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虎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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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薇妮之六部係列,晉江原創網首發, 美的人都要正版訂閱哦~  夜亂影迷, 如墨的夜色裏, 一道模糊身影浮現。

    與此同時,玄影低鳴了聲, 竟撒腿往那處跑了過去。

    十八子看明白玄影奔過去的姿態, 陡然鬆了口氣。

    耳畔隻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笑說:“這小狗崽子,我又沒肉給你吃, 你跑的這麽溜也是白搭。”

    老朱挑著擔子, 搖搖晃晃地出現在街頭。玄影得了斥責,繞著他轉了一圈, 又跑回了十八子的身旁。

    十八子早加快步子迎了過去, 先舉手將擔子上最重的炭爐取下來拎在手中, 老朱頭叫停無效, 抱怨道:“你何苦再來沾這個手,且你拿了去, 我這前後就不好使力了, 白添亂。”

    炭爐裏仍有餘溫,十八子隔著摸了把,那一星溫熱從手心透入, 心裏也穩妥了好些:“我樂意。”

    老朱也知道她的脾氣,便自擱了擔子, 前後掛墜之物調整了些許, 兩人一犬一路往前, 老朱又問:“那人命案子可有眉目了?”

    十八子欲言又止,老朱卻是意不在此,自顧自說:“先前你急著走,我也沒得空說,今晚上在我攤子上吃東西的那位官爺,他的伴當曾說是來上任的……”

    十八子想到袁恕己冷眉棱眼的模樣,不由笑道:“看著是個不好相處的人。”

    老朱忙問:“你得罪他了?”

    十八子搖頭晃腦道:“難說,難說。”

    老朱啞然。

    兩人且說且走,漸漸進了坊區,玄影向來跟著兩個出入,這片地上的犬隻跟它也算是老相熟了,有的聽了動靜,隔著門牆輕輕地吠叫幾聲,權當是打招呼。

    十八子跟老朱的住處,是這坊子的最西邊,桐縣雖是豳州首府,因近邊境,又才經過連年戰亂,是以宅民寥落,他們的宅院,隻在東邊有一戶鄰家,素有往來。

    白天這地方尚有些人跡罕至,晚間更是靜得怕人,隻有玄影精神抖擻,昂首疾步地在兩人左右護衛。

    擱了擔子開了鎖,兩扇斑駁的木門被推開,發出吱呀一聲長叫,老朱去安置家什,十八子從後閂了門,玄影見主人做妥了一切,便跑進屋門,溫順地趴在門口,繼續看兩人忙碌。

    這宅子乃是簡單的正三間房,老朱住西間,十八子在東間。院子裏左右又有兩間偏房,左邊是廚下,右邊空屋盛放些柴火雜物之類。

    老朱頭先燒了水以供洗漱,複借著熱灶,打了個荷包蛋,又加兩顆蜂蜜泡的蜜餞,親自端來東間。

    卻見燈影下,十八子已脫了官差的衣帽,著一襲家常的夾棉長袍,越發顯得身形纖瘦可憐,正坐在桌邊兒,挑著棉簽子,往手上的傷處敷藥。

    老朱忙將碗筷放下,道:“我來我來。”他雖看著年紀頗大,動作卻極細致小心,很快地塗抹妥當,十八子竟未覺著疼。

    十八子笑道:“怎麽我還趕不上你的手細。”

    老朱又將碗推過去:“別廢話,快趁熱吃嘍。”

    十八子歎了口氣,果然端了碗把雞蛋跟蜜餞都吃了。

    老朱頭露出舒心的笑容,看著他手上的傷,忽地壓低嗓音問道:“今兒在行院裏,可看見什麽不該看的東西了?”

    十八子一愣,旋即若無其事般說道:“什麽也沒看見。”

    老朱頭點點頭:“好,沒看見就好,安生。”

    他沉思片刻,又囑咐了幾句叫十八子早點歇息,自己端著碗向門口走去,將出門之時,驀地又想起一件事來,因回頭說道:“你先前在路上說,這新來的官兒很難相處,那倒也不怕,不如趁機就辭了縣衙的差使,你畢竟跟他們不一樣,如今又漸漸年長了,諸多不便……”

    十八子怔了怔,旋即搖頭。

    老朱頭靜靜地看了他半晌,輕聲又說:“你的心思難道我不知道?不過是因為這差使是陳基給你攛掇成了的,所以你舍不得撒手,對不對?”

