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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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王老實的話,章家眾人都麵麵相覷,宮氏根本就無法相信!
“胡說!姨媽姨父最是疼我,怎會不認我?!嫁給馮家庶子的宮喜珠不過是個同樣小妾偏房生的卑微庶女,如何能與我正室嫡出的身份相比?!”“反正他們就是這麽說的!”王老實大聲道“我隻問了句他們是不是弄錯了,就被他們打出來。娘希匹!老子也是官差,居然被那起子癟三當賊打了!”
左四勃然大怒:“彭澤縣衙如此囂張,就怪不得我們不給臉了!”
說罷命其他差役留下看押犯人,自己領了陳大誌,帶著刑部文書去縣衙說理。
宮氏掙出來嚷著要跟去,被左四一瞪眼嚇住了:“你當自己是什麽身份?給我老實點兒!”宮氏不服氣,卻還真沒膽子跟官差們對責幹,隻能眼巴巴地瞧著他們去了,心裏期盼著隻是縣衙的差役弄錯了,姨父姨母斷不會對自己如此無情。
誰知左四與陳大誌還沒回來,彭澤縣衙的差役便先到了。來的是兩個人,自稱是奉了縣令之命,押送路經染疫的流放犯人前往水仙庵的。
張八斤本來還想著跟他們套套話,不料他們一直板著臉不理不睬,連他們幾個正經官差都受了冷眼,不婁得心中火起。
彭澤縣衙的差役催得急,沒辦法,張八斤等人隻好押著章家人先去了水仙庵。他們才一轉身,縣衙的差役便把船家給打發了,竟沒提到燒船的事,兩個船家見狀心下竊喜,雖然有些可惜銀子沒到手,但還是保住自家的船更實惠些,當即便一溜煙跑了。
明鸞看到這個情形,隻覺得彭澤縣令實在太奇怪了,就算他急著打發章家人,難道就不怕天hua會擴散開來?就算是害怕報複,這裏山高皇帝遠的,又隻是個小小的縣城,他難道還怕自己的一舉一動會暴露在新皇帝與馮家的眼皮子底下嗎?新皇帝與馮家會選擇流放章李沈三家而不是斬草除根,就知道他們對這三家並不是太執著,彭澤縣令既然與宮家、馮家有親,何必勢利到這個地步?
水仙庵位於彭澤縣城外三裏半處,就建在江邊,說是個庵堂,其實是個破廟,前後有兩進院子,前頭一進是正開三間的主殿,左右各有兩間廂房,後頭一進也是正三間左右各二間的格局,看得出來占地不小,曾經也鼎盛一時,隻是如今早已破敗不堪。前院主殿供的是楊柳觀音,但觀音手裏的淨瓶已經缺了一半,柳枝完全消失不見,觀音臉上的金漆也錄落大半,露出黑乎乎的泥胎來,連五官都模糊了。主殿西南角的屋頂甚至破了個半尺見方的大洞,日光從破洞射入殿中,照亮了原本陰深深的屋子。院中雜草叢生,蟲蟻遍地,牆頭斑駁,靠近江邊那麵牆甚至塌了一半,有大門跟沒大門完全沒有區別。
章家眾人進了門,看到這副破敗景象,心都涼了。從前也不是沒住過廢棄的小驛站,卻比這破廟要強一些,至少還能遮風擋雨,而這裏……………,若是下一場雨,哪裏還能住得下人?
在眾人還在發愣之際,明鸞已經跑前跑後把整座破廟跑了個遍,倒是暗暗鬆了口氣。
這裏的屋子雖然破敗,卻不是完全不可用。除了主殿與兩間廂房的屋瓦有破損外,其他房間還算是完好,而且有桌椅床櫃等物,雖然都是粗製的舊木家具,卻比睡地板、睡幹草強多了,後院還有水井、廚房和柴房,柴房裏還有些散落的柴火,廚房裏的灶台是好的,煙囪被雜草塞住了,略通一通也就能用了,鍋碗雜物雖然都破了不能用,但章家人帶有家什夥,倒不愁沒鍋碗可用。
明鸞又跑到後院的角落裏查看水井,井台邊上倒臥著缺了。的木桶,吊桶的草繩已經壞了,她隨便尋了根還能用的繩子出來,綁著水桶丟進井中,打了小半桶水上來瞧,居然是清水!而且氣味清新無異物。
她想到這裏離江邊近,便猜想這定是流動的,說不定是地下暗河裏的水,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她轉了一圈出來,便對章放道:“二伯父,我到後院看過了,西廂最適合給二哥養病用,快把二哥搬到那裏去吧?”
