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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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二年前,在一個蟬鳴的夏夜裏,星刻林家的女主人誕下兩個麟兒。

    彼時林家家主林晚榮為晨風區臨江軍軍官,少時家道中落親朋散盡,幸於求學期間遇見夫人,獲得嶽父一家幫助,兼憑自身才能,直上青雲,步步高升,正是誌得意滿之時,便為兩個兒子取名‘錦耀’、‘雪恩’,意為錦上添花的榮耀、雪中送炭的恩情,既表明自己對兩個孩子的喜愛以及對夫人恩情的銘記在心,也代表他對兩個孩子的祝福,希望孩子能一生幸福好上加好,樂於助人有恩必報。

    當兩個孩子長大,逐漸顯露出其不同領域的天賦,林錦耀擅長執劍戰法,林雪恩精於理法,但林家是戰法傳家的武者世家,林晚榮花費數年手把手教學,眼看著大兒子突飛猛進而小兒子七竅不通,也隻能放棄一門三武者的幻想,將林錦耀送入軍事學院,將林雪恩送入文化學院。

    從此兩兄弟的人生走向了分岔:林錦耀以軍院優秀畢業生的身份加入臨江軍,數年後返回軍院執任教職;林雪恩畢業後則是拿著父親給的本錢和人脈開始經商,雖然父親在花甲之年便去世了,但兄長林錦耀取而代之成為林家的頂梁柱,為林雪恩的產業遮風擋雨。

    輝耀裏,雖然說‘以人為本’‘眾生平等’的口號喊得啪啪響,但社會生產力也就那樣,為了爭奪資源內卷是必然的,公平公正隻是一種美好的願景。就像前世的古代,一切利益都必須要用權力來維持,不然隻是一隻養肥的豬。

    不過除了權力以外,武力,特別是單體武力也是受到認可的保障。除非擁有絕對把握,否則用下三濫手段對付擁有出名武者的產業,隻能引來對方肆無忌憚的報複。

    大家默認擁有武者的勢力隻能公平競爭,這並非是規則,而是迫於無奈的道德——大家隻是來求財,不是要爭個你死我活。

    在林家,林錦耀是繁茂的樹冠,而林雪恩是深藏不露的根,大家尊稱林錦耀為‘林先生’,稱林雪恩為‘二先生’。

    所有人都認為,林錦耀才是林家的顏麵,林雪恩隻是輔助哥哥的後勤人員,一個忠厚老實的管家。

    就連林雪恩也是這麽認為的。

    從小到大他哪個方麵都比不上兄長,戰法比不上,學習比不上,甚至連經商也是,他深知兄長的經商才能更勝於他,每當他遇到困局找兄長詢問必然能豁然開朗。

    所謂的‘林雪恩擅長經商’,隻是一種安慰罷了。

    哥哥是家族錦上添花的榮耀,而他隻是一塊碳——但林家不缺他這一塊雪中碳,哪怕林家真的陷入危難,拯救家族也隻會是林錦耀,而不是他林雪恩。

    林雪恩對此沒有任何不滿。

    或者說,他所有的不滿,都被時間磨平了。

    他就是比不上兄長林錦耀。

    他就是可有可無的管家。

    他就是活在林錦耀光輝下的,黯淡無光的,一塊碳而已。

    卑從骨裏生,萬般不如人。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直到有一天,林雪恩遇到一個人。

    一個來自統計司的人。

    「就這樣活著,你甘心嗎?」

    當時林雪恩沒有說話,揮袖離開。隻是在日後每個夜深人靜的夜晚裏,他發現這句話就像是一根刺,無情地在他腦海裏回響。

    但這句話,並沒有刺痛他。就像魚不會被魚刺刺痛,林雪恩發現,認清自己對兄長的怨恨,並不會令自己難受——因為他對兄長的怨恨,早已在成長中化為自己的一部分,化為魚刺永遠存在於自己體內。