    十八子悻悻看了他一眼:“您真是我肚子裏的蟲兒,什麽都知道。”

    老朱頭啼笑皆非,道:“我說你才是個傻女子,他連你是女孩兒都不知道,你還一門心思惦記他?何況他去了長安兩年了,長安那個花花地方,誰知道……”

    十八子愕然之餘,皺眉叫道:“不聽不聽,王八念經!”說著踢動雙腳,又伸手捂著耳朵,這般動作,才流露出些許女孩兒嬌態來。

    老朱頭握著碗點頭:“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就不聽罷了。我也不說了,我睡覺去!”他白了十八子一眼,轉身出門。

    十八子氣衝衝來到門口,將門重重掩上。

    老朱頭回頭看了眼,無奈地又歎了口氣,一直等他撩起簾子自回了西間,東間的門才又悄悄打開,十八子探出頭來,向著西間張望了會兒,見毫無動靜,便莞爾一笑,這笑容裏便透出幾分小小地狡黠。

    十八子悄悄對門口的玄影做了個手勢,那狗兒得了信號,騰地起身,跑到她的房中,竟自乖乖地在床前找了個位置,將下巴擱在兩條交疊的前腿上,趴著不動了。

    十八子輕手輕腳地關了門,回身摸了摸玄影的頭,脫靴上榻。

    因為方才老朱頭一番話,惹得她心緒煩亂,翻來覆去不知過了多久,才模糊睡去。

    隻是睡得也並不安穩,耳畔一直有個聲音在抽泣,哭說道:“十八子,你別理這件事,別插手,求求你……”反反複複,似無休止。

    十八子人在睡夢之中,無法自醒,下意識隻覺周身發冷,不雙手不斷地揪著棉被用力裹緊,卻始終未曾睜眼,渾渾噩噩半醒半夢地睡著。

    而她床前的玄影卻已經立起身來,支棱著耳朵,向著門口的方向,喉中發出威嚇地低吼。

    早上十八子醒來,雖隱約記得昨夜有些異常,卻隻拍拍額頭,不願深想。

    而這一夜,府衙之中,另有一番忙碌。

    袁恕己前往府衙安置,次日又早起接見上下眾官員,聆聽當地之情,交接各色事務,一應瑣事,不必贅述。

    等各種手續完畢,便有差人來報,縣衙裏陸捕頭已經等了大半個時辰了。

    原來昨夜陸芳奉命,忙碌了一夜幾乎未眠,也已經將王甯安本人帶到縣衙,連夜審訊。

    早上又親自來回袁恕己,誰知正趕上府衙上下交接忙碌,於是隻得於偏廳苦等。

    袁恕己叫人帶他進門,便聽端詳。

    原來這王先生並非桐縣本地人士,隻是因極有才學之故,便在桐縣逗留久居,於幾個大戶人家教授子弟讀書,他會做幾句詩,年少時候又曾在長安廝混,最是口燦蓮花,能言會道,是以於當地很吃得開。

    隻是也有一宗“文人”最愛的毛病,就是風流。

    這千紅樓,正是王甯安最愛的消遣地方。

    因他肚子裏有些墨水,談吐並不似尋常恩客般粗俗,因此也頗得行院裏姐兒們的歡喜,這千紅樓從上到下,幾乎都跟王先生有過露水之歡。

    袁恕己粗略聽了這些,嘴角不為人知地輕輕一扯,心中暗想:“人說風流才子,然而這人如此風流,極近下流而已。”

    因縣衙距離府衙不過三條街,陸芳早早地就將人帶了過來,以防備於袁恕己親自審問。

    袁恕己果然吩咐讓把王甯安帶上,不多時,差人將王姓男子帶到,袁恕己抬眸看去,見是個中等身量,偏瘦削的中年男子,些許髭須,深目勾鼻,其貌不揚。

    若是乍看此人,倒也有些斯文氣質,不似能作奸犯科的,但是正如鴇母等所說,此人常年混跡於千紅樓裏,縱然陸芳等再說他“飽學”、有名望等等,又會是什麽高貴的人品了?

