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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肯魔落今晚有些莫名的煩躁,或者說是一種莫名的不安。這種心情隨著他的動作一起輾轉反側,成了愈演愈烈的躁動。是那個女刺客給他帶來的不安嗎?這個想法剛剛冒出一個苗頭,就被他自己狠狠地一聲冷嘲壓了回去——無能的君主才會因為刺客而感到威脅,威震四方的大帝從來不畏懼來自任何人的威脅,何況還隻是一個女人。

    隨著這一聲冷哼,特肯魔落心中的不安被漸漸地壓製住了,可是奇怪的是,他依舊無法入睡,那道有些單薄嬌弱的身影屢屢出現在他的腦海之中,竟是揮之不去。

    特肯魔落的心因此再度變得有些焦躁了,他又過了幾分鍾,發現自己還是毫無睡意之後,歎了口氣,披上了一條大氅,走出了營帳。護衛見到大帝從營帳中走了出來,以為大帝要巡營,急忙行了一禮之後跟上了特肯魔落,不過特肯魔落煩躁地揮了揮手,把他們趕了回去。

    特肯魔落漫無目的地在營地裏漫步著,路過的地方不斷有值夜的將士向他行禮,不管是將領還是士兵,特肯魔落都隻是胡亂地點了點頭應付了過去。按照常理來說,將領向首領行禮,首領要點頭致意,而普通的士兵行禮,大帝都是要直接視而不見的,因為不這樣的話,就無法體現出獸靈大帝的威嚴。不過士兵們並沒有注意到大帝的反常,他們都以為那是大帝賜予他們的莫大榮耀,頓時每個人都精神萬分。

    不知不覺,特肯魔落已經轉了近半個營地了,而他現在轉到的地方,正是特肯魔落的親衛斥候營,這裏的獸靈斥候隻執行由大帝下發的命令,用人類帝國的製度來說,他們就是大帝的直屬特務。

    大戰在即,這些直屬特務們不再執行那些偵查、暗殺之類的危險任務,而是負責看守最危險的戰俘,以及屬於大帝的奴隸。這些奴隸中不乏一些被征服國度的王子公主,還有一些奇人異士,其中就包括特肯魔落現在看到的那個女人,一襲白衣,安詳地躺在草地上。

    躺在地上的奴隸是很常見的,那些奴隸的臥姿要麽是生硬死板的躺屍狀,要麽是頹廢無力的癱倒狀,那樣絕望頹廢的姿態總是讓特肯魔落覺得心煩,對於這樣的家夥特肯魔落隨時會依照自己的心情來結束他們毫無意義的生命。那些俘虜中意誌稍微好一些的,還能保有著或隨意或倨傲的姿態。

    而這個白衣女人是特肯魔落生平所見的奴隸中最為獨特的一個。特肯魔落年輕時聽一個為老不尊的家夥說,這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是有“味道”的,有的人像火辣辣的烈酒,有的人像氤氳中模糊的夜月,有人則像極北之地刺骨的寒冰。從前他不以為然,現在卻開始思索,哪一種味道能用來形容這個女人。

    而這眼前這個躺在草地上的女人,正是方才自己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女刺客,按特肯魔落的想法,她現在應該在因為危險感而緊張得瑟瑟發抖吧。可是現在……她是在看星星嗎?神情裏滿是安詳和愜意,這實在是出乎特肯魔落的意料——人最畏懼的不就是“未知”嗎?而這個女人現在所麵對著的不就是充滿了未知的死亡結局嗎?

    特肯魔落緩步朝著米薩婭走了過去,他從這個女人身上感覺不到刺客該有的煞氣,似乎她現在不是一個死囚,一個刺客,而是這夜空下飄蕩的風,飄逸澄澈,自在灑脫。縛住的雙手阻擋不了她的靈魂的旅程,緊綁著的繩子唯一的作用似乎是在提醒來者:這是一個計謀敗露的刺客,一個前路未卜的奴隸。

    特肯魔落走近了米薩婭,開口說:“據本座所知,大陸上很多部落和國度都有著豢養死士的傳統,平日操練如常,兼以蠱惑威逼,臨到用時,皆舍生求死,以死為榮。吾問汝,你明知自己難逃一死,卻仍如此閑逸,你便是傳聞中的死士了嗎?”

