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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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海來到山下的時候,雨勢已經很大了,抬眼望去,天上片灰蒙蒙的,仿佛染得田野間都是一片深灰。雨絲在水田間激起一圈一圈的漣漪,不一會兒便濺起了小小的水花,而此時的雨絲卻已經形成了豆大的雨珠,打在人身上生疼,雨水的寒氣直滲入衣內,叫人忍不住冷得直發抖。

    田野間已經幾乎見不到人影了,本來在田間勞作的農夫農婦們已叫忽如其來的大雨趕回了家中,隻遠遠瞧見半裏外的黃大戶家田地裏,還有人拉著頭黑水牛往土路上走,大概是剛剛結束了一番勞作。胡四海不曾帶雨具,隻匆匆摘了片巴蕉葉擋雨,又哪裏擋得住?眼見著章家田地就在前方不遠處,忙三步並作兩步快跑向前。

    隻是到了章家田邊,他腳下一頓,便遲疑起來。太孫囑咐他先向沈氏詢問,看章家是否真的不肯為後者請醫,但沈氏勢弱,如果他明晃晃地進了章家大門,再說探望沈氏的話,章家人能讓他們單獨說話麽?若不能單獨詢問沈氏,沈氏又怎肯說真話?

    他此時對章家還是有幾分疑慮,猶豫之後,再看一眼沈氏小屋斯在的方位,便打算偷偷見她一麵再說。

    章家小院本是位於村子邊上,左邊連著一片田地,正門是竹木搭成,雖沒有圍牆,卻有籬笆。沈氏的小屋位於小院左後方,那裏本是一片空地,從前是用來晾曬衣物的,又靠著牆根擺了兩個大水缸,用來裝盛挑回來的水,一牆之隔的地方就是廚房。因這片空地連著菜地,雖隔著籬笆,但有時候家裏人為了貪圖方便,就翻籬而過,久而久之章寂便索性命人將籬笆去了。橫豎本地鄉民淳樸,鄰居們便是在菜地邊上經過,想要進家裏吃杯茶歇歇腳,也會轉到大門再進來有沒有籬笆差別不大,反而更方便自家人去菜地與水田勞作。後來,章家人在小院裏加蓋了淨房,又將那兩個大水缸移了過去,這片地就顯得更空了,為了灌溉方便,又在菜地邊上挖了個小水池裝水。沈氏的小屋就是在小水池邊上蓋的。若從章家的田地過來,不必拐到大門,就可直接進胡四海到德慶已有數月,此前兩次送信,更是曾經在近處觀察過章家人的生活作息,因此對章家小院的地形十分清楚,也知道該如何瞞著人接近沈氏的小屋。他冒著雨在附近觀察了一會兒,確認沈氏的小屋中並無他人便輕手輕腳地摸了過去。

    大雨使得周圍無人經過,更助長了他的信心。

    隻可惜他今日運氣不好。章家二房的宮氏今日不知何故,心情不好又拿周姨娘撒氣。周姨娘明知她隻是過過嘴癮而已,若是真在皮肉上吃了虧,回頭章放就會尋她算賬,便也由得她去。隻是有些話聽得多了,脾氣再好的人也會受不了,更別說話語間還涉及到兒子,周姨娘忍住氣尋了個借口出了房門,打算去看兒子讀書,讓心情好過些,不料才出門便看見一個男人接近了小屋,頓時吃了一驚。

    接下來,更讓她吃驚的事情發生了,那男人輕輕敲了敲小屋的門,不知說了句什麽話,過了一會兒便推門進去了就在門打開的那一刹那,她瞧見沈氏在燭光下勉強支撐起身體,滿麵驚喜地看著來人,接著,門就關上了。

    周姨娘不由得張大了嘴,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雨聲太大了,她沒聽清楚那男人在門口說了些什麽,但大奶奶沈氏無疑是認識這人的,而且還對他的到來麵露歡欣,這意味著什麽?她真是想都不敢想,大奶奶怎麽就敢……

    但周姨娘馬上又記起了,那男人瞧著有些臉熟,似乎前不久才來過家裏,老爺子似乎對他頗為忌憚,即使他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闖將進來,老爺子也客客氣氣地請人進屋,臨走前還讓她準備了一籃子吃食與衣服,可見這人來曆不凡。若是她貿然喊將起來,把事情鬧大了,會不會反而給章家帶來麻煩?

