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陶夭,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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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
這已經是陶夭進入新型病毒定點醫院的第五天,隨著方倉醫院的建立,許多輕症病人被收治,也就減輕了定點醫院的負擔,醫療機構的運轉也順暢了許多。
但疫情依舊嚴峻,醫護人員依舊是超負荷工作,在多方的努力下,醫療物資的供應終於跟上來了,但資源依舊寶貴。
陶夭每天光是穿脫防護裝備就要一個小時,而且還有專人負責檢查,以免在穿脫過程過出現紕漏,造成感染。這在場戰疫中,醫護人員都是在一線打仗的戰士,所以首要任務就是要保護這群戰士。
所以麵對這次疫情,醫護人員執行的是最嚴格的防護標準。從上到下,從頭到腳,都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因為各省不斷有醫療隊過來支援,所以現在即便醫護人員的工作量依舊很大,但至少各定點醫院都已經步入了正軌。醫護人員能按時吃飯,按時交班,防護裝備是四小時一換。
醫護人員為了不浪費防護服,都是從上班到午飯時間這四個小時,不吃不喝,也不上廁所。防護服的密封性特別的好,口罩帶在臉上也要勒得特別的緊,不能有縫隙,護目鏡也一樣。總之全身上下,都不能暴露在外麵。穿上防護服特別的悶熱,雖然現在是冬天,但每次脫下防護服,都是滿頭大汗,衣服都汗濕了,就像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以前的陶夭,喜歡每天都漂漂亮亮的,即便工作,依舊每天都會化點淡妝。這個習慣,她保持了很多年。但自從來了t市,她再也沒有化過妝,主要是沒時間,而且也不需要,也不能化妝。每一位醫護人員,因為長時間的配戴口罩,每回摘下口罩,臉上都是一道又一道的勒痕,就像毀容了一般。對於愛美的她來說,她甚至都不敢去照鏡子。
她這才來幾天的還好,有的醫護人員已經奮戰了將近一個月,都是前一天的勒痕還沒有好,第二天又要壓在那上麵,日複一日,那一處皮膚都壓爛了,然後就是每天塗點藥,依舊斷續上戰場。
最讓她覺得惡心是,她前天咽喉炎犯了,老是想咳嗽吐痰。可她穿著防護服,她隻能一次又一次的將痰咽回去,不然就又得浪費一件防護服。昨天有個同事,上班的時候突然衝了出去,跑到安全區扯開了防護服把他們都嚇了一跳。她說,那會突然間就喘不過氣來了。然後還一直說好可惜,浪費了一件防護服。
今天有個記者采訪院裏的醫生,剛好碰上午飯時間。兩名醫生正拿著盒飯一邊吃,一邊討論病情。記者問,夥食怎麽樣?醫生說,挺好,今天有紅燒肉。另外一位醫生答,有肉就挺不錯的,有的吃就不錯了,我們可不是來享福的。
短短五天,有太多的感動,如果真要一件一件的說,她覺得一天一夜都說不完。
最令她感動的是所有人都知道一線很苦,一線有很多困難,一線也很危險,但來了的沒有人後悔,而且還有許許多多的人源源不斷的來支援。
如果說她有什麽遺憾,就是她在這裏並沒有碰到江灼。時幸說,江灼有和她聯係過,說他也來了t市,但沒說具體在哪家醫院。但時幸沒告訴江灼,她回來了。
但也不遺憾,以前她學醫,是因為江灼。直到她真正從事這份職業,直到此刻她在抗疫的第一線,她才終於明白學醫的真諦。救死護傷是醫生的天職,也是使命。也許這並不是她當初報考醫科大的初衷,但她永不後悔。
江灼完成一天的工作,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他脫下防護服,換上自己的衣服,用幹毛巾擦了下被汗水打濕的頭發,然後往外走。
“江醫生,剛下班呀!”
“江醫生,還沒吃飯吧?”