    正哼唱著故鄉民歌的米薩婭被突然出現的特肯魔落嚇了一跳,想了想之後,臉上浮現出了苦笑的意味,低語道:“是啊,此刻我之於他,與其豢養的死士又有何區別……”

    特肯魔落聽到後有些意外,眼前這個女人竟是為情所傷被人驅使前來的嗎?在特肯魔落看來,那些被感情傷害了的人,應該都是憤怒、悲傷甚至絕望的,可這個女人除了有些悲傷外,他感覺不到絲毫的憤怒和絕望,這在特肯魔落看來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

    特肯魔落俯視著米薩婭的臉龐問:“看來,你是被你所愛的人驅使過來送死的了,你難道不怨恨他呢?”

    “怨恨……嗎?”米薩婭聽到這個詞後眼神中出現了短暫的迷茫,但也僅僅是片刻之後,米薩婭的眼睛就恢複了清明。她驀然展顏一笑,說:“有什麽好怨恨的呢?如果沒有了他,我本就是獨自一人,而他失去了我,就也隻是獨自一人啊;現在他把我從他的世界裏刨除了,不過是兩個人都各自恢複孤獨的狀態罷了,本就沒什麽不公平的,又有什麽可怨恨的呢?”

    “可你是被他驅使著來送死的,而他卻能一直活著,即使是在你離去後他會獨自一人,可是過不了多久,他的身邊就會出現許許多多的女人,這真的公平嗎?”特肯魔落此刻心中的感覺非常奇妙,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說過這種話了,而他帝王的身份也注定讓他本應該說不出這樣的話……說出這幾句之後,他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好像自己年輕了幾十歲一樣。

    米薩婭聽到特肯魔落的話之後依舊古井無波,眼神淡漠幽遠地說:“公平,我獨自一人之後找不到未來的方向,必生無可戀,所以慷慨赴死;而他在獨自一人之後仍抱有執念,必會奮然前行,所以他繼續人生。”

    特肯魔落聽後冷笑了一聲,說:“真是懦弱啊,被人背叛了,卻不敢反抗,也不願相信,還要編造這樣的謊言來欺騙自己。諾亞的女人,你現在需要的不是懦弱,不是容忍,更不是在這裏自欺欺人,你需要的是憤怒!是憎恨!你現在不該為那個背叛了你的男人開脫,你需要的是一個機會,活著從這裏逃回去,用淬了毒的匕|首捅進他的心髒。”特肯魔落臉上的笑容凶狠凜冽。

    米薩婭笑著搖了搖頭,坐了起來,被縛住的雙手側放在了身旁。她笑著說:“偉大的特肯魔落,我是應該嘲笑男人那所謂的寬廣胸襟嗎?作為一個首領,你可以不容許自己的手下背叛你,可是作為一個男人,你從來都是用淬了毒的匕|首來對待背叛了你的女人的嗎?聽說你有三個兒子,他們的母親一定很偉大或是很卑鄙,願意為你這樣可怕的人生下孩子。”

    “哈!”特肯魔落像是被米薩婭的話激到了,“女人,你是在嘲笑我嗎?區區一個階下囚,一個被人像丟垃圾一樣拋棄了的女人,來嘲笑偉大的特肯魔落?”

    “對,我就是要嘲笑你!”米薩婭仰著臉直視著特肯魔落說,“你這樣的人真是可憐,從來不知道珍惜,也不懂得寬恕,更不會明白什麽是感情。”

    “感情?你是想說‘愛’嗎?”特肯魔落哂笑了一聲說。

    “對!是愛。”米薩婭倔強地說,“你這種隻會拿著淬了毒的匕|首的人也隻會是冷血的,你怎麽可能擁有過愛呢!”

    “哼,不可理喻!”特肯魔落怫然不悅地轉身離去了。走出了一段距離後,他突然對米薩婭喊到:“明天早晨天剛亮的時候你就要起來,來大帳這邊把我的雪獅的每一根毛都給我擦幹淨,要不然小心你的腦袋!”

