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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剛暗,霖鈴閣內外已燈火通明。

    賀生宴席,為了多幾分喜氣,簷下掛的都是紅燈籠,襯的白牆烏瓦也略褪去了幾分平日裏的莊嚴肅穆,仆人們在布置擺件,準備開席。

    言豫津繞道進了旁邊的擺禮物的側房,今日來的都是景睿的知交好友,送的禮中不多見金銀寶器,大多都是溫馨用心之物,用漆盒裝好紅綢為繩。

    他一個個數去:

    “蒙大統領的、夏冬姐姐的、我的、蘇兄...蘇兄的在這呢,哎,怎麽感覺好像少了一個?”

    謝弼聞言,故作嫌棄:

    “難不成那沒送禮的人是你,在這賊喊捉賊?”

    言豫津丟了一個白眼給他,拿著梅長蘇送的小瓶,往正廳走來,邊走邊道:

    “去去去,就憑我和景睿的交情,你看哪年我落下過,哪年不是大禮?確實是少了一個嘛,不過蘇兄這裏頭裝的是什麽呢?”

    他話音剛落,便有聲音在身後響起:

    “不知道還以為是你過生日,怎麽總是惦記別人送什麽禮?”

    豫津展顏笑了,順手攤開掌心,望著來人說道:

    “我就說嘛,絕對沒有數錯的,你送你景睿哥哥什麽禮,快讓豫津哥哥瞧瞧。”

    容循背著手轉了一圈,挑眉十分得意的樣子,可見他手中沒有提著什麽東西,這就有點讓人摸不著頭腦了。

    為了避免被嘲笑,言豫津眯眼不去理這小機靈鬼,兩個人互哼了聲,不說話了。謝弼在邊上憋笑看了會兒熱鬧,心想等會兒就要開席,可不能再耽擱了,就站了出來做和事佬,招呼眾人入座。

    今日是私宴,座次不按身份來排,是以,當容循來到座前,望見一旁坐著的那人,麵上笑容微滯,腳步一停。

    “怎麽了?”謝弼還有些不明所以,關切了一句。

    “沒有呢,”容循頷首一禮,眸光略過梅長蘇回望謝弼道,“我母親偶感風寒,今日不便來此。”

    “哦,我說怎麽你一個人來了,不過衛寧二府這般相鄰,想來你母親自然也是放心的,”謝弼笑意更深,促狹道:

    “今天允你小酌一杯,醉了就睡你睿哥哥房裏,他可不嫌擠。”

    此言一出,眾人哄笑,容循臉皮薄,便是逞強要回嘴,整個人也如同煮熟的蝦,紅通通的。梅長蘇抿唇目光柔軟,低頭飲了口茶。

    “好了,謝侯爺他們來了。”

    主人家既來,這宴也是時候開了。

    眾人紛紛入座,照例敬飲一杯,這生日會有長輩在場,難免端莊了些,不過來的都是相熟的人,倒也沒什麽不適應的。容循年齡還小,不過來寧國侯府是常客,謝玉一言帶過,他舉茶代酒,剩下的重頭戲可就不在這了。

    任憑夏冬醉酒試探或是其他,隻當清風過耳,通通漫不經心的過去了。

    他這般恍惚,有心人自是看在眼裏,可今夜特殊,不論容循亦或是梅長蘇,都莫名沒有交談的意思,雖無刻意,卻像是心底突然的默契似的。

    “各位,雅宴不可無樂。”

    酒過三巡,蒞陽長公主在謝玉耳邊悄聲說了一句,寧國侯一向端肅,但今日在此等事上還是聽夫人的,便起身請了宮羽出來。

    下人搬琴之際,容循亦掀擺站起,迎著眾人目光笑道:

    “既是雅宴,我以樂代禮,想來景睿哥哥也不會不高興的吧。”

    言豫津第一個叫出來,佯裝憤憤不平實則調侃道:

    “原來你的那份在這等著呢,我還想和宮姑娘共奏呢都沒機會。”

    夏冬撫鬢,嫵媚一笑:

    “可你沒說怎麽反怪人家,想奏樂可以隨時來彈給姐姐聽呀。”

    蕭景睿看著好友吃癟的樣子噗嗤一笑,今日既然是開心也沒有什麽條條框框的禮數,見兩對父母都沒有什麽反對的意思,自然是一萬個歡迎的。

    容循走到堂下,宮羽落座,他舉笛輕吸了一口氣,二人對視一眼,指尖一壓一挑,琴聲悠然而出,笛音清亮。

    夜色沉沉,無風無動。

    衛國公府內,氣氛卻不似前一刻那般壓抑。

    宇文暄把話挑明之後,滿以為會看見一個驚慌失措,恨聲質問的婦人。

    卻不想拓跋翊斜倚憑幾,輕蔑一笑,挑眉理袖道:

    “殿下這般好心,妾身莫不是還要謝你。”

    她額際隱有水光,想是汗漬,抬手絲帕輕拭,容貌正值韶華,眸光瞥來,叫人不敢逼視。

    宇文暄是個聰明人,更是個八麵玲瓏的聰明人。

    他隻稍稍一愣,登時笑道:

    “不敢不敢,夫人氣度榮華,是在下放肆。”

    拓跋翊見他模樣,回想起過去種種,十餘年的不可釋懷沉澱至今,唇邊笑意微涼,含著譏諷吐出一句:

    “他那樣的猗猗公子,竟也能教出你這麽個油嘴滑舌的徒弟來,倒是稀奇。”

    宇文暄眨眨眼,不以為恥反笑出聲,他這般年輕便是楚帝的得意侄子,除了自身天賦之外,有人背後教導也在意外之中。

    那樣才華橫溢又心比天高的人物,失蹤這些年,若是真心隱退,拓跋翊反倒不信了,如今她已非昔年那個絲毫不懂的小女孩,料他來此,又能如何?