    又想起昨夜連翹以“下作老淫/棍”稱呼,倒是相得益彰。

    王甯安向著袁恕己行了個禮,十分恭敬周全,道:“王甯安參見袁將軍。”

    袁恕己正翻看陸芳審訊的筆錄,也未理會。王甯安卻神色自若,打量著袁恕己,含笑又說道:“當年我在長安遊曆,有幸同令尊袁參軍大人在佛誕會上見過一麵,彼此相談甚歡,意猶未盡,如今不想更有緣相見將軍,便知道袁家必將雛鳳清於老鳳聲也。”

    袁恕己聽他竟認得自己的父親袁異弘,倒是不由得不意外了。

    怪不得這王甯安在桐縣如此遊刃有餘,連陸芳都有意偏向於他,果然倒是個長袖善舞,很能察言觀色的人物。

    袁恕己淡聲道:“原來王先生跟家父曾有過一麵之緣,幸會,隻是如今先生涉於命案,本官身為代刺史,隻怕難以跟先生敘舊了。”

    王甯安含笑道:“這是當然。昨夜陸捕頭已經將相關之事詢問過在下了,大人若還有相問,在下仍是知無不言的。”

    袁恕己點點頭。之前他早把陸芳審訊的筆錄匆匆翻看了一遍,原來關於那“血衣”一事,王甯安竟供認不諱,承認是他所帶之物。

    王甯安又道:“這個並沒什麽可隱瞞的,千紅樓裏的人都知道,我是常客,跟小麗花的交情也向來極好。她是個甚是純真癡情的女子,每次我去,臨走她都會準備些東西,有時候是吃食,有時候是衣物,我雖然百般推辭,她卻說是因為敬慕我的為人,故而聊表心意,我見她殷勤懇切,不忍辜負其心,就也隻得收了。”

    不過是去嫖罷了,被他說得竟這般別具一格,令人歎為觀止。

    王甯安歎了口氣:“這次也是一樣,我隻當她仍是送了些點心衣物之類的給我,又怎麽知道會變作那血衣?再者說,若我是凶手,自然該把那血衣快些銷毀,又怎會留在酒館內呢?府衙將我拿來詢問,是常理合規,在下亦很願意配合,但隻是怕真凶逍遙法外,無法為小麗花報仇,著實讓人心中……”搖了搖頭,麵上露出痛惜之情,倒並不似偽裝的。

    袁恕己不動聲色,繼續問道:“千紅樓裏的人說,小麗花死前曾跟你發生過爭執,不知何故?”

    王甯安道:“那女子性情從來是最溫順的,但是女子皆都善妒,當日小麗花的確跟我有些口角,原因卻是因為千紅樓的連翹姑娘而起。因小麗花發現我送了一樣珠寶給連翹,所以跟我吵了兩句……待我走的時候,她已經回心轉意了,那包裹也是伺候她的小丫頭交給我的,我還當她果然懂事,所以送東西給我賠禮。”

    袁恕己道:“哦?你送了什麽給連翹?”

    王甯安道:“是一枚攢翠珠花,連翹跟我求了月餘。但是小麗花不同,她從沒有跟我要過任何東西,那日忽然跟我大鬧,我想不過是使小性兒罷了。”

    袁恕己道:“你可知昨兒連翹曾指認你殺了小麗花?”