“江醫生,今天食堂有紅燒魚,我剛吃完回來,味道很不錯。”
一路上,陸續有同事和他打招呼。下班都比較晚,不過沒有人抱怨。疫情期間加班是常有的事情,一般八點多能吃上晚飯就已經不錯了,所以食堂這個節點也會供應晚餐。
江灼走得有些慢,實在是有些累,今天參與了搶救一位危重症病人,那場手術整整做了六個多小時。慶幸的是手術比較成功,病人暫時脫離了危險。難過的是,今天有一位一起共事的同事因為感染了病毒,搶救無效去世了。
這一刻,他的心情特別的沉重。第一次發現,原來死亡離他這麽近。疫情剛發生那會,他一心想著救人,根本顧不上害怕,也從未想過自己也會害怕。可當他看到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在他眼前流逝,他卻無能為力。當他發現他們院內最頂尖的醫生,用盡畢生所學,也無法挽回昔日一起共事的同事的生命時,他突然間就怕了,猶如此刻。
突然間就特別的想念陶夭,雖然這三年來,思念從未間斷,但這一刻卻尤其的濃烈。從他奔赴一線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不計報酬,無論生死。”絕不隻是隨便喊喊的口號,而是他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如果到最後他不幸感染了,又不幸犧牲了,他也絕不後悔,隻是會遺憾,遺憾沒能再見陶夭一麵。
他真的好想她,好想聽到她的聲音,聽她說說話,說什麽都好,也想抱抱她。
但卻並不想在這裏看見她,這一瞬,他是多麽慶幸,慶幸陶夭人在國外。如果她在國內,肯定也會毫不猶豫到一線來。可他不希望她來,這裏太危險了,這大約是他作為醫生唯一的私心吧?
“江醫生,來吃飯呀!”
江灼快要走到食堂門口了,和他一起共事的護士笑著同他打了聲招呼。
“嗯,是的,你吃”
他原本在走神,這才回過神來。他點了點頭,突然目光一頓,就朝著前方那個熟悉的背影跑了過去。
“陶夭。”
他是如此的急切,以至於幾步就追上了前麵的那名護士,伸手就拉住了她。
護士回過頭,一臉茫然的看著他。
“對不起!”
他連忙鬆開手,眼裏是濃濃的失望和悲傷。
原來不是她!
“抱歉!我認錯人了。”
“沒事。”
護士搖了搖頭,繼續往食堂裏走。
而江灼卻愣愣的站在原地,此時看著那個姑娘的背影,卻發現原來也不是特別像。剛才可能是太想陶夭了,才把那一點點的熟悉感認成了陶夭。
他有些自嘲的搖了搖頭,江灼,你還真是走火入魔呀!
食堂。
這個點人不多,打菜不用排隊。
食堂的李阿姨和江灼是老鄉,之前江灼來吃飯時聽著她的口音有些像,就隨口問了一句,兩人就這麽認識了。
“江醫生又這麽晚下班呀!”
李阿姨特意給江灼多打了兩大勺菜,似乎還擔心江灼吃不飽,又要給他加。
江灼連忙移開盤子,說道“謝謝阿姨,已經很多了,再打要吃不完了。”
李阿姨笑著道“多吃點!這一天天的這麽辛苦,反正菜管夠。”
“就衝你這廚藝,我每餐都多吃了一碗飯呢。”
“對了,江醫生,你有女朋友嗎?”
李阿姨突然問道。
“怎麽了?”
“你要是沒有女朋友的話,那我給你做個媒唄!”
