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劉協做夢都沒想到，能從高夜的嘴裏聽到這樣的話。在劉協的印象裏，高夜一向是淡定從容，一向是溫文爾雅。即便當年宮門事變之時，高夜單槍匹馬應對張讓、段珪等人之時，也從未露出過如此凶狠的模樣，說出過如此陰狠的話來。此時此刻，劉協所感受到的，已經不單單是死亡的恐懼了。也正是這一刻，劉協終於明白，這個世界上總有些事情，要比死亡更令人恐懼。

    或許正如高夜所言，眼睜睜的看著大漢一點點走向完結，對於大漢的天子來說，當真是最殘酷無情的折磨。大漢自高祖開國以來，曆經了多少風雨，依舊屹立在這片天地之間。即便是王莽篡漢，綠林赤眉攪動了天下大亂，不也依舊有光武中興，延續漢祚二百餘年麽！可到了現在，天下大亂，漢室頹唐，自己被困於深宮之中，仰人鼻息。劉表、劉璋空有一州之地，卻毫無振興漢室的雄心。唯有一個劉玄德還在努力，還被打的的抱頭鼠竄。也是，劉備此人雖有才略，可麵對高夜、曹操這樣的人物還是差了一些。難不成，大漢真要亡在自己的手上了？

    隻是高夜仿佛完全沒有放過劉協的打算，嘴裏的話如同毒液一般的噴在劉協的心上。“……我也不怕告訴你，我曾今幻想過一種名為‘君主立憲製’的政治體製，雖然大權都集中到了司空那裏，或者是其他的什麽人手上，可這江山依舊冠以大漢之命，你們劉氏子孫，至少還是名義上的皇帝。可現在？從種輯伏擊我的那一刻開始，我對大漢的感情，徹徹底底的煙消雲散了！怎麽樣，親手斷送祖先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的感覺，不好受吧？即便是到了九泉之下，你又該如何去麵對你的列祖列宗？跟他們說你隻是一時衝動了不成？”

    一時間恐懼完全支配了劉協的大腦，就連方才好不容易爆發出的憤怒，此時也消散的無影無蹤。直到這個時刻，劉協才終於明白，自己一直以來所深信不疑的皇權天授，一直一來所認定的君君臣臣，無非是先人編出的謊言罷了。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一切說辭都顯得是那麽的蒼白無力。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時候，還能拿什麽去講理？還有什麽資本讓人家聽你講理？

    真相往往就是這麽殘酷，身為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帝國之一的統治者，劉協從未曾想過自己也會有這麽無力的時候。自己是皇帝，可自己卻攔不住高夜行凶，救不了董貴人，還要被高夜無情的嘲諷與奚落。身為皇帝的自傲與目空一切在現實麵前是如此的不堪一擊。高夜曾今說過，亂世就是一個誰拳頭大誰有理的時代，今天自己才算是真真正正的感悟到了這句話的真諦！

    一言不發的劉協，就那樣落寞的站在那裏，伏皇後更是被高夜嚇到不知所措，跪在地上根本就站不起來。董貴人的屍身就這樣安安靜靜的躺在地上，董承等人的人頭依舊散落在一旁。皇宮裏一片肅靜，就如同此時的小廳一樣。

    外麵太陽還沒出來，不過天色已經大亮，這個血與火的夜晚，仿佛隨著天亮也漸漸回複了往昔安寧的模樣。眼看著劉協的落寞與崩潰，高夜心中也是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雖然都已經是敵人了，無所不用其極算不得什麽大問題。可是折辱劉協這樣的弱者，欺淩一個人生淒慘的人，也著實讓高夜心裏不快。

    這樣詭異的沉默，終究還是被高夜的一句“來人”所打破，幾個士卒快速走入小廳，拱手聽命。高夜淡淡的言道：“把這幾顆人頭拿下去吧，還有董貴人的屍身，一並交由滿府君處置。天亮了，我們也該去收拾外麵的爛攤子了……”

    高夜說著，邁步便要離去，一旁的伏皇後卻是急忙開口道：“司徒，董妹妹已經死了，求司徒放過她，放過她吧。就讓我來處置……”伏皇後的話還沒有說完，高夜銳利的目光便直直的盯在她的的臉上，一下子倒把伏皇後嚇得有些說不出話來。這種感覺隻是一瞬間，伏皇後卻又拜道：“董貴人到底是陛下的妃子，該如何安葬本就是我這個皇後的分內之事，還望司徒……”

    “好了！”高夜淡淡的道，“她的屍身，妥善安葬了吧！不過她犯的是大逆之罪，不得依貴妃禮下葬，亦不得修墓立碑！你可明白？”眼看著伏皇後還要討價還價，高夜冷哼了一聲道：“這已經是我最大的讓步了。”說罷也不在看伏皇後，卻是轉過頭去看著劉協冷笑道：“看看，連你的皇後都比你更有膽氣！”說罷也不管其他，抬腳便走，一邊走一邊似是感歎的說道：“可憐了孩子呦。”