章放還沒開口,宮氏便先出聲了:“為什麽是西廂?我方才也去瞧見了,西廂兩間屋,一間屋頂破了,另一間又地處偏遠,旗哥兒怎麽能住那裏?!就算他病了,也不到你來嫌棄他!”
明鸞知道她隻是愛子心切,不與她計較,便耐心解釋:“西廂裏屋頂完好的那一間,是在下風處,通風好,日曬又足,而且遠離前後院相通之門,不會受到出入之人的打擾,最適合病人住。最要緊的是,那間屋子的床是最好最結實的。”
宮氏遲疑了下,還要說話,被章寂止住:“羅嗦什麽?快把孩子送過去!離眾人遠些也好,這病是要過人的,不及早做防範,難不成要等到全家人都過了病氣,你才知足?!”宮氏隻得委委屈屈地應了,待送了兒子去西廂房,發現那裏的床確實是整個水仙庵裏最好的一張,除了髒了些便沒別的不足,便徹底沒了意見。
沈氏上稟公公,請求讓她帶著妯娌侄女們收拾房子,章寂允了,說:阿放、阿敝幫著收拾前院,請幾位差役在那裏住下,我和你們就住了後院正房,西廂既是概哥兒養病之所,便讓二房去住,三房住東廂,多出來的房間讓老大媳婦住。”說罷轉向沈氏“打掃屋子的事讓老三媳婦帶著兩個姨娘做就行了,你好生照看幾個年紀小的孩子,一會兒大夫來了,便帶他去瞧概哥兒。”沈氏頓了頓,屈膝一禮安了。
章家人忙碌起來,章放到前院找張八斤,請他幫忙找大夫。張八斤倒是有心幫忙,畢竟他也怕自己過了病氣,可彭澤縣衙來的兩個差役卻不許他們離開,說是怕擴散疫情,氣得張八斤直罵娘,王老實火氣上來,一頓拳頭揍了他們個鼻青臉腫,半著章家人給的銀子出去了,卻因為不認識路,轉了好半天,才請到一位老大夫。
那老大夫胡子都白了,顫悠悠地進了院子,便先慌了:“這可不是什麽好地方,聽說死過人,要鬧鬼的!”待進了屋子見了文驟,更是驚得魂飛魄散,東倒西顛地跑了出去:“了不得!了不得!這可是天hua!
會死人的!”他這副樣子,眾官差與章家人看了是又氣又急,見他無論如何不肯回來,隻得請王婁實再去請一位大夫來瞧。這時候左四與陳大誌來了,臉色十分難看。
他們在彭澤縣衙碰了釘子,那位據說是宮氏姨父的縣令大人半點情麵都不給,反而還威脅說,他們身為押送流犯的官差,居然身染惡疾還四處走動,若是過了病氣給縣中百姓,他定會使雷霆手段護住百姓平安。
左四隻是板著臉不說話,陳大誌卻怒斥宮氏:“若不是你這婦人堅持要到此地請醫,我們怎會遭受這等屈辱?!你不是說那是你親戚,一定會護著你的麽?!早知如此,當日還不如原路折返,尋個鎮子請大夫來瞧了再說!”
宮氏一臉怔然:“這怎麽會呢姨父明明知道我嫁到誰家他為什麽要這樣說?!”
“天知道為什麽!”陳大誌道“如今縣衙的人攔在外頭,我們再沒法出去了,別說請大夫,說不定所有人都要被困在這裏等死!真真晦氣!”“稍安勿躁。”左四冷冷地道“著急也沒用,他要困死的並不是我們,天hua也不過是個借口罷了,若真有心防範,為何會把船給打發了?”陳大誌等人一愣,張八斤小聲問:“左班頭可是有什麽想法?”“我能有什麽想法?”左四哼了一聲“彭澤縣令任期將滿,聽說不日就要高升高娜知州了,那可是個肥缺啊!”