    這麽想著,周姨娘連忙按捺住心情,隻猶豫了一小會兒,便決定向章寂報告。隻是她剛邁出兩步,身後便傳來宮氏的冷哼:“不是說要去廚房幹活麽?怎麽還在這裏挺屍?!你這是要去哪裏?想向老爺子告我的狀?我就知道你這賤人不是什麽好貨!我告訴你,我再不濟也是二爺三書六禮、明媒正娶進門的元配發妻,你生的小崽子這輩子都要認我為母!你要是敢胡來,我直接把你賣了,二爺也怪我不得。他若要寵妾滅妻,老爺子頭一個就不會放過他!你以為自己有個兒子就能越過我去,那是做夢!”

    周姨娘低下了頭,在宮氏看不到的角度咬了咬唇,心一橫,道:“妾不敢,妾方才瞧見一件聳人聽聞的事,不知該如何是好,正打算去向老爺稟報呢。”

    宮氏猶自不相信地嗤笑一聲:“什麽事?說來聽聽?我倒要瞧瞧你會不會說出花兒來!”

    小屋內,沈氏聽完了胡四海的敘述,長長地歎了口氣,麵露愁容。胡四海偷偷看了她一眼:“章大奶奶,您別管小的多嘴,論理,沈大爺的話也說得過分了些。太孫殿下自幼聰慧,心性仁厚,有些事,他心裏有數,隻是不欲傷了長輩的臉麵,便閉口不言,但別人想要蒙蔽他卻是休想。若是身邊的人見他心性好,便以為能哄住了他,那是丕可能殿下雖然不會因為沈大爺的失言而心生怨忿,但沈大爺這般……始終對殿下沒什麽好處啊!”

    沈氏低頭想了想,方才有些吃力地道:“這事兒………………是弟弟唐突了,興許………………是因為他近來諸事不順……積鬱在心………………方才一時犯了……糊塗………………還請公公……………在殿下麵前多多美言………………”

    胡四海淡淡地道:“雖說是犯了糊塗,但有些也實在是犯了忌諱,殿下仁厚不計較便罷了,若是叫其他人聽見了,還當沈家挾恩圖報呢,那豈不是壞了沈家的名聲?章大奶奶,您說是不是?”

    沈氏頓了頓,抬眼看向他:“弟弟行事不周………………多有得罪了,公公別與他………………一般見識………………他雖有錯處……還請看在他一向……對殿下忠心耿耿的份上………………饒恕他吧……………我在這裏替兄弟給您……給您賠不是了……”說著便要撐起身體在床上衝他磕頭。

    胡四海的氣消了幾分,忙笑著扶住她道:“您這又是何必?這般大禮,小的可擔當不起,叫太孫殿下知道了必要怪小的拿大了。”

    沈氏本就沒力氣,借勢往床頭一倒,喘了好一會兒,才勉強道:“這等小事……何必驚動了殿下……”

    胡四海這回總算滿意了,又繼續道:“章家供養太孫殿下,已是不易,雖有些不周到之處殿下也不計較,沈家又何妨多辛苦一點?眼下章家正是得用的時候,沈家何必處處與他們計較?再說,如今的日子比起在東莞時,已經好得多了,得隴望蜀,必然會引起眾怒的,您說是不是?”

    沈氏隻有微笑點頭的份。

    胡四海又道:“隻是太孫掛念章大奶奶聽聞章大奶奶數月來病情沒什麽起色,心中擔憂,真恨不得親身前來床前侍疾呢。”眼看著沈氏露出驚喜又感動的表情他又話風一轉,“當然了,殿下身份尊貴,又不可輕泄行蹤,自然是來不得的,因此才會遣小的前來問候。請問章大奶奶,如今病情如何了?”