    米薩婭不屑地哼了一聲,轉身側臥著睡去。

    其實在聽到那句話的一瞬間,特肯魔落的眼珠微不可察地抖動了一下,他被這個白衣女人話激起了一段不好的回憶;這段回憶對於特肯魔落來說確實是個小小的困擾,但微不足道,隻不過今晚在這個女人的麵前,這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困擾竟讓他倉皇而逃。

    第二天,在地平線剛剛被點亮的時候,米薩婭就醒來了,困倦的她打了個哈欠,正想要再次睡去,但她突然想起昨晚特肯魔落說的話,隻好又無奈地打著哈欠爬了起來,當著看守的麵隨手掙斷了綁縛住自己的繩索,朝著大帳那邊走去。

    巡邏的士兵攔住了米薩婭,一個隨意在軍營裏走動的異族女人實在是太反常了,米薩婭向巡邏的士兵解釋說,她是被大帝命令去為大帝的雪獅進行清理的。士兵中顯然是有人聽說過這件事的,於是就把她帶到了特肯魔落的雪獅休息的地方,還借給了她兩個水桶和幾條布巾。

    特肯魔落的雪獅有著獨特的地位,它獨自休息在緊挨著特肯魔落所在的大帳的地方,在米薩婭走過去的時候,這隻叫做特魯普的雪獅突然警覺了起來,看向了那個女人,不過很快又放下了敵意,繼續趴著休息了。

    米薩婭從大軍取水的地方打來了兩桶清水,放到了特魯普的身邊。雪獅再次睜開了眼睛,怒氣衝衝地朝著米薩婭吼叫了兩聲,驅趕她離開這裏。米薩婭微笑著把布巾浸到了水裏,拿起了沾滿水的布巾走到了雪獅的身邊。

    直到米薩婭開始擦拭雪獅的軀體,那頭好鬥的野獸也沒有朝著米薩婭揮舞利爪,而隻是厭惡不滿地吼叫了兩聲,就沒再有什麽動作。

    朝陽已經完全升起,特肯魔落也像往常一樣早早地醒來了。特肯魔落醒來後走出大帳,朝著自己的坐騎夥伴那裏走去。原本他是要騎上雪獅,繼續率領大軍前進的,直到他看到了那道白色的身影,他才想起了還有這麽一個女人。

    特肯魔落走了過去,他仔細打量了一下米薩婭和雪獅的情況,發現米薩婭毫發無傷,而特魯普身上已經被擦拭了一個遍。於是他問米薩婭:“怎麽,特魯普很好相處嗎?”

    米薩婭放下了手中的布巾和水桶,臉上帶著淡漠的淺笑說:“還好吧,它並不想殺我,所以就任由我給它擦洗了。”

    特肯魔落明白了,雪獅雖然好戰,但也懂得尊重強者,在和強者額戰鬥時,它們會使出全力,這是對強者的尊重;如果對手是螻蟻般的弱小,那就隨意一爪子拍死到一邊去。可這個女人的情況就有些特殊了,她是一個值得雪獅尊重的強者,可她如今在雪獅的麵前卻毫無敵意與戰意。她是一個強者,所以她需要在一場體麵的對決中戰死,可她好像一心求死,這樣的家夥在雪獅看來隻是需要一巴掌拍死的小雜碎。兩種完全相反的判斷讓雪獅無計可施,隻好姑且不去管她,縱容了她清理自己的身體。

    到了太陽已經離開地平線一段距離的時候,特肯魔落騎上了雪獅,一聲令下,大軍中傳來了三聲長長的號角聲,獸靈大軍正式開拔,繼續朝著哈裏洛帝國的王都進軍。特肯魔落回頭對米薩婭說:“今天的行軍會比較緩慢,你就走著跟在我的親衛隊後麵吧。”

    “大草原的敗北”讓哈裏洛帝國瀕臨滅國,而塔彌帝國這邊也並不輕鬆,按照斥候的回報,如今哈裏蘭人采取了“堅壁清野”的防守策略,如此一來,他們已經沒有能力支持雪獅騎士長途奔襲了,隻能讓騎兵們和輜重一起前進來保證補給。

    不過這在塔彌帝國的將領們看來並沒有什麽壞處,因為局麵的優勢是在他們這一方的,聽說哈裏洛帝國的王都現在已經被絕望的氣氛所籠罩,因此時間拖得越久,哈裏蘭人所承受的壓迫感也就越強烈,甚至到了他們兵臨城下的時候那些哈裏蘭矮子直接崩潰掉也是很有可能的。

