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憂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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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氏聽了周合的話,仍舊眉頭緊蹙;“他這又是何罟我早說過了,我生是章家人,死是章家鬼!,,周合歎道;“這話我何嚐不曾告訴迂他?隻是他說,並無非份之想,隻是念及陳家養育之恩,如今陳家人最擔心的就是你這個姑奶奶的處境,他便順道照應些,也隻是舉手之勞罷了,卻能寬慰兩位長輩的思女之心,也不枉陳家當初對他的恩情。”

    陳氏咬咬唇;“這怎能說是順道?他原本已在南安任千戶,如今反倒要調到德慶來,即便仍為千戶,也是不升反降了,對他的前程··…··”說到避裏,陳氏忽然看到明鸞站在不遠處,心下一驚,連忙停了下來,又想起明鸞對那個人曾有所耳聞,她不由得漲紅了臉。

    周合察覺有異,回過頭來,看見是明鸞,倒不怎麽緊張,反而笑問;“回來了?鸞姐兒不是尋周姨娘去的麽?怎的周姨娘早早回來了,你卻這會子才到家?”

    明鸞笑道;“我見周姨娘隻買了那點菜,怕晚上不夠吃,就去弄了幾條魚回來。”她走上前,悄悄打量了陳氏一眼;“你們在說什麽呢?誰要來?”

    陳氏咬著唇不說話,神色間隱隱帶著窘迫。周合倒是落落大方;“哦,陳家一個熟人,過些日子可能要來這裏的衛所任官,家裏已經跟他打過招呼,請他到時候多照應一下你們家。”

    不是主動要求照應的嗎?周老爺子越發會說話了。明鸞微微一笑;“是什麽熟人啊?母親認不認識?”

    陳氏的頭垂得越發低了,周合繼續淡定;“你母親小時候是常見的,原也是通家之好,是你外祖父一位故人之子·因父母沒得早,他獨個兒跟著老祖母過活,但老人沒幾年也去了。你外祖父母曾對他十分照顧,因此他念著舊情,一聽說是你母親婆家在這裏·便答應照看。雖然還不確定他會是什麽官職,但聽說德慶現任的千戶將要高升到外地去了,因此很有可能是頂千戶的缺。這樣也好,你們都是在冊的軍戶,有他看顧,也能少吃些苦。”

    原來如此·既然有陳家的恩情在裏麵,想必這個“達生”還不至於因愛生恨,為難章家人了。

    明鸞心中一定,便笑說;“這可是好消息呢,周爺爺怎麽不告訴祖父?方才我瞧他老人家醉倒在屋裏,這也醉得太快了,常聽他吹噓年輕時候是多麽多麽海量呢!您沒喝醉吧?”

    周合嗬嗬笑道;“就隻喝了三四小杯,哪裏會醉?你租父是心裏壓著事,本想借酒澆愁的·我見他年紀不小了,身體又不大好,怕他喝傷了身子,還勸他少喝些,可他不聽·硬是灌了一大海碗下去,結果就倒了,想是喝得太急的緣故。不逐他喝得不多,睡一覺就好了,你不必擔心。外麵日頭真曬啊·還沒到五月天就熱成這樣,今年夏天可不好過·咱們回屋裏去吧。”說著便抬腳往屋子的方向走。

    明鸞笑應著·回頭拉陳氏;“母親·咱們也回去吧?”接著壓低了聲音道;“您慌什麽?光明正大的事,躲躲閃閃反而顯得心虛!”

    陳氏又羞又惱;“你知道什麽?!別聽了兩句牆角就以為什麽都知道了!”