江灼愣了一下,然後笑了起來。
“謝謝阿姨,但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雖然三年沒見了,但在我心裏,她從不曾離開過。
李阿姨歎了一口氣,“這樣呀!真是可惜!我們院裏就有好多還沒有男朋友的姑娘,這下她們芳心要碎一地了!”她微微湊近江灼,輕聲說道“不瞞你說,我這也是受人之托。我們不是老鄉嘛!院裏好幾個姑娘都向我打聽你呢。”
“抱歉!我們很相愛。”
李阿姨笑起來,“哎呦!你們年輕人就喜歡秀恩愛。”
江灼也笑了,隻是他端著飯盤轉身的那一瞬,臉上的笑容就有些僵了。
我們很相愛,但我把她弄丟了,我現在找不到她,但我會一直等她。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九點多了,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去洗了澡,其實很累,但洗完澡還是開了電腦,然後給陶夭寫信。
從陶夭離開之後,他每天都會給她寫一封信,也許一兩句話,也許隻是說說當天的日常。他以郵件的形式發送到陶夭以前用過的一個郵箱裏,他每一封信都有“閱讀回執”,然而三年以來,陶夭從來都沒有看過那些信。雖然知道她可能已經不再用這個郵箱了,可能這些信她永遠也看不到,但他還是堅持每天寫,每天一封,就這樣養成了習慣。
就當給自己一個念想,給他的思念找了一個樹洞,仿佛她一直陪著他,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他。
陶夭
見信佳!今天在醫院看到一個背影有點像你的人,我瘋了一樣的跑過去,拉住她。我以為那是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隻是,原來是我認錯了。然後,我就突然好難過。這幾年,我最難過的是,我滿世界找你,遇到過形形色色像你的人,可她們卻都不是你。
雖然疫情依舊嚴峻,但好在一切在向好的方向發展,戰勝疫情指日可待。我很想你,在遠方的你,是否也會關注國內的疫情?是否也在想我,也會擔心我呢?
我來t市的時候,給時幸打過電話。當時我沒有問她,你有沒有回國?是不是也會到一線來?因為我下意識的不希望你在這個時候回來,更不希望你到這裏來。但今天我才發現,原來不是。我其實很矛盾,我希望你來,又希望你不要來。
今天在朋友圈看到一句話長夜已盡,日光會來,待到春暖花開時,我們摘下口罩,盡情生活。”待到春暖花開,山河無恙時,我能再見到你嗎?
太陽升起,新的一天到來,是個難得的晴天,但依舊很冷。
江灼如往常一樣到醫院上班,每天進紅區之前,他們都會穿上防護服,然後在防護服的背後寫上自己的名字。因為穿上防護服,戴上護目鏡,包裹嚴實之後,他們就誰都不認識誰了。這樣一來,他們就能叫出彼此的名字了。醫院的工作忙碌且辛苦,疫情發生以來,醫院的氣氛都愈的沉重了。也不知道是誰想出的主意,在防護服上除了名字之外,再寫上鼓勵自己,也鼓勵同事,更是鼓勵病人的話。然後防護服後麵寫的字,就變得五花八門了。
有寫“某某明星老婆的”,有寫自己孩子名字的,有寫自己願望的,有畫畫的防護服後麵那短短的一塊地方,似乎成了醫護人員的許願牆,也成了他們與外界交流的通道。更是疫情之下的小樂子,正能量。
慢慢的,有明星會在微博上鼓勵醫護人員。醫護人員的偶像五花八門,有商界人士,有球星,有教育界人士,有醫學界人士隻有被媒體報導出來了,那些名人都會用自己的方式回應醫護人員。有的醫護人員說疫情之後要多吃幾隻雞腿,然後就有當地的群眾想盡各種辦法送到醫院
而江灼的防護服上,一直都是規規矩矩的寫著“江灼,加油!”他當然也有願望,但是他的願望無人能幫她實現。而那個可以幫他實現願望的人,被他弄丟了。他不知道她會不會關注國內的新聞,如果她會看,如果他有幸被媒體拍到,他希望的無非就是她能在人群中找到他,知道他是平安的。
寫好字之後,他像往常一樣進入紅區查房。他和另外一名醫生邊走邊交流病患的病情,迎麵有一位護士推著車,應該是剛從病房分發藥品出來。一開始,他沒注意,就在兩人要擦肩而過時,他猛得一震,伸手就拉住了她。
對方似乎有些始料未及,透過護目鏡,他看到了她眼裏的驚嚇,但轉瞬即逝。然後那雙桃花眼裏,就蓄滿了淚水。
他緊緊的抓著她的防護服,不敢放鬆一分力道,怕他一放鬆,她就不見了。
他幾次張口,卻發不出聲音來。
許久之後,他的聲音才響起,有些磕磕絆絆的。
“陶夭,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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