    沈氏掩下失望之色,喘著氣道:“比剛來時好些………………隻是我這身子……遲遲不能好………………大夫每月來一回……可藥效也就那樣………………大概……是未能及時進補的緣故………………我心中也焦急……盼著………………能早日好起來……為殿下………………分憂………………”說到這裏,她已經有些支持不住了。

    胡四海在旁瞧得分明,仔細想想沈氏比起剛離開虎門時那奄奄一息的模樣,真是好得多了,就算是身體依然消瘦,臉色也依然青白憔悴,但至少能支撐著說那麽久的話,可見章家是真的請了大夫來醫治她。隻是她本就病得不輕又是病後保養不當引起的氣虛體弱,即便是在京城富貴人家,也隻能靠慢慢養,而且還要花錢如流水般大量進補。章家如今的處境,哪裏有錢買那麽多補品?因此沈氏好得就慢了他覺得自己得到了答案,便對沈氏笑道:“這也是難為章家人了,這裏窮鄉僻壤的,哪裏尋好的補藥去?隻盼著章家人早日聯絡上章大爺與燕郡王,早日接了殿下回去,章沈兩家也就能脫困了,到時候,還怕沒有好的補藥麽?”

    沈氏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露出失望之色,見胡四海起身要走,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正要說話,便聽得門上一聲巨響,門板被大力踢開了,宮氏手持竹扁擔,跳將進來,大喝道:“好啊!沈綽,總算叫我抓著了!你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跟野男人私會?!你有臉苟活,我都替你一雙兒女害臊!還不趕緊給我分開了?想拉扯到什麽時候呢?!”

    胡四海驚呆了,沈氏卻是氣得嗆住,急促地咳起來。宮氏抓著扁擔便衝胡四海打過來,後者連忙躲開:“你要做什麽?趕緊住手!你弄錯了!”身上已挨了幾扁擔。沈氏要攔,又撐不起身子,一想到宮氏方才所言,眼前就發黑,不一會兒已經撲在床邊,隻有喘氣的份了。

    胡四海見宮氏一副要將自己打死的模樣,又知道她是馮家親戚,生怕說出自己的身份,會走漏了消息,隻得東躲西避,最後尋了個空,衝出門外,直往雨中去了。周姨娘一直守在門邊,見他出來,嚇了一跳,卻不曾攔他,隻探頭見宮氏在房中罵罵咧咧地,又衝沈氏說了許多難聽的話,而沈氏則伏在床上不見有動靜,她心中擔心會出事,忙冒雨去正屋報信。

    方才這一番吵鬧,家中眾人早已被驚動了,紛紛探頭來看。待周姨娘向章寂回報了事情經過,又點出那男人就是早上來過的那一位後,知情的幾個人都麵麵相覷。

    章放麵沉如水,立刻起身走到門口嚷道:“你這婆娘亂嚷嚷什麽?!生怕外人不知道到?!趕緊給我閉嘴!”不一會兒宮氏跑了過來,氣憤地道:“相公,今兒我可是捉奸在床,你是沒瞧見沈綽跟那野男人拉拉扯扯的,別提有多親近了。她敢做出這等沒臉沒皮的事,你怎麽還要怪我啊?!”

    章放冷笑:“她病得這樣,還見什麽奸夫?一定是弄錯了你就少說兩句吧!”

    宮氏還要再說,章寂大喝一聲:“夠了!這事不管是真是假,傳了出去終究是我們章家沒臉你是恨不得叫人知道我們家出了這樣一個媳婦麽?!趕緊給我滾回你屋裏去!不許向任何人說起此事!”

    宮氏動了動嘴,不甘不願地應了,忿忿離開,周姨娘察言觀色…也悄悄地跟著走了。陳氏與玉翟都是一臉的不可置信,明鸞卻是心知肚明的,便小聲問章寂:“祖父,您看………………”

    章寂看了她一眼,對眾人道:“都散了吧,今兒這事就當沒發生過,你們在外頭需得守口如瓶,知道了麽?”

    陳氏猶豫著問:“父親…大嫂病得不輕,今日這一鬧………………怕是受驚不小,要不要去瞧瞧她?”

    章寂卻道:“不必了…這時候去見她,隻怕她也沒臉見你。一會兒我會讓三丫頭瞧她去,你就回屋吧。”陳氏隻得應下。

    等家中眾人都散了,章寂才叫了明鸞到裏屋道:“你去看看你大伯娘,問一聲,胡四海來找她做什麽,若她不肯答,你就申斥她一番!”

    明鸞訝然:“我嗎?”她沒聽錯吧?

    章寂冷笑:“她出了這等紕漏,全家人都親眼目睹的,還有什麽臉在你麵前充長輩?!”

