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楚珺收回思緒，接著剛才的話題，“那意之兄呢？又是因為什麽原因不成家？”

    “我一介書生，又胸無大誌無心功名，在書院當個先生便怡然自樂，”孟藹一指四周，爽朗一笑，“家徒四壁，兩袖清風，誰肯將女兒嫁給我呢？”

    楚珺看著他清俊明朗的笑容，又望向兩人麵對著的窗外。

    外麵是一片蒼翠的竹林。竹葉筋脈舒展，竹節勁拔筆直。每一棵都堅定不移，沉默地望著天空。隻有清風掠過時，它們才會微微擺動，發出細沙傾瀉一般連綿的聲響。

    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

    楚珺又轉向孟藹，看著他的眼睛，承諾一般地認真道：“兄長碩德高逸，有不世之材，天地有靈，必不讓兄長明珠蒙塵。”

    孟藹一愣，隨即哈哈大笑，“我本是閑雲野鶴、樂得自在，怎麽到了賢弟口中，卻成了個抑鬱不得誌的失意之人？”

    楚珺一窘，頓覺失言，正欲行禮道歉，孟藹卻神色一正，攔住她鄭重道：“愚兄雖不敏，尚能分辨人心真偽善惡。賢弟真心與我相交，方才也是衷心之言。意之尚未道謝，清越何必致歉？

    楚珺一愣，嗬嗬笑道：“是我狹隘了。”

    孟藹依舊神色鄭重地看著她，“我的出身，清越也知道。這輩子是不做出仕之想了……清越也不必寬慰我。”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楚珺總覺得孟藹的眼神中有一絲探尋的意味。壞了壞了，他該不會開始懷疑了吧？看來得趕緊找個契機把自己的身份抖出來啊……

    這樣想著，機會就來了。

    楚珺跟孟藹聊到午膳時分，要去尋衛珩一起用膳，孟藹便與她一同起身。兩人剛走出孟藹居所所在的竹林，就聽見遠處傳來的喧鬧聲。

    越往前走喧鬧聲越大，楚珺皺了皺眉。就算出了什麽事，學子們也斷不會在書院內這樣喧嘩的，隻能是外人。

    黎川書院是什麽地方，怎麽會有不知好歹的人到這兒來鬧事？楚珺正欲上前看個究竟，卻被孟藹攔住了。

    “怎麽？”

    孟藹眉頭微皺，“你別過去。恐會找上你的事端。”

    楚珺不解，“我初來乍到，也不曾開罪過誰，怎麽會找上我？”她又反應過來什麽，“意之兄知道是怎麽回事？”

    孟藹皺著眉不說話。

    這明顯就是知道。孟藹向來是一副萬事不關己的從容模樣，楚珺還沒見過他有發愁的時候。這下怎麽能放過孟藹？於是發揮出自己死纏爛打的功力，非要孟藹說清楚怎麽回事。

    聽完孟藹簡單交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楚珺心道，這淮陰侯還真是陰魂不散啊，哪哪都有他！才在揚州解決了他一個兒子，還把他打了一頓，沒消停多久，又冒出來一個女兒。

    事情的經過跟在湖州那次十分相似。淮陰侯有個封了縣主的女兒隨來求教的表兄到過一次黎川書院，無意間見到了孟藹，覺得孟藹長得好看，氣度不凡，脾氣也很溫和，竟生了嫁給孟藹的心思。可淮陰侯怎麽會讓女兒嫁一個平民？鄭縣主在家鬧了幾次無果，就央求表兄有空就帶她來，一來就直奔孟藹，總要跟他單獨說幾句話。

    孟藹覺得這樣有損女子閨譽，沒兩次就婉拒了，鄭縣主討了幾次沒趣，便不來找孟藹了。孟藹剛鬆了口氣，沒幾天就聽說鄭縣主吵著要到黎川書院來進學，還要拜山長秦暮雲為師。被童子擋了幾回後，又說拜孟藹為師也行……

    楚珺聽完，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哈……最難消受美人恩，古人誠不欺我啊！”

    孟藹沉著臉瞥了她一眼。

    楚珺才不把孟藹的這點臉色放在心上，率先向前行去，“這等熱鬧，我怎麽能錯過？”

    孟藹喊住她，“清越！”

    楚珺回頭眨巴著眼睛看他，“怎麽了？”

    孟藹無奈道：“清越，那女子很難纏。”

    楚珺心道，對於你們這群君子難纏，我可不是君子，才不會講什麽風度。

    “放心吧，那鄭縣主喜歡的是脾氣溫和的男子，我脾氣可不好。你們都是讀書人，大多還有功名在身，對一個女子實在不能做什麽，我就沒這麽多所謂了。這件事我幫你們處理了。黎川書院這等做學問的地方，哪能被一個不知好歹的女子攪得不安寧？”

    孟藹見攔不住他，隻好快步跟上。

    走到跟前，楚珺才看見秦暮雲站在發出喧鬧的小廣場前的階上。

    楚珺上前，跟秦暮雲並肩而立，遠遠瞧著那混亂的一片。“你怎麽不叫人攔著點？”孟藹隻說鄭縣主有空就會跑到書院裏來，可沒說鬧成這樣啊。

    秦暮雲氣定神閑，“又不是第一次了，攔她做甚？”