    明鸞笑嘻嘻地道;“我是什麽都不知道·但您既然問心無愧,何必先做出個心虛的樣子來?便是真沒事,別人也要疑心有事了。這件事說來簡單,不就是陳家又一次托人情來幫咱們家麽?那是陳家的世交之子,有什麽不能見人的?我隻需記得外祖父,外祖母的好就行了。”

    陳氏雖然窘迫,但想了想,也覺得女兒這話說得有理,心裏漸漸安定下來,隻是仍舊有些擔心;“你先別把這件事告訴家裏人,那人還不一定會來呢,等他來了再說不遲。”

    明鸞瞥她一眼,隨口應下。

    回到家裏沒多久,宮氏與玉翟送完做好的針線回來了,不一會兒章放與章敞也到了家,見了周合,人人都喜氣洋洋的,聽說章敬有信來,更是歡欣不已。

    宮氏已經開始yy章敬很快就能把家人接去遼東了,還在盤算要做些什麽冬衣才能熬過遼東的苦寒,因為廣東氣候溫暖,德慶再冷也是有限的,家裏人每年隻靠棉衣就能活下來,但遼東的冬天卻沒那麽好打發。她yy完冬衣,又開始抱怨德慶的軍戶生活,抱怨這裏的山水,抱怨這裏的天氣,抱怨這裏的飲食,還抱怨這裏的百姓,接著又抱怨軍戶的收入多麽微薄,丈夫的工作多麽辛苦,自己母女多麽勞累,鎮民村民又多麽的粗俗··…··她越抱怨越起勁兒,竟沒發現章家人上到章寂,下到明鸞,都已經變了臉色,直到章放勃然大怒罵了她一頓,才怏怏地閉了嘴。

    當著周合等人的麵,宮氏表現如此失禮,章家人都覺得有些丟臉,不約而同地提起別的話題將這件事抹了過去。

    周合沒提“達生”的事,沈李兩家妁處境也隻是簡單提了提,眼看著就要冷場,章寂卻忽然談起種柑的事來。

    周合先是肯定了章寂的好意以茂升元的財力與能力,在德慶大量收購貢柑確實艱難,如果真的能建立一個固定的貨源,無疑對茂升元有極大的好處。他也認可了明鸞幾家合力擴大種植規模的建議,隻是覺得為穩妥起見,最好請有經驗的人先選好合適的種植地點,選取高產的苗種,再請熟手照料。隻要種出來的貢柑質量好,他就能做主給一個好價錢。他還讓章寂帶著自己親自去跟鎮上那幾戶人家談,畢竟買賣上的事,他比較擅長,也免得章寂不熟行情,身份又不方便,會吃了虧。

    明鸞聽到他的建議有很多都跟自己的想法相合,便知道這件事成了一半,心裏暗暗高興,十分殷勤地為他挾菜倒酒。章寂也很高興,他忽然發覺自己這把老骨頭還是有些用處的,除了帶孫子之外,他還能給家裏添個大進項置辦點產業。

    最後章寂與周合都有些醉了,章放兄弟把父親扶進房中,陳氏與明鸞則趕緊收拾出一間幹淨屋子來安置周合,至於周合帶來的夥計,則向村裏的人家借了屋子招待他們住下。接著周姨娘與陳氏又重新收拾了席麵,做了兩道小菜給章家兄弟倆下飯章放、章敞說起日後與人合夥種柑的事,心裏也有些興奮,你一句我一句地交流起外頭聽來的小道消息,多是德慶哪裏哪裏的人家因種柑創下了家業之類的,章放為家人日後生計能有所改善而高興,而章敞則是為自家總算能對陳家有所回報而歡喜。

    但他們歡喜,卻有人不大歡喜。章放回到自個兒屋裏躺下後,宮氏打發了周姨娘去收拾殘席,便走到丈夫身邊開始小聲抱怨;“真不知老爺子是怎麽想起種柑的事來的即便是與人合夥,也要花不少銀子呢,咱們家哪裏有空閑的銀子?我們母女倆日夜做針線,一月掙得的錢還不夠今晚一頓飯的!一定是三丫頭調唆的!瞧她今兒晚上那眉飛色舞的模樣,就知道這件事少不了她的摻和。這幾年三丫頭是越發不安份了不好好跟她母親學女紅管家,反倒天天在外頭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處,哪裏象個大家閨秀的樣子?如今還竄唆老爺子辦什麽柑園,居然也不跟你商量就直接定下了,分明眼裏就沒你這個伯父!”

