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月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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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鸞跟那蘋果臉小姑娘大眼瞪小眼地對峙了半日,兩人都沒想到會在這深山中遇上陌生人,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明鸞先醒過神來,眨了眨眼:“你……你是哪兒來的啊?”記得象牙山周邊並沒有瑤民居住啊。

    那小姑娘卻露出警惕的神色,退後兩步,沒有吭聲,雙眼直盯著明鸞身後。

    明鸞一回頭,發現是崔柏泉跟了上來,隻見他一臉嚴肅,同樣警惕地盯著那瑤族小姑娘,伸手拉明鸞:“別過去!離她遠些!”

    明鸞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沒事,她不象是壞人,興許隻是路過,誤打誤撞上山來的。”

    崔柏泉眼中露出不讚成的神色,壓低了聲音:“她不可能是一個人來的,你小心些,天知道他們會不會傷害你?”明鸞朝他眨眨眼:“放心,我會看著辦的。”示意他不要插手,又回過身麵對那小姑娘,往前走了一步,露出無害的好奇神色:“你別害怕,我不是壞人,你瞧,我隻不過是個比你還要小的小孩而已。我隻是奇怪,這山腳下沒有瑤民,你是哪兒來的呢?是城裏過來的嗎?”

    小姑娘遲疑了一下,還是沒吭聲,隻是看到崔柏泉沒有拿出別在腰後的柴刀,除了盯著自己外也沒有其他動作,警惕的神色便和緩了幾分。

    明鸞繼續問:“你是不是聽不懂我的話?你懂說漢人的話不?”

    小姑娘總算開口了:“我能聽懂。”發音有些奇怪,但吐字還算清晰。

    能溝通就好。明鸞笑了:“你能聽懂漢人的話,那可真了不起。你幾歲了?我今年十歲,叫章明鸞,文章的章,明白的明,鸞鳳的鸞,就是能把文章寫得明白的小鳥的意思。你叫什麽呀?”

    小姑娘臉上露出了幾分笑意,又微微紅了紅大概是覺得自己居然對個十歲的小女孩如此提防,實在丟臉,便有些靦腆地答道:“我叫盤月月,就是月亮的意思。我今年十三歲了,比你大。”

    “那你就是姐姐了?”明鸞笑道,“那我叫你什麽好呢?月月姐?”上天保佑幸好是月月而不是小月月,不然叫她情何以堪?

    盤月月有些不好意思,眉眼彎了彎:“叫我月月吧。你······你怎麽在山上?”

    明鸞答道:“我們家就住在山腳下,常常上山來玩的。昨天下了大雨,我就上來找找看,有沒有好吃的蘑菇。”她給盤月月看了看籃子裏的果子,又指了指前頭的草菇。

    盤月月隻看了果子一眼就說:“這個不好吃的,很酸,等下個月再摘就甜了。”

    明鸞點頭:“是啊,我也覺得可能是摘得太早了,這不才到七月中嘛……”她看了看盤月月的背包:“你的包繡得真好看,是你自己做的?”

    盤月月搖搖頭,低頭摸摸包上的繡花:“包是我阿姐做的我阿媽挑的花。”

    明鸞又走近了兩步,看得清楚些了,有些豔羨地道:“這花很好看呀,瞧著象是十字繡。”接著又解釋:“就是用十字打叉叉的形式繡的花,你這個顏色很鮮豔呢,花型也好看。”

    盤月月聽得半懂不懂,還一本正經地說:“這是挑花。”

    原來瑤族的挑花跟十字繡差不多嗎?明鸞拋開這個問題,再繼續道:“我曾經在城裏趕集的時候見過你們瑤民賣的繡品就象這個挑花一樣但是人家賣的都不如你這個好看。”

    盤月月有些自豪地仰起頭:“我阿媽的挑花最好,全部落的人沒一個比得上!”

    原來真是瑤民!而且還是整個部落聚居不是零散的。

    明鸞心裏有了結論,便指向那片草菇:“你也要采這個?我們分了吧?你打算怎麽做?”

    盤月月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這個好吃的,可以做菜。”兩人便隔著七八尺遠,對麵蹲下,開始動手采那些草菇。明鸞留意到盤月月的腰間插著把小刀,不由暗暗鬆了口氣,還好剛才沒有粗心地跟人起衝突。

    崔柏泉在離她們不到兩丈的地方吞了吞口水,他剛才真是叫明鸞嚇了一跳,眼見著情勢和緩下來,他也不由得開始疑惑:山上怎會有瑤民?難道是看守另外幾個方向的軍戶沒注意,把人放上來了嗎?