    但這支軍隊的君主——特肯魔落——卻有著不一樣的想法,當下大軍前行的速度和尋常人步行的速度相當,按這樣的速度,獸靈的大軍要想攻到哈裏洛帝國的王都還需要將近兩個星期的時間……特肯魔落想到這裏,不由得皺了皺眉頭。遲則生變,尤其是哈裏洛帝國這種曾經盛極一時的大帝國,特肯魔落可不信這種帝國會沒有什麽底蘊流傳下來,一旦給了他們喘息的時間,難保不會出什麽岔子。

    就像塔彌帝國本身,就隱藏著一些隱秘的底牌,畢竟塔彌帝國是獸靈這個種族唯一的國度,一個作為風神後裔的種族會在悠長的曆史中積累何等底蘊是常人猜測不到的。而哈裏蘭人作為與獸靈並列的四大種族之一,自然不會比獸靈差多少。

    想到這裏,特肯魔落召來了麾下的侍衛長,這位侍衛長的實力高強,身份更不簡單,他的老師乃是居住在獸靈祖地的一位大能,如果要細數當今世上最頂尖的幾位強者,其中必有這一位的名號。

    不遠處的侍衛長聽到了特肯魔落的召喚,轉眼之間,一名身材略顯瘦削卻有充滿力量的獸靈青年已經站在了他的麵前,問道:“陛下,您叫我有什麽事。”

    特肯魔落眼睛望著哈裏洛帝國王都的方向,說:“哈裏蘭人來到這片大陸的時間已經很久了,你老師給你說起過哈裏蘭人有什麽可以威脅到他的東西嗎?或者說有能力扭轉一場戰爭的底牌。”

    侍衛長想了想,說:“沒有說過,不過老師他曾經給我們說起過天下強者,其中有九位堪與他並列,其中有兩位是哈裏蘭人;雖然老師並未說起他們是否為哈裏洛帝國效力,但按照老師的說法,那兩位都是隱者心性,應該不會貿然插手世俗的戰爭。”

    特肯魔落點了點頭,說:“那好,這次還要麻煩你一下了,你現在就想辦法潛入哈裏洛帝國的王都,探清裏麵的情況,看看哈裏蘭人到底有沒有什麽底牌。”

    “是。”讓人驚奇的是,特肯魔落眼前的那位獸靈青年在稱了一聲是之後身影就已經瞬間模糊,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緩慢的行軍對於騎兵來說實在是拖拖踏踏,特肯魔落心中也滿是不爽,他四處看了看,看到了一直走著跟著他後麵的那個白衣女人。

    “喂,諾亞的女人,過來!我還沒有問過你的名字呢。”特肯魔落騎在雪獅的背上朝著米薩婭喊到。

    米薩婭加快了步伐,走到了特肯魔落的身邊,說:“我叫奧羅妮弗,陛下。”

    “哦,這是個諾亞人的名字,不過你應該已經在哈裏蘭人之中生活了很久了吧,你就一直用著這個諾亞人的名字嗎?”特肯魔落隨意地問道。

    “我在哈裏洛帝國一般用另一個名字——米薩婭。”米薩婭回應道。

    特肯魔落搖了搖頭說:“嘖嘖,這個名字可真糟糕,這個名字在哈裏蘭語裏不就是‘像風一樣’的意思嗎?風神塔陽先祖的聖訓中就告訴過我們,‘那些像風一樣的人終究會像風一樣離去,在轉眼間幻化成風,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不曾存在過。’這樣的結局真是再糟糕不過了。”

    “是嗎?不過這個名字我倒是挺喜歡的。”米薩婭說著撩撥了一下右耳邊的一縷頭發,微笑了起來。

    特肯魔落看到了這一幕,這個女人絕美的麵容在他的眼前展露無遺,縱使特肯魔落身為一代雄主,卻仍是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強行穩住了心神之後,特肯魔落裝作看風景的樣子看向了另一邊,說:“我早就聽說漂亮的女人都是毒藥,我看這句話說你就很合適。隻不過你竟然滿懷求死之意,以至於雪獅都不屑於殺死你……吾也是第一次見到有毒藥也會求死的笑話。”

    “漂亮的女人都是毒藥嗎?是呀,也許就是我把‘拉格朗’毒死了。”米薩婭心中默默想到。

    見米薩婭沒有答話,特肯魔落也覺得有些尷尬,於是接著說:“其實你沒有必要總是求死是吧,哈裏洛帝國氣數已盡,你死與不死幹擾不到它命運的分毫,而拋棄你的那個男人也已經和你劃清了界限了吧,既然如此,作為一個諾亞人,為什麽不來一個新的開始呢?我身邊的各族女人都有,因為相比獸靈的女人,這些異族女人身份都很難被動手腳,底子也更幹淨,更不會有什麽沾親帶故的情況……我這麽說,是想表示我還是很寵手下的這些異族女人的,你為什麽不考慮一下來我這邊呢?”