    章放眼皮子都沒睜開;“你就消停些吧,一日不挑撥離間就不舒服是吧?柑園的事原是我的主意,開春就跟老爺子提逐了,隻是當時家裏沒閑錢就擱置了。如今鎮上有人家想做這個老爺子聽說了才重新提起來,三丫頭提議合夥也是好意,至少咱們家要擔的風險就少了。老周又說要幫著老爺子跟那幾家商議去,分明是要白送我們家一份好處,你還嗦些什麽呀?這幾年挨的打罵少了,你皮癢?”

    宮氏有些害怕地縮了縮脖子,卻又被他的一句話吸引了注意力;“相公是說,老周打算幫咱們家出本錢,讓咱們白占這份便宜?!”她頓時露出了喜色。

    章放忽然覺得有些頭痛;“少做夢了,便是他真要幫我們出本錢,你當老爺子會答應?我就頭一個不答應!這幾年托陳家的福,咱們雖吃了些苦頭,日子過得還算安穩,要是沒了陳家的人照應,你想想咱家會是什麽情形?雖是親戚,也不可太過貪心了,什麽便宜都要占,到頭來隻會是一場空!”

    宮氏扁了扁嘴,不服氣地道;“那池不過就是幫著說幾句好話,又怎能算是送我們好處?”

    “你真是蠢得無可救藥了!”章放咬牙睜眼瞪向妻子,“鎮上幾家大戶要是合夥辦柑園,完全可以把咱們家踢開,但老周出了麵,事情就不一樣了。要是他們決定將柑園定在象牙山境內,那咱們家是守林場的,便有機會參與進去,加上收貨的商號又與咱們家相熟,隻要老周略有表示,願意給那些大戶一個好價錢,咱家可不就有了合夥的底氣?這是皆大歡喜的好事,陳家有了貨源,幾家大戶有了銷路,咱們家也多了個進項,而且還不必勞心勞力。

    隻要占上一份子,從今往後,柑園有一日收成,咱家便能吃一日紅,這還不是白送的好處?!”

    宮氏這才想明白了,笑道;“果然是白送的好處,隻可惜不能占大份子,即便有錢收,也隻是小利罷了。”

    章放冷笑;“確實是小利,一年頂多也不過是幾十兩,若是從前侯府還在的時候,這還不夠你一年的脂粉錢。可你如今做一年針線,也掙不到十兩銀子,這幾十兩的小利·你要是實在看不上,那就別要了吧,橫豎是三房的主意·三房的親戚人脈,得了利也該由老爺子和三房分才是!”

    宮氏立時變色;“相公說什麽傻話?這事兒既然是你首倡,自然該你占大頭,房啥事都沒幹,不過動動嘴皮子,怎能讓他們得了便宜?!”

    章放睨了宮氏一眼;“我果然沒看錯你,一說要花銀子就千方百計要把事情攪黃了,有利可捌時就削尖了腦袋往前擠,你這樣的品性,這樣的德行我從前怎會覺得你有賢惠之處?真真是瞎了眼!你們宮就是這樣教養女兒的?!”

    宮氏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紅,但想到章放往日的積威,她隻能忍氣吞聲,低下頭小聲說;“既是正事,相公拿主意就是了。隻是三丫頭·····

    “三丫頭很好。”章放繼續斜視妻子·“她每日幫著做家務,上山巡林,還不忘跟著她父母讀書識字、學針線,十歲的孩子比你一個成年婦人做的事都多。咱們家已經不是侯門府第了,家裏的女孩兒自然不能象尋常大家閨秀那般教養,你成天拘著玉翟在家,不讓她獨個兒出門,更不讓她與外人說話,她除了一手好針線·還有什麽拿得出手的?若論為人處事,隻怕還不及明鸞一半。難不成她這輩子都隻能窩在家裏做針線不成?很該學著怎麽跟人打交道了,不然日後嫁了人·總不能連出門買菜都要靠別人幫忙!”

    宮氏不以為然;“大伯很快就會接咱們去遼東了,到時候玉翟還是官家閨秀·哪裏用得著跟販夫走卒打交道?她隻要學會當家理事,再做得一手好針線就成了,瑣事自有下人去辦。

    誰家女兒不是這麽教養?都象三丫頭似的·隻會丟了南鄉侯府的臉!”