    王甯安麵露苦色,道:“這可真真是無妄之災了,因連翹是個見錢眼開的涼薄性情,我便跟她有些疏遠,想必她因此遷怒我跟小麗花,小麗花無端身死,連翹正好發作,順水推舟將罪名推在我身上……唉,但是如今見了大人,我心裏就安生了,以大人的明察秋毫,必然會查個水落石出,找出真凶,給小麗花報仇,我也替那不幸的女子謝過大人了。”

    袁恕己見此人言談誠懇,對答如流,毫無紕漏破綻,若說他是在演戲,那可真是個頂尖兒的斯文敗類。

    可是若真的如他所說,是小麗花的丫頭將那包著血衣的包裹給了他……這供詞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差人將王甯安帶下,袁恕己道:“再把千紅樓的連翹帶來問話。”

    吩咐過後,正要踱步回房,忽然又想起一人,回頭問:“是了,那個……十八子呢?”

    陸芳見王甯安無驚無險過關,暗中鬆了口氣,又聽說帶連翹,才要領命,聞言止步道:“這會兒應該是在縣衙裏。大人莫非是想傳他?”

    “不用。”袁恕己本能地回答,可一轉念,卻又道:“你叫他來,本官有些事要當麵詢問。”

    所謂“兵屯”,便是指戰時作戰,閑暇無戰事的時候,士兵們就如同百姓一樣種田耕作,也可成婚生子,繁衍生息。

    軍屯的存在,讓軍隊可以就地自給自足,軍需供應上不必一味依賴朝廷撥放,因此兵員充足,兵力也能得以保障,十分便宜。

    雖然士兵們來自地北天南,但一旦在軍中成婚,便似有了家一樣,軍屯就如管理有序的城鎮。

    但這也需要一個英明能幹的統帥才成。幸而蘇柄臨年逾六十,卻是個老當益壯極有經驗的將帥,自從他在豳州屯兵,才將豳州原本流寇四竄互相毆鬥擾民的場麵鎮壓下去。

    最近卻出了一件令蘇柄臨惱怒的事,他所信任看好的一名年青副將,逃走了。

    袁恕己也有些震驚,“逃兵”不管在什麽地方都視為奇恥大辱,又因為之前連年征戰,許多百姓被急招入伍,不免有些不適,曾發生過大規模逃逸的情形。

    為杜絕這種行為,朝廷對逃兵的懲罰十分嚴厲,逃走的士兵若被追回,重則斬首,除此之外,連帶其家中也要受到連累。

    雷翔道:“何鹿鬆是蘇將軍的同鄉,且為人機警能為,所以蘇將軍很是青眼,去年才在蘇將軍的主持下跟本地一名士紳之女完婚,六天前,他忽然失蹤了,人說是逃回了南邊的家鄉。”

    袁恕己道:“既然有蘇將軍為靠山,他在軍中前途無量,怎會選擇逃走自毀前程?”

    雷翔道:“我也是這樣想,蘇將軍因此氣得舊傷都犯了,四處找尋都找不到,蘇將軍雖然不言,但至今未曾發通緝信令,隻因一發此令,再也無法挽回了……何鹿鬆真是辜負了將軍一番期望啊。”

    袁恕己皺眉:“那你為何要討十八子?”

    雷翔重重一歎,道:“這話我也隻敢跟你說,我總覺著何鹿鬆不似自己逃走了。”

    袁恕己點頭:“若他真得蘇將軍青眼,便不會是個愚笨不堪的人,隻怕另有內情。”

    雷翔愁眉不展:“但軍中人人傳言他是逃了,蘇將軍臉上無光,更不肯聽底下人勸解……至於你這裏的十八子,其實我早就聽說他的名頭,這幾日在城內坐鎮,明察暗訪,也得知了他不少異事。”

    袁恕己不由失笑:“那個小子可是唬了不少人。”

    雷翔試探問道:“這話何意,難道說他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袁恕己想了會兒,含含糊糊回答道:“倒也不能這麽說,小弦子的確有些不為人知的能耐。”

    雷翔精神一振:“這麽說,你肯借他給我?”

    袁恕己道:“但凡我能許的,自然不會有半點搪塞,可是他畢竟是縣衙的捕快,蘇將軍知道了是否會怪罪地方插手軍務?”

    雷翔道:“所以此事我隻以我個人之名來請十八子,但是畢竟他是桐縣的人,所以私底下跟袁兄說一聲。”

    原來他並不是要大張旗鼓請公差前去,而是以私人名義行事,這樣倒也使得。

    袁恕己深思熟慮,笑道:“隻是雷兄,我雖不知你都聽了些什麽離奇傳說,但是也提醒一句,倒是不能全然將希望壓在他的身上,倘若是幫不上什麽,你惱了可怎麽說?”

