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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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必行笑了起來:“總長, 你急什麽, 是打算發表一通獨立宣言, 然後把所有人都招來吃閑飯嗎?”

    愛德華總長也意識到自己這話問得有問題, 歎了口氣。少年人性急,是沒有長性、沒有耐心,老年人性急, 卻是知道時不我待了。

    “先恢複八星係的星際通訊,告知大家政府重新組建的消息,但是初期不宜過度宣傳, 大致讓人能有個印象就行,我們可以用啟明星、用銀河城作為起點。總長,一口吃不成一個胖子,咱們幹嘛不樂觀點呢?啟明星是個很好的地方, 整個星球的生態相當完美,水資源豐沛,陸地上百分之七十以上的麵積適合人類和大型哺乳動物生存,不需要耗費大量的能源來維持溫度和大氣,這裏還有一定人口, 甚至有當年舊工廠的遺跡可供修複, 生產力兩大要素——資源與技術, 我們首先解決了百分之五十, 你不覺得連啟明星這個名字都很吉利嗎?”

    愛德華總長樂觀不起來, 他天生一副人高馬大的骨架, 因為太瘦, 後背又有些佝僂,剩下一副形銷骨立的模樣,近來元氣大傷,多憂多慮,臉色總是難看,皺紋像荒草一樣茂盛,像自然博物館裏的木乃伊,要是以前在沃托,這種賣相是有影響市容之嫌的。

    聽著小青年陸必行“明天一切都會好”的餿雞湯,著實難以下咽。總長深深地低下頭,看著第八星係的航道圖:“我有時候覺得陸信將軍辦了件壞事。”

    陸必行略微一頓。

    愛德華總長說:“如果我們生來不知道什麽叫‘尊嚴’,當年在海盜統治的地方渾渾噩噩地活著,也未必是件壞事,豬和狗也有喜怒哀樂,你看它們在養殖場、在田間街上亂跑亂跳,也是無憂無慮的樣子,並不因為知道自己是豬狗而自卑痛苦,也從來沒有對自己的生活抱過不切實際的期望,不是很好嗎?為什麽不讓我們在愚蠢和安樂裏死掉呢?”

    “總長,”陸必行走到他麵前,略微蹲下來,仰視著佝僂的男人,“自由和尊嚴是人的天性,不是陸信將軍帶來的,當年你們之所以願意跟著他,不就是因為他點著了你們自己心裏的火嗎?你知道自己最深的痛苦,就明白別人的痛苦,看透了自己,也就看透了那些瘋子傻子和壞胚。”

    總長一震,透過那雙年輕人的眼睛,他仿佛突然看見了百年前的陸信,一時有些恍惚起來。

    這時,陸必行的個人終端響了一聲提示音,陸必行從深沉裏一躍而起,就地變成了一活猴子:“總長,你來重新規劃銀河城和啟明星,組建你自己的班底,我負責想辦法修複通訊,你提出想法,我們一起來實現,就這麽分工了!咱們要做的事太多,我先走了!”

    陸必行偷偷下載了林將軍的日程,挑出了所有的空檔和休息時間。林靜恒的休息時間非常少,對他來說,體能訓練就相當於是休息。他早餐隻有晨練後的二十分鍾,午餐和晚餐各半小時,除此以外,幾乎沒什麽標注為“休息”的,倒是留出了一些空檔用於處理突發事件。

    陸必行於是也跟著他調整了自己的日程,準備在他休息的時間拎著吃的適時打擾,空檔時間偶爾過去碰碰運氣。

    獨眼鷹的返程比陸必行晚大半個月,這短短二十天裏,急性子的總長迅速搭建了政府的雛形,每天帶著他的班底們夜以繼日地翻查資料,討論啟明星的未來規劃方案。

    陸必行則批準了懷特他們製作“初級機甲”的構想,開始了新的學期——隻有四個學生的星海學院兩個月是一個小學期,每個學期末,學生們都要自己提出命題,陸必行在其中選一個通過後,四個人就會在下一個學期一起分工實現,陸必行也會把授課重點轉移過去。他當然不是全知全能的人,因為招不到老師而被迫兼職至今,學生們提出的很多領域他也並不熟悉,往往是一邊自己學,一邊以最快的速度吃透,再去解答學生們的問題。

    這期間,陸必行還高效地完成了整個八星係的通訊網絡修複方案,一邊發愁機器人不夠用、身邊沒有趁手的工程隊,一邊爭分奪秒地全麵入侵了林將軍的生活……雖然林靜恒也沒多少“生活”。

    林靜恒開始習慣每天跟他一起吃飯,有時候陸必行早晨去得早,能正好碰到他剛剛晨練回來,一天隻有這時候林靜恒身上是微微發熱的,要是能趁機撲上去抱一身汗,還可以順勢借用林將軍的衛生間洗個澡。借用他的任何東西都能讓陸必行新奇不已……雖然陸必行自己也想不通有什麽好新鮮的。