    章放冷笑著搖了搖頭,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著妻子;“你真以為大哥很快就會來接我們麽?他用了近三年時間才給我們寫第一封信,要等他派人來接,還不知要等幾年!便是他想這麽做,也要看金陵城裏那位至尊願不願意呢!你就少做夢吧!去遼東的事還沒影兒呢·你若真是為了孩子好·就別把希望都寄托在那種沒影兒的事情上!”說罷他也不管宮氏震驚憂慮的神色,翻了個身·雙眼一閉便睡去了,不管宮氏如何叫喚,都隻當沒聽見。

    宮氏拿他沒辦法,細細回想丈夫的話,再想章敬信中的語句,越想越心驚,看到周姨娘戰戰兢兢地進來問還有什麽吩咐,她也顧不上了,一把將人推開便去找女兒。

    玉翟與明鸞同住一屋,就在西屋的耳房裏,這時候正在商議明早上山采脂的事呢。明鸞慫恿玉翟跟著一道去,好歹也能添個勞力,明早上山的人中雖有男子,卻都是熟悉的人家,平日來往也見過麵的,沒什麽可忌諱,要是實在怕生,大不了躲遠些不跟人說話就是了。玉翟有些心動,隻是想到母親的脾氣,又下不了決心。

    這時宮氏忽然闖將進來,嚇了小姐妹倆一跳,但宮氏一來便拉住女兒的手,卻又不說話,隻是眼紅紅地一副想哭的模樣,叫人看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玉翟疑心是方才的交談叫母親聽了去,便有些不情願地道;“母親可是有話要吩咐?您隻管說吧,明日··…··女兒在家陪您就是了。”

    明鸞聞言立即給玉翟使眼色,玉翟卻隻當沒看見,叫她泄氣不已。又不想再看宮氏臉色,她索性起身出門;“我去洗澡!”

    玉翟想要叫住她,但又掙不脫母親的手,便有些扭捏;“母親,您做什麽呢?”

    宮氏深吸一口氣,對她道;“●兒,你如今也是大姑娘了·該為自己多考慮了!”

    “啊?”玉翟滿臉困惑,不明白母親怎麽忽然提起此事。

    宮氏卻把她的手拉得更緊了;“你今年十三了,再過兩年,就該嫁人了,可如今咱們家在這種鄉下地方,能找到什麽好人家?那不就耽誤你了麽?!原本我想著,要是你伯父能早些將咱們接到他那兒去,以他如今的權勢地位,給你說個門當戶對的人家應該不難的,可天知道他幾時能來接我們?!總不能等到那一日再操心你的婚事,隻好將就些了,那回見逐的柳家公子還算不錯··…··”

    “母親您在說什麽呢?!”不等宮氏說完,玉翟便先惱了,硬是掙開她的手,站起身冷聲道;“母親有空不如多做點針線吧,方才聽周姨娘說,如今鎮上的肉價比往年貴了許多,家裏都快吃不起葷了,母親卻還惦記著打金簪子、銀簪子,要是能多做些針線活賣錢,您哪怕打金屋子呢·也更理直氣壯不是?!”說罷便跑出去了。

    宮氏在屋裏急得直跺腳;“害什麽臊啊?這是正經事!我還有話囑咐你呢!”

    玉翟自然知道母親說的是正經事,但卻無論如何也聽不進耳,她如今這樣的容貌,便是針線做得再好,也要遭人嫌棄的,還有什麽資格說好親事?柳家?她一個軍戶之女,哪裏高攀得上官家少爺?根本就是個笑話!

    想到母親一向死纏爛打的脾性,玉翟便覺得心煩,直接找上了明鸞;“明兒是不是要上山采脂?算我一個!”

    明鸞正在澡房裏舀水準備洗澡,忽然聽到玉翟在門外冒出這句話,差點兒沒把木瓢給摔了,連忙穩住了身體,跳出門來;“你是說真的嗎?不怕二伯娘說你?,,“她愛說不說!”玉翟重重冷哼一聲,“如今誰還搭理她那張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