    雷翔一怔,繼而也笑說:“我也是因為沒了法子,所以死馬當作活馬醫罷了,他若真的能找到人,我頓首感激,若是白忙一場,我也謝袁兄成全之意,絕不會為難他。”

    袁恕己方道:“好,雷兄果然是個爽快人。”

    雷翔見他已經答應了,心頭鬆快,道:“我畢竟是軍中的人,貿然去尋十八子,怕他不樂意跟從,豈不是又多繞一圈兒?還要拜托袁兄跟他說一聲,若是他答應,事不宜遲,今日我便要啟程了。”

    袁恕己點了點頭,見雷翔起身,也跟著相送。

    雷翔往外要去,忽地又想到什麽似的,回頭笑道:“袁兄像是很看重十八子?跟他也有些交際淵源?”

    袁恕己咳嗽了聲,雙腿間隱隱作痛:“沒什麽。知道有這麽個人罷了。”

    高建來到朱家,還隔著一堵牆,就聽見裏頭有人說話。

    是老朱頭氣哼哼地在抱怨:“你瞧瞧,我就說長安來的都沒有好人,你還說跟他井水不搭河水呢,下一刻就差點兒把你害嘍,這次若不是我去的及時,看是怎麽收場。”

    高建聽老朱頭語氣不對,知道來的不是時候,便有些猶豫不前。

    忽地又聽阿弦道:“他是不知道會鬧成這樣兒,倒也不能全怪他。”

    老朱頭毫不退讓:“什麽不能全怪,但凡是個好人,誰會這樣無禮地去掀人家的眼罩子?粗莽的軍漢,驕橫的世家子,這人是兩樣兒都占全了!”

    高建這才回味過來,這說的原來正是袁大人,聽老朱頭滿腹怨氣說的有趣,便偷偷捂著嘴笑。

    忽地門口影子一晃,探出一個狗頭,原來是玄影早聽見外頭有動靜,便出來查看。

    高建忙向它比了個手勢,又從兜裏掏出些散餅給它吃,玄影見是熟人,就也罷了,隻舔嘴吃那餅子。

    高建躡手躡腳走到門口,便聽阿弦有氣無力道:“您就別抱怨了,我的頭還疼呢。”

    這一句卻是比什麽都靈,老朱頭的語氣立刻轉成了關慰:“還疼呢?唉,可是造孽……是了,之前老參農送的那隻人參,我給你拿出來燉了好不好?這人參燉雞是最補的,我再去陳娘子家裏借一隻雞……”

    老朱頭仿佛嗅到了人參燉雞的香味,神魂也徜徉在那香濃的希冀裏。

    不防阿弦道:“千萬別,我消受不了那好東西,且留著罷了。再說,若單為了我再去殺一隻雞,隻怕我好的反而更慢了呢。”

    老朱頭愕然:“呸!烏鴉嘴,你消受不起,留給誰消受?又有誰能消受?”

    高建正聽得可樂,忽地身後馬蹄聲響,他回頭看了眼,不敢怠慢,忙大大地咳嗽了聲,與此同時,玄影也叫了起來。

    裏麵兩人早也聽見動靜,高建才進門,老朱頭便迎了上來,見是他,便笑道:“高小子,你怎麽這會兒來了?”

    高建道:“伯伯,我有正事找阿弦。”

    老朱頭問:“什麽正事?”