    隻要不是在身體恢複的特殊時期,林靜恒的飲食倒沒有那麽嚴格,可以按著自己的口味吃一點營養膏之外的東西,隻是需要限量,過分了還是會遭到湛盧的提醒。

    陸必行發現他喜歡味道比較重的食物,討厭甜的,討厭口感黏糊糊的東西,但並不挑食,碰上不愛吃的,他也不會說什麽,隻是會吞得很快,再喝口水衝下去。

    林靜恒一度怕自己和他沒什麽話說,但其實不會,因為陸先生自己就能組織一場長達數小時的“個人閑聊會”,永遠能把聊死的話題妙手回春。

    而至少對於戴著濾鏡的陸必行來說,林靜恒一點也不無聊,雖然這個人玩個遊戲都會說髒話,喜歡虐貓,有時素質十分堪憂,但聯盟最精英的教育也算沒有完全淹沒在流氓堆裏,伊甸園給他打了很好的底子,烏蘭學院教會他居高臨下地考慮問題,聯盟的官僚體製讓他不得不在白銀三的報告上簽字,逼迫他對各種技術問題和思路敏銳非常,陸必行有時候會有遇到難得知音的感覺。

    特別是這位“知音”埋汰起人來很有幽默感,隻要自己不是被他噴的對象,聽起來還是很有趣的。

    晚飯過後,陸必行如果沒有別的安排,就會泡在林靜恒的小休息室裏,林靜恒在一片讓人眼花繚亂的模擬係統中高強度地訓練精神力,陸必行就會心無旁騖地賴在他床上,給學生備課或是為總長加班,兩個人誰也不打擾誰。

    他一般會逗留到深夜才依依不舍地離開,期間,有一次資料查了一半睡著了,林靜恒又沒舍得叫他,讓陸必行非常純潔地留宿了一宿。

    這一宿誕生了無數謠言,一半產自圖蘭,一半產自周六,這二位的想象力之豐富不分伯仲,齷齪程度也難辨雌雄,能聯名出版一套《新星曆下流大百科》。

    然而這次留宿經曆其實不太愉快,林靜恒基本道德水準過關,十分正人君子,連他一顆扣子也沒碰,而且因為完全不會照顧人,就知道給他加了一條被子,讓陸必行就這麽穿著外套睡了一宿,被金屬腰帶和林將軍大理石似的硬板床硌得腰酸背疼。

    同時,林靜恒也不是一個能在別人麵前放鬆下來的人,即使他決定接受陸必行,甚至小心地嚐試著觸碰他。而決定是一回事,習慣是另一回事。單人床擠兩個成年人實在是捉襟見肘,陸必行翻個身就滾到了他懷裏,暖烘烘的身體貼著他,林靜恒的心率一宿都沒降下來,著實是被壓了一塊甜蜜的負擔。

    第二天陸必行看出他一宿沒合眼,心比腰還疼,那以後就不敢留下了。

    兩個人剛開始相處,都十分小心翼翼,尤其陸必行,一直提醒自己在林靜恒麵前要保持整潔,坐在他床上都不敢亂動,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三十年多年的邋遢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邪歸正的,偶爾一不小心,還是會把東西順手亂扔。但他很快發現,林靜恒其實不怎麽介意,他自己保持整潔是幾十年軍旅生涯的慣性,不是天生的強迫症,所以在這方麵倒是很隨和,能做到“嚴於律己、寬於待人”。

    但是在審美方麵,情況就反過來了——林某人自己一件襯衫複製一打,活像一年四季不換衣服,基本不照鏡子,對自己的外形毫無追求,卻很能貶損別人,陸必行還發現,他尤其不太欣賞看起來很“鮮豔”的人,無論是打扮還是氣質,看得眼睛煩,於是圖蘭和出差在外的獨眼鷹總是他的重點攻擊對象。

    這二十幾天,對於陸必行來說又長又短,當他盤點自己做了什麽事的時候,就覺得這實在是人生中最漫長的二十天,身後追了一個雞血沸騰的木乃伊總長,忙起來沒白天沒黑夜,都不知道怎麽熬過來的,可是他算了算和林靜恒黏在一起的時間,又覺得光陰如白駒過隙,恨不能抱住馬腿不讓它過。

    “先生,老陸先生和於警督他們致電,今天準備返程。”林靜恒好不容易打發了圖蘭,空出一點時間,打算去找陸必行,結果聽說陸必行被總長扣下開會了。還沒來得及失望,就聽見湛盧在旁邊火上澆油。

    林靜恒:“……你現在還有貓災預警功能?”

    湛盧回答:“是圖蘭衛隊長特別提示,他說您如果不能隨時得知外派人員的動向,會無理由地發脾氣。”

    林靜恒:“外派人員不包括獨眼鷹,謝謝。”

    說話間,正好陸必行的幾個學生從機甲站裏出來,剛例行巡邏的周六返航,遠遠地看見美少女們,愉快地衝薄荷吹了一段帶著花腔的口哨,樂極生悲,沒看見附近的林靜恒,被心情不太美滿的林將軍遷怒,當場以“騷擾未成年少女”為由,罰周六圍著機甲站蛙跳三圈。

    周六還沒跳遠,就聽見旁邊湛盧完美地複製了他的小口哨,麵無表情的人工智能一本正經地吹著流氓哨,把眾人吹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林靜恒:“你幹什麽?”