    明鸞-吞了吞口水:“可是……咱們知道那是胡四海………………”

    “即便是胡四海…她也不該私下見他!”還有一句話章寂沒說出口,那就是:人都當場逃走了,誰又能證明與沈氏相會的不是個真正的男人?

    章寂冷笑著,又囑咐明鸞:“你去瞧她,若她病情沒有大礙,也就罷了…若是病情加重,就照上回大夫開的方子抓了藥給她多吃兩劑下去。這幾日天冷雨寒,她屋裏又沒有炭盆,家裏也沒有多餘的被子了,替她把門窗關得嚴些,別叫她著涼。”

    明鸞心想:那小屋本就是草草建就的,牆薄,門板也薄,就算關嚴實了,也擋不住冷風從縫隙往裏鑽,沒有炭盆,沒有被子,又在水田邊上,沈氏的病情怎麽可能會有好轉?加上一向請的大夫都是九市鎮上的來的,醫術本就平平,章家根本就是想拖死沈氏呢。虧得她支撐了那麽久,真是壞人活千年!

    明鸞雖然心知章寂用意,但心中對沈氏怨念已久,便痛快地應了下來,跑去小屋看沈氏。

    這時沈氏已經緩緩醒轉,正躺在床上默默留淚,見有人進來,忙吃力地道:“方才那人不是奸夫,是胡四海………………”

    “我知道啊。”明鸞睨著她,“不過胡四海的真實身份是不能向外人透露的,除非你覺得二伯娘信得過,叫她知道太孫和胡四海的事也沒關係,不然你還是別多嘴的好。”

    沈氏聞言心都碎了:“我知道事情輕重…………可我真是清白的!難不成……難不成我一世清名……………就此……”更可怕的是,萬一日後丈夫聽信讒言,誤會了她,又叫她如何是好?以往宮氏辱罵她,她不在乎,是因為問心無愧,可今天這件事,卻是她難以辯白的。

    明鸞笑了笑:“反正祖父知情,太孫那邊也知道實情,頂多也就是其他人說你幾句閑話罷了,你有什麽好怕的?以後你也可以將真相告訴大伯父和大哥哥大姐姐他們,隻要他們信你,一點虛名不算啥啦!對了,大伯娘,胡四海平白無故的來找你做什麽?”

    沈氏卻已經哭得半暈過去了。就算家裏人知道她是清白的,她的名聲也早就壞掉了,她成了世人心目中的淫婦,那又有什麽意義?!此時此刻,她心中既恨宮氏逼人太甚,又埋怨胡四海行事孟浪,哪裏還有心情回答明鸞的問題?

    明鸞又問了幾回,見她隻顧著自己哭,還邊哭邊奄奄一息地大口喘氣,喘完了又繼續哭,看著也就跟平時差不多,想必病情不曾加重,便翻了個白眼,道:“好吧,你慢慢哭,沒事我就回去了。”轉身關門出屋,回去向章寂報告。

    章寂皺著眉道:“既如此,等雨停了,你就陪我往山上走一趟,看看太孫出了什麽事。”

    明鸞忙道:“雨後山上路滑,很危險的,您老人家年紀大了,何必辛苦?要是不放心,我去一趟就好了。”

    章寂搖搖頭:“不妥,既然胡四海會在一日之內接連兩次找上我們家,必是太孫有什麽要緊吩咐,你去未必問得清楚,還是我去比較妥當。”

    明鸞撇嘴道:“若真的有要事,胡四海偷偷找大伯娘做什麽?直接來找我們就行了,可見不是什麽大事。”

    章寂想想也是,猶豫了一會兒,才道:“好吧,一會兒你先去問,若真有大事,立時來回我。”

    明鸞應了,不一會兒,瞧著雨勢小了許多,便尋了身蓑衣披了,戴上鬥笠,尋了把扁擔助行,想了想,又別上那把柴刀,直往山上去了。

    而此時,胡四海回到小屋門口,望著太孫朱文至含淚帶笑地拉著另一個少年對自己說:“胡四海,你一定想不到吧?弟弟沒事,弟弟平安活下來了!真真是老天保佑!”

    與朱文至的喜悅相比,胡四海腦中卻是一片空白,他怔怔地看著那早該在三年前便死於東宮大火的廣安王朱文考,半句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