    聽著特肯魔落的話,米薩婭冷笑了一聲,說:“一個懷裏揣著淬了毒的匕|首的人,值得跟隨嗎?”

    特肯魔落有些氣惱了,他說:“為什麽總是拿淬了毒的匕|首說事呢?那是我用來對付背叛了我的人才會使用的,你以為堂堂的特肯魔落從生下來就是冷血的鐵腕帝王嗎?可是如果你被你此生唯一愛過的人背叛,那你和我也將沒有不同。”

    米薩婭麵帶諷刺地說:“是嗎?可是那個拋棄了我的人就是我此生唯一愛過的人。”

    “那一定是因為我們的故事不同,被拋棄的女人可以去當一個怨婦,可是被背叛的男人隻能去做一位暴君!”特肯魔落努力維持著高傲辯解道,“你大可以把你的故事講出來,讓我告訴你你的哀怨是多麽的可笑!”

    “我的……故事嗎?”米薩婭的臉上出現了一瞬的迷惘。緊接著,她帶著哀婉的微笑說:“偉大的特肯魔落,故事這種東西我可能沒有,我有的隻是一個女人、一個女孩兒平淡的人生,珍貴卻又終將失去的人生。”

    “這樣的行軍實在無聊,我倒是願意聽一下來打發打發時間。”特肯魔落一副無所謂的語氣。

    於是米薩婭開始用沉緩的語調講述起了她的故事,米薩婭也是終於得到了一次傾述的機會——雖然這個傾訴的對象並不怎麽樣。

    特肯魔落雖然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但連他自己都有些震驚,他竟然聽得無比的認真,從他們的初見,到他們的成長,再到最後的分離……一個堅強而美好的女人的形象慢慢出現在了他的心中,那個女孩總是咬著牙付出,卻總是得不到應有的回應……或者說隻是得到了短暫的回應。當堅強和可憐放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會讓人心疼啊。

    講述到了最後,米薩婭才算是從回憶中解脫了出來,她恢複了那副冷冰冰的麵孔,帶著幾分刻薄的語氣說:“那麽偉大的特肯魔落,為了打發這無聊的時間,也為了證明我的可笑,是否能夠請您講述一下您想要說的故事呢?”

    特肯魔落尷尬地幹咳了兩聲,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說:“每個男人在他年輕的時候都一定是愛過女人的,即使是特肯魔落我也一樣是在劫難逃……在我還很年輕的時候,我是喜歡過一個女人的,那也是我此生唯一愛過的女人。”

    “你?愛過?”米薩婭冷笑著輕哼了一聲。

    特肯魔落感受到了米薩婭嘲弄的情緒,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震怒,而是自嘲地笑了笑,說:“對,是愛過,我年輕時的一個侍女便是我唯一愛過的女人;每天早晨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她像暖風一樣和煦的微笑,每天晚上睡去的時候看到的是她勞碌的背影……我曾以為我擁有了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人,因為她為我付出了她所擁有的一切卻毫無怨言——她的雙手、她的精力、她的青春、她的自由……那時的我每天回去之後,一整天的事務和修煉讓我萬分疲憊,但大口吃著她精心準備的飯菜,我又感覺身上充滿了力量。她沒有跟我說過太多話,也不需要說太多話,隻要看到她一個充滿關切的眼神或者一個溫和的微笑,我就有了讓自己變強大的理由。”

    “一開始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愛,直到後來有人送來了華貴的珍饈,她像往常一樣為我的試毒,不過這一次是真的‘試毒’了,她中毒昏過去前的最後一眼裏竟滿是不舍……我起初無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可是當我守在那間簡陋的屋子裏,意識到我可能要失去這個女人的時候,才知道她對我是多麽重要的存在。”特肯魔落在講述這段往事時已瞧不見眉宇間煞氣逼人的雄王氣概,聲音裏的滄桑冷暖是一個中年男人常有的感慨。