    敢情之前已經鬧過了？“在你黎川書院鬧成這樣，你也不管管？”

    秦暮雲哼了一聲，“這幫小子，做學問都靈透，就是讀書讀傻了，幹什麽都講究那套君子端方，殊不知有些人就不能用那套來對付。我不教教他們，出去不吃虧才怪。你瞧瞧，鬧第三次了，還一點辦法都沒有。我都替他們丟人。”

    楚珺愣愣地看著他，“那縣主，是你放進來當靶子、曆練你學生的？”

    秦暮雲一臉理所當然，“不是我放進來，她能走到這兒？當我黎川書院什麽地方，阿貓阿狗都能進？”

    楚珺這回真是無言以對了。本來以為四個護法裏好歹有兩個正常的，眼下看來，隻有褚風一個是正常的……

    褚風啊褚風，你可千萬堅守住，不要給帶壞啊！

    跟在楚珺身後的孟藹，聽見秦暮雲這番話，也是無言以對。

    聽見動靜的衛珩也來了，一眼看見跟秦暮雲站在一起的楚珺，便走過來，“這是怎麽回事？”

    楚珺饒有興致地跟他講了一遍。

    衛珩一聽楚珺隱隱帶著興奮的語氣，就知道她想幹什麽了。無奈道：“淮陰侯沒了個兒子已經夠慘了，你可不要把他女兒也整出個好歹。”

    楚珺笑道：“我惜香憐玉著呢，嬌滴滴的姑娘，我可不敢把她怎麽樣。”說著，就朝那片吵吵嚷嚷的地方走去，衛珩跟著也過去了。

    孟藹一看這兩個人都過去了，自己作為主人也隻好跟過去，萬一那個縣主鬧到客人頭上，自己也好擋一擋。

    走得近了，楚珺將情況也看了個分明，不由同情起這幫學子來。

    人家一個世家貴女，說也說不得，趕也趕不得，被人家打了也還手不得，怎麽可能拿她有辦法？秦暮雲也真是，哪有這樣教學生的？

    “都讓開！今天本小姐一定要見到孟先生！誰敢攔著，就別怪本縣主不客氣！”

    楚珺搖搖頭，沒見過上人地盤要見人家主人還這麽不客氣的。一旁孟藹聞聲，皺了皺眉，上前幾步道：“不知鄭縣主找在下，有何要事？”

    鄭縣主見是孟藹，幾下推開擋在麵前的人，就要到孟藹跟前時，楚珺一伸胳膊攔住了她。

    “你是何人？”鄭縣主一時沒認出來楚珺。

    楚珺在揚州收拾了淮陰侯後，曾到過淮陰侯府“以示關懷”。當時府中上下俱出迎，鄭縣主也在其中。楚珺當時把淮陰侯幾個子女都大概打量了一番，對這個縣主還有點印象。

    鄭縣主也是見過楚珺的，隻是那天楚珺以太女身份前來，鄭縣主沒敢多看，再加上今天楚珺一身男裝，束起發髻，鄭縣主一時沒認出來。

    “我是孟先生的朋友，聽說孟先生最近被一個女子糾纏得緊，就來看看到底是哪家的女子這麽不顧閨譽。”楚珺這兩日一直是刻意壓低了聲音說話，跟自己本來的聲音有些差別，鄭縣主就更想不到太女身上去了。

    楚珺的話說的一點也不客氣，鄭縣主何時被無名小卒這般不留情麵地諷刺過，當下便怒了，“放肆！給我掌嘴！”

    鄭縣主身後跟的有丫鬟仆婦和侍衛，此時楚珺是男裝打扮，上前來欲動手的就是侍衛。

    楚珺有一瞬的驚訝。她可是專門說了自己是孟藹的朋友，孟藹此時還在旁邊站著，她要對孟藹有心思，就該顧忌孟藹在旁，再怎麽生氣也該壓一壓，現在竟然直接讓人當著孟藹的麵打人，這哪裏是打自己，分明是打孟藹的臉。自己是不是高估鄭縣主的腦子了？

    果然，孟藹聞言，臉色沉冷，“縣主，在下的朋友雖說話直接了點，倒也不至於讓縣主動手吧？”

    鄭縣主一愣，似乎才想起來她要打的人是孟藹的朋友，“孟、孟先生，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楚珺可不是來息事寧人的。“你不是這個意思？方才叫囂著掌嘴的不是你？身為大家閨秀，毫不寬和柔順，竟然開口就是掌嘴，行事如此狠厲，你的婦言婦德學到哪裏去了？”

    之前在湖州，金小姐當街攔人，現在在楚州，鄭縣主直接跑到人家門口鬧著找人，楚珺還奇怪，興國民風什麽時候這麽開放了？雖然自昌樂女帝後興國對女子約束放鬆了很多，但那些禮教規矩都還是在的。

    看著鄭小姐一下紅了眼眶，楚珺就知道自己直戳要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