這話一出,明鸞還有些懵懂,章寂、章放與沈氏等人已經明白了,章放冷笑道:“原來如此,他不過是個七品縣令,卻一口氣升到從五品知州的位置,想是朝中有人呢?!”
如果是有後台的,就不會在縣令位置上待這麽多年了,他能靠的,也不過是宮家這門姻親,想必是向新君或馮家投誠了吧?
宮氏渾身都發起了抖:“我不信就算姨父官迷心竅,姨媽也不會置我於不顧的!我又不是求他們放了我,不過是想給孩子治病罷了……………”無論宮氏怎麽說,彭澤縣衙的表現一再讓人失望。它派出的官差不但把守住水仙庵的出口,不許押解的差役或章家人出門請醫,而且連原本該供應給他們的米麵都沒送來,還是章放章敝使了銀子,請張八斤出麵,好說歹說,才勸服一名貪心的衙役去買了些米麵瓜菜,但買回來的份量卻打了大大的折扣。
無論是官差還是章家人都為此氣憤不已,沈氏找上左四道:“無論我們一行人中是否有天hua病人,請大夫看診,以及供應公幹路過的官差夥食,原是縣衙與驛站的責任。縣令的做法實在是太過失職了。幾位官爺都是京裏來的,難不成還怕他一個小小的縣令?即便他升了高娜知州,那也不過是個知州罷了。”左四看了她一眼,沒發話,陳大誌先開口了:“班頭,沈大奶奶說的話有理。他要為難犯人和眷屬,那是他的事,可犯不著連咱們也一塊兒為難吧?說到底,我們兄弟也不過是替朝廷辦事罷了!”
左四沉聲道:“慌什麽?他是遲早要走的,再為難也不過是這幾日的事。”他心知自己官卑職小,若是遇上一般的縣令,或許還能借著刑部的名頭耍耍威風,但彭澤縣令有通天的手段,怎會輕易受他一個差役轄製?到頭來成不了事不說,自己還要倒大黴。
左四發了話,官差們也隻好認了,幸好連日來都是用章家的銀子,他們倒沒怎麽破費,就是無法出門讓人鬱悶些。但他們可以忍,章家人卻忍不得。文概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不過一日一夜,就已經昏迷不醒,胡話連篇,陳氏手裏的藥也吃光了,銀子更是一錢不剩,縣令卻遲遲沒有離開的跡象。
宮氏忿恨不已,跑到庵門前大鬧,罵縣令勢利,為了升官發財便不顧親戚,又罵縣令夫人無情,連親外甥女兒都不管,罵了許多難聽的話。她在娘家本是受寵的嫡女,母女私下說話時,提過不少機密之事,其中就有姨父做縣令時的失職行為,以及在官場人事往來間鬧出的種種笑話。她此時已經顧不得親戚臉麵索性就在庵門前將姨父的私密都大聲嚷嚷出來,守門的衙役們聽了,開頭還恨不能裝沒聽見,漸漸地聽出了意思,私底下也開始笑話起來。
如此到了第三天晚上縣令老爺家終於來了一位使者。
來的是縣令夫人的婢女,也是宮氏姨母的親信。
她苦口婆心地對宮氏道:“我們老爺在七品任上熬了這許多年,好不容易得了上官青眼,有了高升的機會,太太都高興得哭了,表姑奶奶怎麽能拆太太的台呢?如今縣裏謠言紛紛,太太都快沒臉見人了,就算表姑奶奶心裏再怨恨,也要念及我們太太往日對您的情份啊!”宮氏冷笑道:“我若不是念著姨媽的情份,也不會去求她可她是怎麽對我的?!我親生的骨肉,如傘重病在床,卻連個大夫都請不來,她但凡有一絲念及往日情份,也不該絕情至此!”那婢女淡淡地道:“表姑奶奶,奴婢知道你心裏恨,可我們太太也是不得已!早在你們出京後不久,姨老爺就給我們老爺來了信,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要在路上對你們伸出援手否則叫馮家人知道了,到手的好缺就飛了!老爺因此鐵了心,要遵皇命行事,不是老爺絕情,誰叫你們章家違了聖意呢?我們太太一向是順著老爺的,也不好跟他對著幹。”宮氏淒然冷笑一聲:“誰叫她跟你們老爺對著幹了?她不能明著幫,私底下拉我們一把也好啊可她卻完全不聞不問。如今我們旗哥兒都病得糊塗了,還問我姨祖母家到了沒有呢叫我如何答他?!”她幽幽看了那婢女一眼:“回去跟你們太太說,叫她別太得意了以為順著男人的意思就能萬事大吉。她無兒無女,膝下庶子庶女成群,能坐穩正室位置,不過是仗著娘家姐姐。他曰我母親知道她對外甥女兒這般無情定有厚報!”