    高建道:“刺史大人有一封要緊書信,要派阿弦送去軍屯大營。”

    老朱頭驚且意外:“什麽?”急得往回看了眼,又道:“這路程可不短,我們弦子身上且不好呢,還是派別人去吧。”

    高建笑道:“伯伯,這個我可不敢做主,刺史大人指明要阿弦送去的……”又回手指了指牆外,低聲道:“那回軍屯的大人們如今還在外頭等著呢。”

    老朱頭滿麵詫異,正思忖中,阿弦從內出來,高建又將來意說明,從腰間搭絆裏掏出一封信:“刺史大人親自叫我送來,還說要讓你小心留意這差事。”

    阿弦皺眉間,外頭傳來兩聲馬嘶,又是玄影的叫聲。

    老朱頭忙走出去把玄影叫出,歪頭打量的時候,果然見幾個軍漢,雄眉怒眼地騎在馬上,架勢非凡。

    老朱頭嚇了一跳,忙竄回來緊緊地拉住阿弦:“這差事不能去,我看那幾個人不是好的,看這模樣,不像是來請人,倒像是來搶人的。”

    高建啞然失笑:“伯伯,您怎麽看誰都不像是好人?”

    老朱頭眥了他一眼:“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麽?”

    高建隻得低頭,把嘴藏進衣領裏,眼睛卻逡著阿弦。

    阿弦看看高建,又往外看了眼:“既然是袁大人親自吩咐的,我還得去一趟。”

    老朱頭急得又要說,阿弦在他手腕上一搭:“如果袁大人真想害我,隻要他一句話而已,又何必再驚動軍屯的人?何況我知道袁大人不是那等惡人,您放心。”

    老朱頭滿麵失望跟無奈:“可是……”

    高建看出他的擔憂,忙陪笑開解:“其實阿弦去倒也使得,這軍屯裏的好東西最多,若是那邊的大人看阿弦差事辦得好,一高興,賞些什麽東西下來,豈不是好?”

    老朱頭啐道:“不開眼的小子,賞你什麽?幾個鴨蛋?”

    高建哈哈笑道:“那也成啊,我正饞著呢!”

    阿弦見已經妥了,便入內更換衣裳。這邊高建道:“不瞞您老人家說,其實我也還想跟著去呢,隻是刺史大人說隻要阿弦一個人,我是想求還求不得呢。”

    高建以為這是美差,故而說了安慰老朱頭,誰知老朱頭聽了這話,臉上越發陰雲密布。

    外頭的軍官已等得不耐煩,若不是雷副將吩咐要好生相待,早就發起脾氣了。如今見阿弦換了公服露麵,才各自鬆了口氣,緩和麵色。

    其中一人將一匹高頭軍馬牽了過來,請阿弦上馬。阿弦呆了呆,原來這小縣城內馬兒雖有,她卻從來沒騎過,如今見了,不免打怵。

    可這會兒再要退縮,卻已晚了。然那馬兒生得威武雄壯,阿弦心裏有些畏懼,又有些喜歡,不由探手過去,試著摸了摸它的脖頸。

    手掌心擦過馬匹健碩的肌體,就在一刹那,阿弦的眼前響起風呼雪嘯的聲響,無數的雪片子迎麵拍來,打的她滿麵生疼。

    等她能勉強睜眼看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身在馬上,前方是一條有些狹窄的長路。

    風迷馬嘶,雪亂人眼,馬兒也仿佛察覺不祥,不時地扭頭擺尾,發出躁動嗚鳴。

    搖搖欲墜,阿弦拚命地想要控製馬兒。

    路邊兒的雪被風吹得堆積起來,馬蹄踩入的瞬間,厚厚地雪中忽然探出一隻枯瘦修長的手。

    馬兒受驚,猛地竄起。

    阿弦猝不及防,身形騰空而起,她大叫一聲,從馬背上跌入路邊兒深深溝壑。

    正如夜審連翹後,阿弦跟袁恕己兩人說過的,次日再審王甯安,情形果然如同所料。

    這日早上,袁恕己晨起,處理了兩份公務,忽地外間來人報說,本地的幾位士紳,在門上投了名刺,說是因新刺史到任,故而前來謁見。

    袁恕己並不喜歡應酬,何況正是有事,故而隻叫人收了名刺,說公務纏身,改日再同各位父老相見。

    才命人去辭,吳成進來,在袁恕己耳畔低語兩句,道:“方才我在外頭,門上有人無意中說起,原來今日來的這些人,並不僅僅是為了給大人接風洗塵而已,他們都是那王甯安的舊相識,隻怕是聽了風聲,過來說情的。”