    “當她死裏逃生之後,我再也克製不住自己的情感,跑到父王那裏,告訴他我心甘情願地想要與一個女人長相廝守了,希望父王賜婚。然而她的女仆身份使得父王大發雷霆,威脅我說如果我執意想要給那種卑賤女人一個名分,就不配再擁有王位繼承權,就該滾出塔彌帝國……我答應了。”

    “我滿懷憧憬地準備和她去浪跡天涯,再不顧這王權紛爭,叵測人心。當時我想,從此以後我們終於可以擺脫身份尊卑的枷鎖,再也沒有主仆之分,也該讓我給她收拾一次東西,就像她無數次為我做的那樣……結果呢?我在她的雜物包裏發現了一封信,我仔細看過後確認,這正是她的筆跡,是她寫好後還沒有送出去的一封密信,裏麵詳細述說了我的修煉情況和最近的動作;我很快就通過信裏的細節推斷出收信的是我的堂兄,那個一直對王位虎視眈眈的家夥。”

    “在我的有心調查之下,真相很快就揭開了,原來她是最低賤的奴隸,和她母親以及弟弟一起被我的堂兄買下,訓練過之後就被安插在我的身邊做奸細。”特肯魔落臉上再次出現了自嘲的表情,“於是我叫來了那個正在馬棚裏勞作的女人,告訴她我去麵見父王時發生的事情,並且說要和她一起浪跡天涯。起初她的臉上還是擔憂、驚喜和感動,但很快她的眼睛裏就隻剩下惴惴不安了,於是我又告訴了她,我已知曉了關於她的一切。”

    “那個女人嚇壞了,她痛哭著跪倒在地,央求我放過她的母親和弟弟,我念及舊情,告訴她禍不及家人,給了她一把短刀,讓她在我麵前自裁了。”說到這裏,特肯魔落的臉上一陣悵然若失。

    “那時候,每天夜裏我都會莫名醒來,覺得胸口痛得厲害……從那時起我明白了,不管是什麽樣的女人,你盡可以去寵她,賜她金玉華服,珍奇珠寶,可千萬不能愛她。”特肯魔落說完這句話之後就不再言語了。

    米薩婭聽完之後呼了口氣,重新躺在了草地上,帶著幾分歎惋地說:“可憐的女人。”

    本來已經騎著雪獅走出了幾步的特肯魔落聽到這句話之後又回過了頭來,冷冷地說:“可憐的人一定都有可恨的地方。”

    “這麽說來你也有可恨的地方嘍?嗯,確實是這樣。”米薩婭頗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特肯魔落強壓著不悅的怒火說:“哦?你是說我可憐?的確,愛上一個時刻監視我的女仆,還被她那些心機和手段感動,真是可笑可憐。”

    米薩婭搖了搖頭說:“不,我是可憐你錯過了最美好的愛情,那個女人雖然受你堂兄脅迫做了對你不利的事情,可是她真的對你沒有感情嗎?如果她沒有付出真心,你又怎可能被虛情假意所打動呢?那你為什麽不嚐試著去挽回呢?明明甘願放棄王權去浪跡天涯,卻不肯努力去挽回一段感情嗎?你這樣的家夥,真是可憐,真是可恨啊。”

    特肯魔落仰天大笑了起來,他對米薩婭說:“女人,那你呢?你被所愛的人背叛了,為什麽不去挽回?你有來這裏送死的勇氣,可是卻沒有去挽回你的愛情的勇氣嗎?”特肯魔落終於抓住了可以嘲笑這個女人的機會,大肆挖苦似的說了起來。

    不料,那個諾亞女人卻沒有被這句話戳到痛處,她盯著特肯魔落說:“我也想要挽回,我有著我的勇氣和決意,可是因為你!是你的大軍壓境,讓哈裏洛陷入了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讓我再也沒有機會做出努力去挽回了。我隻能選擇來這裏,不僅是為了殺死你拯救他的家國,也是為了殺死你祭奠我的愛情!”

    特肯魔落沉默了,他凝視那個女人的眼睛,雖然她嘴裏喊著最惡毒的詛咒,可是她的眼睛裏沒有憤怒和憎恨,隻有如浪潮般洶湧著的哀傷。

    “原來……我們是一類人啊。不,應該說你比我更清楚,可也更糊塗。”特肯魔落喃喃念叨了兩句之後就稍微催促著加快了雪獅步伐。他頭也不回地對米薩婭說:“你繼續遠遠跟在後麵吧,等我無聊了會再傳喚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