    很多時候,感情是經受不了考驗的,但也經受得了考驗。恨隻是七情六欲的一種,再濃鬱的恨無法占據心的全部,恨隻是一個引子,輕而易舉就能掀起滔天巨浪。

    如果林雪恩沒有遇見那個人,他依然是林家的二先生,數十年之後也兒孫滿堂不失天倫之樂,雖然一生平凡但也不失幸福,與兄長更是相敬如賓絕無隔閡。

    但當林雪恩心中的恨被點燃,他內心最深處最腐爛的土壤便開始燃燒。隻需一絲火苗,就能引爆沼氣,摧毀一切感情的壁壘。

    昔日種種的恩情,親情,快樂,都徹底煙消雨散,剩下的,隻有林雪恩那顆不甘心!

    林雪恩並不認為自己勾結統計司是報複兄長,他認為自己在拯救林家。

    林錦耀加入逆光亂黨,是為不忠!

    串聯友人一起反對朝廷走向絕路,是為不義!

    使林家之名蒙受亂黨恥辱,是為不孝!

    與朝廷與統計司為敵,是為不智!

    我所做的一切,都隻為了撥亂反正,糾正林錦耀不忠不義不孝不智之舉,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夏之將傾,從滅族之禍裏保存林家的火種!

    此乃雪中送炭的善舉!

    弑殺親兄非我所願也,但兄長既已在陰差陽錯中被逆徒所殺,也正好保全了兄長的名譽,保全了林家的威望,算是因禍得福!

    而我林雪恩,必定代替兄長重振林家!

    先是加入白夜分部,與統計司一同殲滅這些逆光亂黨,旗幟鮮明地站在朝廷一方,帶領林家為朝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為平叛亂世盡我所能!

    我會讓星刻林家名震天下,以慰九泉之下的父兄之心!

    父親,兄長,請看著我吧,就算沒有你們,我也能讓林家這棵大樹枝繁葉茂!

    而接下來,就是聯合統計司安排的狙擊手,重創千羽流,通過逆光亂黨組織‘白夜’的資格考核,獲得創建白夜分部的資格!

    白夜行者忽然提出的考核令林家人都措不及防,隻有在仇斷裏戰勝千羽流的人才能參加白夜分部,而林雪恩必須抓住這個機會。

    他不能讓其他人戰勝千羽流。

    但他並沒有這個資格去仇斷千羽流——不僅僅是他打不過,而且其他人也不放心讓二先生與千羽流這種窮凶極惡之輩戰鬥。

    出站人員和出戰順序林雪恩都一清二楚,他斷定千羽流至少能戰勝高進和夏林果,但久戰之後對上林雪卻是勝負難料。

    為了林家,他不得不稍微委屈林雪。他想辦法觸碰了林雪的劍鞘,在裏麵放了一粒能量耗盡的高能輝石。

    這一粒高能輝石在平時不會有任何作用,除非林雪往劍鞘灌輸光輝。當劍鞘裏劍光滿溢待發的時候,劍鞘光不會聽從林雪的意願刺向外麵,反而是率先為輝石充能。

    也就是說,林家劍最為倚重的劍鞘光,將會直接失效。

    林雪絕無戰勝千羽流的可能。

    當然林雪恩不會讓自己的侄女死於非命,當林雪劍鞘光失效的時候,千羽流必定會趁機追擊取其性命,屆時便是林雪恩出場之時。

    為保護侄女而出手,沒有人會對林雪恩的怒起有所懷疑。

    至於千羽流是真的想趁機追擊還是就此罷手,也沒有人會在意。

    他們隻會看到一個結局:千羽流重傷,林雪恩複仇!

    到時候,高進、夏林果、林雪盡數落敗,唯有林錦耀的親弟林雪恩成功為兄長複仇,於情於理,白夜都必然會將林錦耀的權利傳承給林雪恩!

    所以,我要邁出最關鍵的一步了。

    從今以後,我將從幕後走向台前。

    我林雪恩的大名來名揚晨風,世人不會再記得林錦耀,唯有記得我林雪恩!

    千羽流,你就成為我林家的踏腳石,作為你弑殺恩師的贖罪吧!