    “幫您備份。”湛盧一本正經地回答,“人類求偶時偶爾會模仿鳥類,但是如何精準地調配呼吸和曲調似乎需要一定的練習,需要我為您搜索吹口哨的口腔肌肉訓練方式嗎?”

    湛盧衝他吹了一聲尾音拐彎的口哨。

    林靜恒:“……”

    這時,老遠有人扯著嗓子喊:“將軍!林將軍!”

    林靜恒一抬頭,看見一顆鋥光瓦亮的大光頭,逆著光向他奔跑過來,像個信號發射器。

    這位光頭先生其貌不揚,來頭卻不小。他是變種彩虹病毒爆發期間,獨眼鷹請來的外援,醫療研究隊的領頭人,很有水準,變種彩虹病毒的病毒屬性分析、抗體複製都是他一手完成的——是個很“第八星係”的專家,以前是賣假藥和假醫療器械的,號稱沒有他仿造不出的醫療艙,沒有他分析不出的專利藥,本名叫什麽,他從來不提,隻給自己起了個外號,叫做“月光石”,形容他那圓潤亮堂的光頭,可惜大家並不認可,都叫他“鴨蛋”或者“老蛋”。

    “那個生物芯片不止表麵上那麽簡單啊,”老蛋用震耳欲聾的大嗓門廣播,“這裏麵有非常接近伊甸園的高仿技術,普通人一經植入,根本無法抵抗,上癮概率極高,但它對空腦症的影響卻微乎其微……”

    林靜恒不願意跟他在大庭廣眾之下討論“鴉片”,於是打斷他:“空腦症容易發生人機接觸不良的情況,芯片能帶給他的快感也很有限,不容易上癮很正常。

    “謬論謬論!”老蛋聽完,一蹦三尺高,“人機接觸不良,不是不能接觸,很多空腦症如果訓練得當,甚至能開機甲。既然能開機甲,為什麽駕馭不了一枚小小的芯片?不信你找個空腦症試試,芯片能帶給普通人的力量感他都會有。我就是空腦症,我自願報名參加人體實驗,我有種直覺,將軍,空腦症不單是人機接觸不良的問題,如果能吃透這種芯片,我們說不定能發現完全屏蔽伊甸園的技術,這裏麵是有聯係的!”

    林靜恒忍無可忍地往後一仰,躲開了老蛋傾盆而下的唾沫星子:“沒有完全屏蔽伊甸園的技術,你覺得我是怎麽站在這裏的?”

    老蛋一愣,喃喃地說:“將軍,你有這種技術?聯盟研製的……不,不可能,那是軍委自己鼓搗的?林將軍,那是哪來的?”

    林靜恒一皺眉——“禁果”係統是湛盧的高級加密文件,他完全拿到所有權限之後才注意到的,當然是湛盧的前任主人放進去的。

    “將軍,”老蛋上前一步,有些急切地說,“這個人很可能跟製造‘鴉片’的人有聯係啊!”

    林靜恒驀然變色:“你放屁!”

    老蛋一摸大光頭:“哎,你這人,什麽狗脾氣,說翻臉就翻臉,我是有理有據的,我跟你說……”

    就在這時,基地內所有武裝人員的個人終端上亮起了紅燈,林靜恒一抬手打斷他,接通到指揮所,問值班員:“什麽情況?”

    “將軍,指揮所收到緊急求援信號,來自於威廉警督乘坐的機甲。他們返航途中遭到不明機甲武裝攔截,對方火力很強,大約有一個太空團以上的兵力,現在遠程聯係已經中斷。”

    “把他們最後一次聯係的坐標點發給我,圖蘭守著基地,一到三支隊跟我走。林靜恒轉身就走,頓了頓,又說,“第四小隊沿獨眼鷹他們拜訪過的路線,密切留意所有與他接觸過的人。”

    獨眼鷹他們人不多,機甲隊配置完全是私人保鏢團的形式,走訪行程很低調。而“一個太空團”意味著有核心重甲,武裝隊伍五髒俱全,至少有幾十架可以機動作戰的中小型機甲,如果是不巧遭遇,以獨眼鷹的謹慎,應該會小心閃避……那就是埋伏了。

    獨眼鷹他們的線路是很隨機的,那群老東西自己或許有計劃,但是剛愎自用慣了,不拿出來跟別人討論,連指揮所都隻是有個大概的方向,誰會知道他們的行程?

    而一個太空團埋伏他們那小貓兩三隻,這個待遇未免太過隆重了。

    湛盧問:“將軍,陸校長那邊呢?”

    林靜恒想也不想地說:“瞞著,等我回來再說。”

    湛盧:“是。”

    林靜恒大步流星地趕到指揮所,這麽片刻的光景,白銀九和自衛隊混雜的一到四支隊已經全部整裝完畢了。

    林靜恒揮手示意他們上機甲,手抬起一半,又中途停下。

    隻見他沉吟了兩秒,好像掙紮著什麽似的,最後若有若無地歎了口氣,對湛盧說:“你……算了,還是聯係一下他的個人終端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