那婢女臉色一僵,口氣也冷淡下來:“表姑奶奶這種事是不會有的。你還不知道吧?姨老爺來信時,姨太太也附了一封信給我們太太,告訴太太,因為你嫁入罪人之家,玷汙了宮家的清名,因此族裏公議,將你逐出家門,從此以後,你便不再是宮家的姑奶奶了。姨老爺為了安慰姨太太失女之痛,還特地將喜珠姑奶奶記到她名下呢。如今我們老爺太太的外甥女兒,可是國丈家的少奶奶!”宮氏臉色刷白,雙眼瞪著那婢女,臉色越發鐵青。那婢女看得有幾分害怕,便強自道:“總之,奴婢如今還能叫你一聲表姑奶奶,已經是我們太太念及往日情份了,光是看在這一點上,表姑奶奶就不該在外頭胡言亂語,敗壞我們老爺太太的聲譽,若你能答應……”
“滾……”宮氏從牙縫裏擠出這個字。
那婢女一愣,有些不死心:“表姑奶奶,你先聽完奴婢的話再說。”“給我滾!”宮氏一巴掌掃了過去,五官猙獰“誰要聽你這賤婢的話?還不給我滾!”
那婢女挨了一巴掌,隻覺得又氣又怒,也顧不上將命候在門外的婆子將銀子留下了,匆匆帶了人離開。宮氏大哭出聲,撲到兒子身上號啕不已。
縣令家是絕不能指望了,文概的病情已經不能再拖延下去,更糟糕的是,玉翟與青雀姐妹以及周姨娘三人,因為長時間待在文驟身邊侍疾,已經有了受到感染的跡象,青雀發起高燒,周姨娘嘔吐不停,玉翟無法起身。
甚至連蘭房也婁到了感染。因為文蜞連日哭鬧不停,陳氏不放心,堅持要章敝去檢查孩子是怎麽回事,就發現文駱已經出了一身紅疹,謝姨娘不知出於什麽心態隱瞞了孩子病情,受了章敝一頓臭罵。
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再請不到大夫,抓不到藥,章家人遲早會一個一個病倒死去的。陳氏再次請張八斤出麵去求衙役請大夫,可手裏已經沒有了銀子,就連沈氏,也將身上僅剩的一對耳環給拿出來了。
明鸞知道不能再坐視情況惡化下去,她掏出了黃金手串,拿到章寂麵前:“這個是祖母進宮前給我的,孫女兒一直貼身藏著,孫女兒錯了,早該拿它出來……、,章寂看著手串,認得是老妻的遺物,呆了半晌,忍不住紅了眼圈:“好孩子,就算你祖母在,也不會吝嗇這點東西的,將來等我們家的日子好起來了,一定……一定去尋你祖母的遺物,賠給你……”明鸞一聽便知道他誤會了,有些心虛,忙將手串放到他手裏,匆匆躲開了。章寂看著手串,輕撫良久,歎了口氣,還是叫了陳氏過來,將手串給了她。
有了黃金手串,衙役們終於又鬆了一次口,果真請了位大夫來。
這位大夫比上回那個強些,開了方子給眾人喝了,玉翟的病情率先有了好轉。
這時候,沈氏也病倒了,病情來勢洶洶,不但高燒不退,還出了紅疹。
然而幸運的是,吉安陳家的人終於來到了水仙庵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