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蛇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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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寒身體沉沉墜落,可與向下墜落的身體相反,強烈的求生欲望如同熊熊烈焰焚天而起。

    求生欲望是人類最本源的欲望,沒有之一。

    麵臨絕境,人類的反應通常可以分為兩種:

    一種人幹脆認命等待死亡降臨,時間充裕的還會抽根煙,有一種生死看淡的灑脫。

    另一種人則是暴虎馮河,決不放棄任何求生希望,他們會在絕境中爆發出所有潛能行生死一搏,靠自己撕開一條生路。

    這兩種反應都是人類的正常反應,是老祖宗篆刻在基因層次的生存經驗。

    它們來自於原始時代,人類麵對猛獸,仗之保命的主要選擇——裝死和反撲。

    這兩種選擇其實並無高下之分,論起存活概率來說,裝死活下來的概率可能還要更高一點。

    不過,真正令人類走上水藍星生物圈巔峰的,卻是暴虎馮河、向猛獸發起決死一搏的後一種人。

    隻有具備與猛獸正麵搏殺的勇氣,原始人類才擁有獵殺猛獸的可能——如果原始人類真的把猛獸當做不可抵擋的天敵,當做神來崇拜,那永遠隻會想著如何逃避,不會朝捕殺猛獸的方向思索。

    在某些宗教中,宣揚神明高高在上不可質疑,凡是宗教信徒遵守兩條基本原則:

    1、神是正確的,所以神的人間代表也絕對正確。

    2、如果神的人間代表不幹人事,信徒們參照第一條執行。

    這種思想鋼印禁錮人類發展,在玄鳥大陸上帶來了漫長的黑暗時代,而同樣的事情,在黃鍾大陸上,雲天帝國的人們幹得就漂亮多了。

    十日臨空使得大地幹旱民不聊生,那我們就射落九日!

    洪水滔滔形成滅世之災,那我們就前仆後繼,治理水患。

    在東方的雲天帝國,天大地大人亦大,天地人並稱三才。

    人乃三才之一,連天地的位格都不能居於人之上,何況神明?

    受這種教育長大的高寒,在任何情況下都絕不放棄的意誌,激發了奇跡。

    從高寒身體每個角落,都有生命的火花迸發而起。

    這星星點點的生命火花,在一瞬間就匯聚成燎原之勢,讓高寒幾乎燃燒起來;

    接著,這驚人生命能量順著脊柱衝入高寒的大腦,餘勢不歇,直接衝開頭頂百匯大穴,衝出頂門,勾連到某種不可測度的神秘。

    在這一瞬間,高寒的感知力提升到一個令自己都難以置信的地步,他覺得好像有一部分精神脫離自己肉體向上飛起、化為一個冷漠的獨立意誌,從上方俯視著自己。

    這種感覺是高寒從未有過的,仿佛自己的精神被一分為二似的。

    一個自己正在半空中努力做出種種動作,要在落地前調整好落地姿態,爭取那萬分之一可能性。

    而另一個自己則高高在上,毫無感情俯視著掙紮求存的自己。

    同一個人,怎麽可能有兩種視角?

    而且,在半空中努力掙紮的那個自己也就罷了,這個居高臨下、俯視自己的自己,視覺裏的景象卻是高寒難以想象——這裏,高寒暫時將這個突然出現的自己,稱之為‘祂’。

    因為高寒覺得,這個俯視著自己的分身,視角宛如神明!

    祂不但可以看到自己在半空中努力調整身軀,還可以看到自己體內骨骼肌肉、血管神經,更奇妙的是,在這種視角下,祂甚至‘看’到了氣流流轉的痕跡、看到了分布在整個空間中無數流光縱橫交錯,整個世界光怪陸離。

    高寒忘記自己從那本書上看到過,人眼能看到的光波是有限的。

    可見光分布範圍是從深紅色的760n波長。

    高寒現在從‘祂’視角中看到的,卻絕不僅僅是可見光——說句實話,高寒甚至不知道‘祂’看到的到底是不是光。

    如果放在平時看見如此奇景,高寒肯定要驚訝一番,不過現在高寒可沒這個心情——他正在朝地麵摔落,再不采取動作他就要摔死了。

    即使有了如此神妙的視角,看到如此奇妙的世界,對高寒現在處境也沒有半點幫助。

    高寒在重力作用下,繼續向下墜落。

    就在此時,高寒陡然注意到,有一層薄薄的空氣在自己體外流轉,並且隨著高寒掙紮調整的動作,這些空氣在高寒身體周圍,形成一個個微小的空氣漩渦和一些雜亂無章的空氣擾流。

    這些依附在高寒皮膚外的空氣擾流和空氣漩渦,為高寒提供了微不足道的浮力,竟然抵消了一點點重力!