    而林雪恩的底氣,便是統計司的幫助。

    統計司的狙擊手已經在瞄準千羽流的要害。

    麵對斬擊和銃擊,千羽流別無選擇,身為喚醒者的他必然優先回避更具威脅的致命銃擊,但這樣一來他就隻能向左回避,將自己的肉體凡軀暴露在林雪恩的劍刃之下。

    林雪恩這一劍就算殺不死千羽流,但至少可以將他重傷。而且贏得一招之後,林雪恩就會馬上撤退,奠定自己的勝績,獲取白夜的參加資格!

    所有的怨恨,所有的不安,所有的壓抑,林雪恩將自己所有的感情都灌注在這一劍裏,似乎可以將自己的過去徹底斬斷。

    他咬牙切齒地看著千羽流的臉龐,眼裏的怨恨和快意絲毫不作假。

    他仿佛真的將自己當成是為兄長複仇的弟弟了。

    受死吧,千羽流——

    啪!

    一聲爆響,光爆綻放。

    林雪恩的劍光,被拍散了。

    與此同時綻放的,還有千羽流的血花。

    一顆看不見的銃彈貫穿而過,將千羽流的右臂和左胸射出四個彈孔,血液隨著彈道飛濺,在扭曲的光線中呈現出殘酷的美感。

    林雪恩睜大眼睛看著這一幕,他甚至沒注意到千羽流已經順勢將他的長劍拍開了。

    他為什麽不避開銃彈,他不知道會死嗎?

    他絕對可以避開銃彈,他為什麽非要冒著生命危險先拍散我的劍光?

    他難道看不出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劍士,我的劍最多隻能重傷他,根本遠遠比不上銃彈的威脅嗎?

    他為什麽遭到銃擊還不後退,反而衝著我來?

    他為什麽……要破壞我的計劃?

    “我要你死!”樂語咳出一口汙血,右手洪吐拍散林雪恩的劍光,左手荒咬抓向林雪恩的脖子!

    林雪恩就是內奸!

    狙擊手就是林雪恩的底牌!

    林雪恩瞳孔驟縮,急劇後退,反手持劍削向樂語抓住他脖子的左手!

    樂語趕步追上,想著下一招就直接終結這個內鬼的生命,但他發現右手完全抬不起來,銃擊似乎射傷了他的臂骨,根本使不上力氣。

    左手雖然仍能使喚,但樂語之前消耗太多力氣了,單憑五指之力,根本沒法捏碎林雪恩的喉骨。

    電光火石間,樂語忽然右腿猛踢林雪恩的小腿,林雪恩頓時身體失衡。

    然後樂語大幅轉身,借助腰腹的扭轉之力,帶動左手拖著林雪恩往大地摔擊!

    當林雪恩腦袋朝下摔向地麵的時候,他看清楚了樂語的表情。裏麵沒有憤怒,沒有仇恨,隻有恍然大悟的喜悅,仿佛就像是在說‘我抓住你了’。

    刹那間,林雪恩明白了一切,也明白樂語為什麽寧願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強殺他。

    ‘我不甘心!’

    啪!林雪恩的腦袋與青磚地麵重重碰撞,紅的白的全部出來了。

    ……

    高進愣住了。

    夏林果眯起眼睛。

    好不容易撐起身子的林雪,看見這一幕差點又跌倒了。

    圍觀群眾頓時平靜下來,巡刑衛連忙過來檢查林雪恩的情況,臉露難色。

    樂語緩緩挺直腰杆,低頭看著林雪恩的屍體。他濺滿血跡的臉上,勾起一抹快意的笑容。

    隻是在旁人眼中,這抹微笑就顯得額外殘忍格外囂張。

    “千羽流,你,你——”

    “你什麽你。”樂語看向指著他的高進,狷狂笑道:“你有種就殺了我啊,哈哈哈——”

    笑聲忽然中斷,樂語感覺一口氣提不上來,緊接著雙眼一黑什麽都不知道了。

    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秒,樂語唯一的念頭是:

    「這樣算不算高進氣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