    明鸞一邊采菇,還一邊跟那盤月月搭話,告訴她草菇可以吃·但有些蘑菇是不能吃的,特別是看起來非常鮮豔漂亮的那種。盤月月的表情更加放鬆了,還笑著點頭說:“是不能吃的,碰一碰,會變色,有毒的,吃了肚子疼,會死人。”

    明鸞點點頭,又跟她交流起蘑菇的各種美食做法,還從挎包裏拿出自己做的鹽水煮雞蛋跟她分享。盤月月聽得很認真,雞蛋也吃得香,還介紹了她喜歡的幾種美食,當中有些詞匯她不懂得用漢語說,就用雙手比劃了半日,明鸞也隻能聽個半懂,有些咋舌於她所說的用蟲子做的極美味的菜,隻當自己是理解錯了。

    等到那片草菇被她倆瓜分完畢之後,兩個小姑娘已經成了朋友。明鸞親親熱熱地再度問起先前的問題:“你住在哪兒呢?我以前怎麽沒見過你?要是能早些認識你就好了。”

    盤月月這回沒有提防:“我們從別的地方來,原本是在封川,你知道吧?”

    明鸞不知道,崔柏泉在後麵進行解說:“就在德慶西北麵,有不少瑤民聚居。”(注:今封開)

    盤月月看了他一眼,對他的態度又和緩了些,繼續道:“我十歲的時候,我阿爺跟瑤首吵架了,阿爺帶著我們幾家人來了德慶,在官圩北邊,你知道不?”

    這個明鸞倒是知道,官圩是貢柑的主要產地之一。

    “那後來呢?你怎麽會過來?”她問,心裏在懷疑,莫非是因為九市也種起了貢柑,所以官圩人來偵察了?

    盤月月有些黯然地道:“狗官不好,他要我們交稅,很多很多稅還要趙家阿姐嫁他,趙家阿姐不肯,跳河死了。趙家要跟狗官拚命,可是狗官有很多人,我們打不過,隻好逃走。”說完她覺得有些不安聲音也小了下去:“我們是路過這裏…···”

    從官圩逃到九市,這路途可不近,明鸞想的是不知哪個狗官這麽可惡,崔柏泉想的卻是他們究竟有多少人,又是怎麽逃過來的呢?一路上難道就沒一個官府的人發現嗎?

    明鸞又問她:“你們打算怎麽辦?”盤月月搖搖頭:“不知道。我們想找個地方停下來,可是又怕官府,想回山上住,又怕吃不飽……”

    明鸞知道近年來有不少瑤民離開深山老林,來到平地上生活學習種田,與漢人及其他少數民族雜居。她剛到德慶的時候,還能聽到各地有零星瑤亂的傳言,但這兩年,就連知州衙門所在的德慶城都有瑤民光明正大地出現做小生意了可見目前朝廷對瑤民還是以安撫為主的。能夠過上安穩的生活,自然比留在山上過刀耕火種的日子強。

    於是她便道:“能夠找個地方安頓下來,種田維生,自然更好一點,如果怕官府不好,就找個有好官的地方好了。但是你們如果想住回山上,這裏未必是個好選擇,這山上有官府的林場是有看守的不許人在山上生火,怕把樹都燒了呢。”

    “那怎麽辦?”盤月月有些無措“我們走得很辛苦的。”

    明鸞正要回答,卻忽然聽到一聲大喝,一個人影衝了過來,飛快地拉開了盤月月,定睛一看,原來是個身穿藍黑色服飾的瑤族男子,身材高大,膚色黝黑,背著弓,手裏還拿著鐮刀,麵帶警惕,不知對盤月月說了些什麽,兩隻眼睛一直盯著明鸞與崔柏泉看。崔柏泉擔心明鸞,連忙跑了過來,將明鸞拉退幾步。

    盤月月有些慌張地跟那男子說話,但那男子卻顯得十分激動,甚至還從腰後的箭筒裏抽了支箭出來搭在弓上。明鸞聽不懂他們的語言,卻能看懂他們的肢體語言,也不由得緊張起來:“喂······我們不是壞人啊,你要幹什麽?”