    這點浮力微不足道,假如高寒不是在這種特殊精神狀態下,絕不可能發覺這點點浮力。

    雖然這點浮力不頂什麽用,但是這時候,哪怕一根羽毛,麵臨死亡的高寒也要去抓一下試試!

    高寒手舞足蹈,希望盡量加大擾動空氣的力度,為自己增加一分半分浮力——然而沒什麽用。

    就在這一刻,冥冥中傳來一聲歎息,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高寒腦海中回響:“柔筋骨、貫氣脈、馭風雲——天蛇行空法!”

    隨著這一句話,高寒的身體不由自主動了起來,就好像他已經練習過了千百次,將這些動作化為本能。

    心髒加速跳動、接著血管收縮、提高血液流動速度、皮膚毛孔開始有序的快速翕張。

    全身毛孔像是活過來一樣,呼吸、噴射,用微不足道的力量影響周圍的空氣。

    肌肉如波浪湧動、從頭頂到腳下、又從腳下到頭頂。和皮膚毛孔配合,加強著毛孔噴射、抽取空氣的速度。

    雖然通過種種手段,加強了毛孔抽取、噴射空氣的力量,但是以細微毛孔的力量,依然不可能像是噴氣式飛機一樣讓高寒飛起來。

    但是,這些毛孔噴吐呼吸,卻硬是把依附在高寒身邊一層薄薄的空氣,有節奏的帶動起來。

    原本纏繞在高寒身邊無序的空氣擾流和空氣漩渦,像是一個個散兵遊勇,現在通過高寒奇妙操作,被整合組織起來。

    再經過一係列巧妙之極的串聯、組合,連鎖推動,將這些空氣亂流化作一片繞著高寒身軀急轉的薄薄氣流。

    這氣流貫穿他的運動服內外,讓高寒身上的運動服宛如被狂風吹拂、‘啪啦啦’劇烈波動起來。

    高寒仿佛在身體生出了一層無形的空氣套筒,像鳥類的翅膀一樣可以利用大氣,大氣的浮力再也不是忽略不計,而是足以救命的稻草。

    不過,高寒的這層翅膀卻和飛鳥羽翼結構完全不同。

    高寒的空氣套筒,乃是一層依附在自己皮膚表麵上的空氣薄膜,像是一層套子似的貼在皮膚上,絕無可能像飛鳥翅膀一樣拍打。

    所以,利用這層空氣薄膜的方式,自然也和鳥類拍打翅膀的飛行方式截然不同。

    “天蛇行空、天蛇行空——果然是天蛇行空!”

    按照腦海中出現的‘天蛇行空’法門,高寒身體一曲一伸、一曲一伸,在半空中,以一種近乎龍蛇遊動的古怪姿態,在空中毫無借力之處,向前遊走了三四米距離。

    所謂遊走,並非說高寒已經突破地心引力可以飛,而是他利用空氣薄膜的這點浮力,把自己垂直跌落的身體,變成頭下腳上、斜斜滑翔而下。

    不要小看這點角度。

    如果是垂直跌落,所有衝擊力全要吃在身體上,哪怕高寒機緣巧合,施展出原本不是他這個境界可以施展的‘天蛇行空’,減去了幾分墜落速度,他也得摔個半死。

    可有了這個滑翔而下的斜角,高寒就有機會毫發無傷!

    這‘天蛇行空’原本是駕馭風雲、遊走天地的神通,高寒人在半空,又看到了擺脫危機的機會,有那麽一瞬間,高寒覺得這種遊走虛空、風生兩肋的感覺不要太爽。

    當然這種念頭隻是一閃而過。

    接著,高寒就墜落地麵——畢竟連半吊子都算不上的‘天蛇行空’,還不足以支撐他真正飛行。

    在落地那一刻,高寒順勢團身屈膝,通過腳尖足弓和膝關節,節節卸力緩衝,然後把雙手按在地麵上,整個人向前連續翻滾,把墜落的力量化作向前的慣性。

    這一步極其關鍵,這翻滾動作一定要連貫而流暢,否則就無法將從高處墜落的力量化為翻滾向前的慣性。

    高寒翻滾了兩周,順勢站起身來。

    他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抬頭望去——在橋欄邊,他果然看到李恒驚喜的臉。

    高寒伸手比了一個勝利手勢。

    李恒雙手一起挑起大拇指作為回應——李恒臉上露出驚歎表情,讓高寒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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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到了嗎、看到了嗎?看到我像龍一樣,在半空中飛行的英姿嗎?”高寒迎著跑過來的李恒,大聲嚷嚷。