    袁恕己心中一動,將收上來的名刺統看了遍。

    日上三竿,叫人帶了王甯安來問話。原本有了連翹的供認,確認小麗花乃是自盡,何況所有證據都是連翹偽造,王甯安的嫌疑便洗脫了,但是其中偏又牽連著小典一節,仍是疑雲重重,倒要審個明白,而如今的症結,自然都在王甯安身上。

    然而也正如兩人所料,王先生又豈是等閑之人,此人心性狡詐,這數日在獄中被拘押,心中早把所有情形盤算的清楚明白,何況他又連年在桐縣常住,不是土著,勝似土著。那些獄卒牢子,有的得了他的好處,有的受人所托,便也把外頭審案的情形暗中通風報信,於是越發便宜了。

    袁恕己詢問王甯安,暫時並不提連翹承認等詳細,隻問他小麗花因何而死,王甯安起初尚不肯認,袁恕己道:“那日,小麗花是見過你之後才身死的,加上之前所說你跟她爭執是真,可見她之死無論如何跟你的脫不了幹係,本官敬你是個文士,在本地名望亦佳,才不肯動刑,你不要冥頑不靈,不識抬舉!”

    王甯安聽了這番話,方長歎一聲,道:“並不是小人不識抬舉,隻不過此事委實有些難以出口。”

    袁恕己喝道:“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你未做虧心事,又有什麽不可對人言的?”

    王甯安歎道:“大人教誨的是,如此,我便隻說了就是。”他略停頓了一下,道:“實不瞞大人,小麗花的死,隻怕真的被大人說中了,的確跟我的幹係最大。”

    他忽然說出這種話,倒是讓袁恕己有些猜不透了。

    王甯安道:“大人這數日想必已經審問過了連翹,也將小麗花的情形查明詳細了,其實,小麗花是個可憐之人,她年幼被買入千紅樓,心中卻惦記家中幼弟,那孩子名喚小典,是個很聰明伶俐的,當我跟小麗花認識之後,蒙她托付信任,她叫我多去她家中照料,小人雖是個草芥,卻也並不是無心無情的,便答應了。”

    袁恕己見他果然吐露實情,心中越發詫異,卻也隱約猜到不會是自己想的那樣簡單,且隻靜聽他接下來說什麽。

    果然,王甯安道:“誰知道,小人去了小麗花所尋的他們母子住處,卻聽說兩人早就搬離了,小人回去一說,她十分傷心,哭告不已,讓我幫忙找尋。我礙不過她哭訴,找來找去,終於尋到線索,原來那母子倆因活不下去,便搬家去了鄉下,我心想索性幫人幫到底,便一路追查出城,終於打聽到他們落腳的那個村落,誰知,這村子在年前被一幫流寇洗劫,那母子已雙雙罹難。”

    袁恕己聽到“罹難”,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王甯安拭淚,道:“我本欲將此情告訴小麗花,又怕她經受不住,所以思前想後,決定隱瞞,隻說那兩母子無礙,她果然十分喜歡……案發那日,小麗花不知為何,竟質問我小典是不是還活著等話,且執意要去見小典,我見她傷心欲絕,逼問又急,知道瞞不住,無奈之下,就把他們母子早就死在流匪手中的話說了……”

    袁恕己屏息,心中卻忍不住突突亂跳。王甯安言辭縝密,神色真摯,叫人難辨真假。

    若不是連翹跟十八子先前都在藥師菩薩廟見過小典,隻怕袁恕己也會毫不猶豫地信了他這番說辭,怪不得這許多年來小麗花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上。

    袁恕己道:“照你這麽說,那兩母子早已經不存世上了,可是在日前,有人曾經在城內發現過小典,難道你不知此情?”

    王甯安擦幹了淚:“大人隻怕是從連翹口中聽到的吧,唉,原本我也說了,連翹因嫉恨我跟小麗花親近,妒火中燒,竟無所不用其極,她不知從哪裏聽說小典之事,隻怕故意捏造出來,挑撥我們兩人的關係,小麗花果然上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