    “想必宴已開席,我若扣著你們不放,今夜又會如何?”

    宇文念膝下一動,宇文暄按住她對上笑道:

    “夫人恐有所不知,此並非我等之故,謝府隱情乃是他人布下的一顆棋子,裴先生願順水推舟,夫人阻攔也好,放任也罷,都不會影響今日發生的事情。”

    他態度自然,即便嶽秀澤已握緊手中之劍緊張至此,仍是氣定神閑模樣。

    既然事已成定局,拓跋翊也無話可說,隻是叫外頭開了門送客。

    見南楚人慢慢步出,她望著宇文暄的背影,輕聲說了一句:

    “裴原來了金陵?”

    宇文暄腳步未停,徑直走了出去。

    室內燭光昏黃一片,拓跋翊枯坐良久,起身步出房外,寂夜無聲,蘭奴提燈走來,也被她搖頭退下了。

    慢慢接近府門,她突然問道:

    “有沒有聽見聲音?”

    鶴戾現身,低聲否道:

    “不曾。”

    “可我卻聽見了,那不安寧的聲響。”拓跋翊木然的轉動眼珠,啞聲說道,“府兵不便出動,我會去寧國侯府要人,你去盯著,若循兒有險,不必顧及。”

    “是!”

    譽王眉間緊皺,儼然有幾分怒不可遏。

    他視今夜為重中之重,實在是一分都耽擱不起,裏頭梅長蘇他們情況如何還在其次,若謝玉狡猾,逃過今晚,日後可就再扳不倒太子背後的這座大山了,籌謀許久,若在這臨了的節骨眼上敗北,簡直是奇恥大辱。

    巡防營的歐陽遲是個油鹽不進的,隻聽號令,說什麽也不放人進去,哪怕言闕言侯爺步至門前,他也隻是稍微猶豫了一瞬,仍舊沒有答應。

    “今夜好生熱鬧,大人們都到齊了。”

    眾人尋聲望去,拓跋翊從暗中走出,火光映照著那身黛綠的長衣深沉。

    她逶逶走來,麵色蒼白而沉著,譽王心中有幾分詫異,不過隻要來的人越多,歐陽遲的壓力也就越大,他微一頷首,接著肅目怒視。

    “衛侯夫人來,也是為了自家孩子嗎?”言闕輕輕的看來一眼。

    “寧國侯府比鄰而居,我聽見動靜所以來看一眼,沒想到,連言侯爺也來了,”拓跋翊側首一禮,抬眸斂笑,提裙欲上階一步。

    她是女眷又身份尊貴,歐陽遲不便相脅,隻得躬身擋在前頭。

    未幾,府門微開,謝玉帶著人走了出來。

    他老謀深算,即便裏頭鬧的再不行,麵上也絲毫不露,外頭的人沒有理由,就絕對進不去。

    “此乃本侯私宅,大門前有陛下禦筆,絕不能讓任何人擅自闖入,冒犯天家威嚴!”

    可他這話嚇唬別人可以,言侯麵色不改,徑直超前走了一步。

    “......”謝玉臉色登時難看了起來。

    拓跋翊也再近一步,幾乎隻差他一個台階。

    “夫人,可要思量清楚。”謝玉抬手一攔,咬牙道。

    拓跋翊聞言輕笑,偏頭瞧他,複又看向言侯,輕聲嘲道:

    “府中孤寡,妾身可倚仗的,不過北燕鐵騎爾...”

    寧國侯府內,見勢微歇,眾人紛紛包紮休息,卓氏父子自是心中悔恨交加,可憐景睿,茫然站立間,一句話不說,一句話不應。

    容循無法喚他回神,便愣愣的往湖麵看去,夜風很冷,卻比不上心間的瑟瑟涼風,他的臉上曾沾上溫熱的血跡,此刻已經凝固,幹涸的發疼。

    黑暗的房中讓人胸悶,可對岸燈火通明,卻是殺機重重。

    子非子...父非父...

    子非子,父非父!

    不知是從哪來的一點悲戚,驀然的紅了眼,不想叫人瞧見,容循掩麵欲到外頭躲躲,肩上卻被人輕輕按住。

    素來溫和的少年此時猶如從不認識眼前人般,麵無表情,眼眶雖然微紅卻冷然倔強,他經曆此夜驚魂,有些太過安靜了。

    即便敏銳的察覺了對方的情緒不對。

    梅長蘇仍是抬手要擦去他臉上髒汙,卻不想,被刻意的躲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