    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這句話如果翻譯過來,就是裝逼就要裝給熟人看。

    高寒從這麽高的地方掉下來,不但完好無損,落地姿勢還很酷,自然要向夥伴大肆炫耀。

    “看到了,不過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李恒說道,同時退開兩步。

    “你離我那麽遠幹什麽?——我要聽假話。”高寒說道。

    “你身上怎麽這麽臭?——我靠,你這是在半空中嚇的拉在褲子裏了嗎?”李恒捂著鼻子,盡量保持距離。

    “滾,你才拉到褲子裏了——我就問你,我剛才的姿勢帥不帥?”這話可不是高寒想聽的。

    “你剛才就像個蛆一樣拱來拱去——龍要是像你這樣飛的話,絕對成不了玄黃文明的圖騰——灑家平生不打誑語。”

    李恒嘿嘿笑著,一邊說,一邊朝後退。

    “我靠,你他麽的肯定是嫉妒我。”高寒摩拳擦掌向前走去。

    “別別別,離我遠點,你身上實在太臭了。”李恒步步後退。

    “不可能!”高寒揪起胸前的衣服聞了聞:“呃,好像真夠臭的——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伐毛洗髓?”高寒不以身上的臭味為恥,反而得意洋洋。

    “離我遠點!”李恒步步後退。

    “咱哥倆說好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臭味肯定也得分你一半!”高寒獰笑著朝前走去。

    “這個就不用了——我靠,臭死了,你特麽趕緊放手!”李恒剛剛轉身,還沒跑出兩米,就慘叫著被高寒一把抓住。

    高寒在小學時,身體還不如李恒,可是自從上了中學以後,高寒就像是被吹起來的氣球一般壯起來,如今身體素質已經遠遠領先小夥伴。

    高寒不顧李恒的反對,奮力把李恒的腦袋夾在肋下,讓他分享一下自己身上濃鬱的氣息——好兄弟有難同當,臭氣說分你一半就分你一半。

    “咳咳咳,我靠,真他麽的臭啊——對了高寒,你不等等你那女孩下來道謝?你可是拚命才救了她。”好不容易從高寒腋下掙紮出來,李恒連忙轉移高寒的注意力。

    “切,我救人是因為我想救人,不是為了人家的感激。”高寒說著。

    再說現在一身臭氣,實在有損自己的光輝形象。

    那女孩長得難看也就罷了,如果真是美女,見了自己臭氣熏天的樣子,就算原本想‘以身相許’,也得立刻變成‘大恩大德、來世再報’。

    所以高寒把頭一揚,大步離開,深藏身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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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候在橋麵上,母親李青緊緊抱著險死還生的女兒渾身顫抖,心中恐懼久久無法平息,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李青是海星城顧家的媳婦,她的丈夫是顧家長子顧明臣,夫妻二人隻有一個女兒。

    作為顧家這一代的長子,顧明臣生性淡泊,並不是顧家的族長。

    顧家這一代直係共有三子,長子顧明臣,次子顧明佐,幼子顧明使——顧家的族長是顧明臣的弟弟顧明佐。

    顧明臣是國內有名的頂級醫學專家,在某種層麵上,整個顧家都未必比得上顧明臣一個人重要,所以,顧明臣雖然不是族長,但在顧家的地位非常特殊。

    顧明臣今年已經六十有三,他早年醉心醫學,到四十七歲才結婚。

    李青比顧明臣小了十六歲,而顧婷婷則是李青二十九歲生下的獨生女兒,今年十七歲。

    作為顧明臣在中年尾巴上,才得一女的顧婷婷,向來被顧家像小公主一般捧著。

    也正是因為如此,顧婷婷從小事事順心,不太經得起挫折,被母親一番責罵,想不開直接跳了橋。

    這樣的責罵如果放在高寒身上,那是不疼不癢,清風拂麵。

    高寒怕挨揍,不怕被罵。

    女兒安全了,李青的後怕卻怎麽也止不住。

    今天如果女兒跳橋自盡,先不說丈夫顧明臣會何等傷心,單單是自己也受不了——這可是她養了十七年的獨生女兒,雖然越長大越不聽話,但大體上還是乖巧的。

    一條狗養了十七年都有感情,何況是親生女兒?

    緊緊把女兒抱在懷裏,李青才發覺,不僅僅是自己在顫抖,懷裏的女兒也在渾身發抖。

    “婷婷乖,婷婷乖,沒事了沒事了,媽媽不逼你去學琴了,考不上大學也沒什麽,顧家還養不起一個女兒嗎?到時候媽媽給你找個好丈夫,反正女孩子家學得好不如嫁的好,我們不學琴就是了——”

    李青決定向女兒妥協——這孩子說兩句就要自殺,這也太嚇人了。

    等回頭,讓她爸爸去收拾她,反正李青決定自己要改唱白臉了,讓老顧去唱紅臉。

    家裏本來就該是嚴父慈母的分工,這隻是讓老顧負起自己原本責任來。

    都怪老顧,他這些年老在女兒麵前做好人,卻讓自己來當壞人。

    老娘以後要當慈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