    盤月月忙道:“這是我奉家大山哥,他不是壞人,他以為你們是壞人……”被那男子拉了一把,兩人吵了起來。那男子一直用仇恨的目光看著明鸞與崔柏泉,但跟盤月月吵著吵著,目光中的仇恨便削弱了幾分,隻是警惕之色仍在。

    最後盤月月見說服不了他,有些賭氣地跺跺腳,對明鸞道:“大山哥不信你是好人,我說不過他,但我會說服他的,我們先走了,謝謝你的草菇和雞蛋。”便要強拉那男子離開。

    明鸞正看得糊裏糊塗的,見她說走就走,有些急了,追上兩步:“月月姐······”忽然就停了下來,腳邊釘著一根竹箭,箭身還在微微抖動,箭頭足足入土半尺有餘。

    箭是那男子射過來的,就是一眨眼之間的事,明鸞有些呆住了,沒能繼續追上去,眼睜睜地看著盤月月朝那男子大聲抗議,卻被對方拉著急走離開,接著左臂上傳來一陣大力,被帶到大樹後頭,卻是崔柏泉怕她受傷,硬拉著她躲開的。等她重新伸出頭來探看盤月月的身影時,那兩人已經消失在樹林深處了。

    “搞什麽啊······”明鸞狠擊樹幹一拳,“我跟人說話說得好好的,那人發什麽神經?!我又沒得罪他,他犯得著朝我個小孩子射箭嗎?!”

    崔柏泉小心地從大樹後麵走出去,來到那支箭所在地,摘了片樹葉,裹著箭身拔起來,細細察看箭頭。

    明鸞走近了問他:“怎麽?箭上有毒嗎?”

    崔柏泉搖搖頭,隨手將箭插到後腰,與柴刀別在一處,便盯著明鸞道:“你真是太大意了,這一帶沒有瑤民,他們會忽然出現,就代表不正常,你瞧那個男人多麽凶惡,你居然還敢跟他們的人打交道!若是這箭方才沒有射偏,你這會子不死也要重傷了!”

    明鸞扁扁嘴:“誰知道他會忽然冒出來啊?我跟盤月月不是聊得很好嗎?再說了,他在這麽近的地方射箭,沒射中我,卻正好射在我腳邊,隻怕是嚇唬的成分多一些,未必是想要傷害我。你也別把這件事看得太嚴重了。”

    “能不嚴重嗎?”崔柏泉有些無奈地道,“你別忘了我們都是林場的看守,其中一項職責就是杜絕瑤民混入山中,如今瑤民都到我們跟前了,你還做夢呢!得趕緊把這件事報上去,將人驅離才行!”

    明鸞吃了一驚,想起當初剛到德慶千戶所時了解到的林場看守職責,果然有這麽一條。隻是三年過去,情況已經有了變化,現在德慶軍民對瑤民的防範之心已經沒那麽嚴重了,有些地方的衛所甚至出現了瑤族士兵,應該不會太嚴重吧?

    她對崔柏泉道:“盤月月剛才的話你也聽到了,他們應該是被逼逃離原本的居住地,流落到這附近來的吧?要將他們趕離象牙山容易,但這解決不了問題。

    要不咱們先想辦法打聽一下吧?如果官圩那邊真的象她說的那樣,出現官吏壓迫百姓的現象,那就趕緊把這件事告訴柳同知,讓他想法子把那些壞官員給辦了。不然,就算我們今天趕走了盤月月他們,他們也會流亡到別的地方,將來還會有更多的人逃離官圩,也許是瑤民,也有可能是漢人,那樣事情就鬮大了!”

    崔柏泉皺皺眉:“明鸞,我知道你是好心,但這種事不是我們該管的,我們也不方便越權向柳同知報信。懲治官吏也好,安撫百姓也罷,那都是官府的事。咱們作為林場看守,隻需盡責將事實上報即可。”

    明鸞瞪著他,過了半晌才道:“你要是覺得不合適,那咱們就各退一步,先打聽清楚情況,再上報,行不?不是我要拖延,而是我覺得應該問問其他幾家看守的軍戶,看那些瑤民是從哪裏上山的,現在又住在哪兒。萬一查出來有哪家失職了,我們直接上報,不就害了他們嗎?還有盤月月所說的情況是不是真的?如果是,早些報上去,也能製止事態繼續惡化呀?最起碼,我們要知道盤月月他們究竟有多少人,情況嚴不嚴重!”

    崔柏泉眉頭幾乎打成了結:“明鸞,雖說你向來有主意,但我真不覺得這件事……你有插手的必要。”

    明鸞抿抿嘴,固執地仰起了小下巴:“我不是在多管閑事,隻是覺得……有些事既然在我麵前發生了,我就做不到孰視無睹。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多輕鬆呀,那等我們自己倒黴的時候,別人對我們袖手旁觀,也是理所當然的了?我又不是在做什麽危險的事,隻是打聽一下消息,跟能管得著這樁事的人傳個話而已。這又有什麽?我難道還能少塊肉?!”

    崔柏泉繼續皺著眉看她,但神色已經有幾分鬆動了,明鸞連忙趁熱打鐵,換上笑容朝他撒嬌:“好小泉哥,你就答應我吧——我保證,要是真有危險,我一定不再管了!”

    崔柏泉望望天,無奈地歎了口氣,重新盯回她,豎起食指:“你真是我命裏注定的魔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