚珺一行從平都向南，入山南道後向東，經隨州至江南道。楚珺計劃先到江南道的湖州，再向北到淮南道楚州，然後繼續向北到河南道的兗州，最後向西返京。

    奉德十九年七月二十日，楚珺一行到達湖州。

    玉屏打起車簾，“夫人。”

    一隻素手搭在她手上，穿著精致繡鞋的腳踩在腳凳上，一身碧蘿裙的女子從車內出來，抬頭看了看“慕歸樓”三個大字牌匾，“就這兒？”

    褚風從裏出來，“少主，就是這裏。”

    馬車裏下來的女子正是楚珺。這次出來帶的侍從不多，楚珺帶了玉屏褚風，元墨玨帶了綠翹，衛珩帶了衛仁，這幾個人都是有功夫在身的，衛珩自不必說，元墨玨的身手都是好的，所以也不用太擔心安全問題。

    微服在外，楚珺讓眾人都改了稱呼。衛珩是“少爺”，她是“夫人”，衛瑛是“小姐”，元墨玨是“姑爺”。

    這稱呼一下就能看出來一行人以誰為主。衛珩本來覺得這樣不太好，怎麽都得以元墨玨和楚珺為上，這樣一稱呼下來他就成了最上了。

    楚珺卻說，衛瑛到底還沒嫁給元墨玨，隻是定親。叫元墨玨姑爺就罷了，要真管她叫夫人，她還不得臊死。

    衛珩一想也是。惹的衛瑛直鬧楚珺。

    玉屏扶了楚珺下車，綠翹就去扶衛瑛。衛仁趕了馬車去後院，玉屏和綠翹拎了東西，跟著楚珺四人進了慕歸樓。

    慕歸樓是星護法廖辰星的產業。確如之前陸無塵所說，名氣甚大，一點也不難找。慕歸樓在江南道有十幾家分號，楚珺找到湖州的分號住下來，然後將陸無塵給自己的玉佩交給管事。如果陸無塵所言非虛，廖辰星應該會主動找來。

    在等陸無塵的這段時間，楚珺的日子就是吃吃喝喝睡大覺。元墨玨被楚珺趕著帶衛瑛出去玩了，她自己怕錯過來找的廖辰星，哪也不敢去。等了十來天，什麽音信也沒有，楚珺窩了一肚子氣。這天把褚風趕去打探情況，自己拖了衛珩出門。

    “一個個的，爺一樣，天底下有我這麽憋屈的少主麽？”

    楚珺一邊在街上走，一邊抱怨。

    衛珩安慰她，“星護法不一定在湖州，可能在別的州府。管事帶了信物去找，他再來，這樣一來一去耽誤十幾二十天也很正常，你是太心急了，才等不住。要我說，我們早該像肅成和粲然一樣，好好逛逛這湖州城。”

    楚珺一想到這個就難受，“能出來玩的機會多不容易啊，白白耽誤十幾天！”

    兩人路過一家首飾鋪。衛珩腳步一頓。

    以楚珺的身份，自然不會缺吃穿用度。皇家所用皆是各地貢最好的入宮，從不缺奇珍異寶。但衛珩就是覺得，楚珺不缺是一回事，自己送點什麽給楚珺，又是另一回事。自己唯一送過的東西，那件玉雕小馬，楚珺一直在身上帶著，就像楚珺送自己的玉佩從不離身一樣，這是有別的意義的。

    於是衛珩對楚珺道：“進去看看？”

    楚珺不缺這些，柳嬪那的好東西她也見多了。不過衛珩提出，楚珺當然不會掃興，“好啊。”

    兩人剛要邁步子，就聽到店內傳來一陣像是爭吵的聲音。

    女子的聲音格外明晰，聽起來年紀不大。“是你先摔了我的東西，我不計較已經是大度了，你還不答應我的邀約？”

    接著是一個男子的聲音。相比大多男子偏陰柔，但有點啞，帶著股子慵懶的味道，不過還是能辨別出來是男人的聲音。“這位小姐，在下已經向你解釋過，是不小心撞到你，讓你摔碎了東西，我也已經照價三倍賠給你，你為何還不依不饒？”

    “什麽叫不依不饒？我不過想請你過府做客……”

    男子輕笑一聲打斷她，“全湖州城誰不知道，金大小姐請男子過府，都是想相看許嫁的？且不說在下已經有妻室了，就算沒有，也大著金小姐二十多歲，這差著輩分的事，自然不能應約。”

    這個男人也是個有意思的。楚珺想著。說話這麽不留情，對方畢竟是個女子，他倒一點麵子也不給。

    女子的聲音拔高，“大了些又如何？大三四十也是有的；有妻室又如何？休了便是！在湖州，你妻子的家世，能比得上我？”

    聽說過強搶民女的，還沒見過上趕著讓人娶的。楚珺最不喜胡攪蠻纏的人，那個男子說話也不像能任人拿捏的，便轉身欲走，不想壞了興致。然而聽到那個女子最後一句話，楚珺一皺眉，停下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