    高夜走了，寢宮外那一隊隊士卒也走了不少，小廳之內此時此刻隻剩下了劉協和伏皇後，還有被嚇暈過去的小太監以及滿屋子的血腥味。這一晚上劉協承受了太多的打擊，又被高夜一頓冷嘲熱諷，艱難的向裏間走了兩步，就一個踉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伏皇後眼見劉協跌倒，更是急忙過去攙扶。劉協拍了拍伏皇後拉著自己胳膊的手，苦笑了一聲道：“皇後，你說朕是不是特別的無能？”

    “不，不陛下，你可是大漢的天子啊，怎麽能說自己無能呢？”

    “嗬嗬……我是大漢的天子，我是大漢的天子啊！然後呢？董國舅忠心耿耿，如今我卻連董貴人都救不了！高夜要帶走她的屍身我都不敢多嘴，甚至想給她依禮安葬都不行！這樣的皇帝，不叫無能叫什麽？”

    “陛下……”伏皇後輕輕的喊了一句，也不再試著把劉協扶起來，反而是坐在了劉協的身邊，輕輕的摟著劉協身子道：“我想司徒這一次，當真是氣瘋了吧！能把他這樣的人逼成這個樣子，陛下應該覺得驕傲才是。”劉協聞言卻是無奈地苦笑了兩聲，伏皇後又道：“隻是看得出來，司徒對陛下還是有些同情的，沒聽他最後說什麽‘可憐的孩子’嗎？董妹妹不能風光大葬，但未出世的孩子可以啊。隻要不過分，我想司徒也不會再管這件事情的，也算是給妹妹一個交代了。”

    劉協聞言悚然一驚，剛剛自己被嚇到無法思考，此時細細一想，還真是這麽一個情況。可高夜越是如此，自己的內心就越是無法平靜。隻要一想到高夜說的什麽君主立憲製之類的話語是真的，劉協就有一種痛不欲生的感覺。自己當初一定是昏了頭，才會相信董承的那個斬首計劃。高夜說的有道理啊，就算他和曹**了，難道自己就能活下來不成？如今計劃失敗，曹操怎麽樣還不知道，可是高夜卻依舊活的好好的，可自己這一邊的羽翼隻怕是要損失殆盡了。沒了他們，就憑著自己一個人，還有什麽資本來和曹操鬥呢？

    劉協在自己的寢宮裏思考人生，而此時此刻回到了司空府的高夜，卻不得不繼續應對眼前的亂局。天色已經大亮，司空府裏更是聚集著一眾官員，曹操麾下文武兩邊品階較高的官員，俱在此處，一個都不少。有來繳令的，有來詢問情勢的，也有單純來關心曹操的，整個大堂裏擠滿了人，不禁讓站在門口的高夜頭大。幾乎是一瞬間，高夜就有了一種身心俱疲的感覺。

    這也沒辦法，從皇帝的晚宴開始到現在，高夜是一直都沒有合過眼的。昨晚還先和長水營戮戰了一夜，緊接著又下令眾將平定亂局，最後還在皇宮裏和劉協磨嘰了半天，此時早已是疲憊不堪。隻是局勢尚且不算安定，穎都城內的亂子雖然都收拾了下去，可穎都城外的亂子，隻怕是剛剛開始。

    一進大堂的們，高夜一下子就被呼呼啦啦的一群人給圍了起來，七嘴八舌的問話直讓高夜頭大。高夜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大喝一聲道：“夠了！”周圍的人都是一愣，隻聽高夜隨即又道：“一個一個說！等等再說，如今局勢依舊緊張，等我先說完正事，大家再一個一個問。先讓我找個地方坐下再說。”

    眾人都是麵色一紅，拱了拱手給高夜讓開了路，高夜坐定之後，這才先問了問如今城內的情況。和高夜想的差不多，城中放火作亂的那些人，大都已經被典韋的虎賁軍消滅，還有不少也已經被抓到了滿寵那裏等著受審。城中燒了不少民房，有不少百姓需要安撫，這也算是意料之內。至於所謂的亂黨，賈詡也清理的很是幹淨利落，雖然引起了荀彧的不滿，不過荀彧倒也沒有多加指責。隻是如今曹操還是沒有醒過來，曹昂的病情也不容樂觀。好在華佗剛到，就看他有沒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了。

    局麵如此，高夜也隻能是默默地祈禱，眼看著下麵一眾人都望著自己，高夜揉了揉自己的腦袋，歎了口氣道：“如今城內的亂子已經平定了，隻是主公還未醒來。昨夜我和郭祭酒、荀令君分析，這一次董承隻怕是和袁紹有所勾結，董承這邊做了亂，袁紹那裏很有可能會出兵。諸位，等主公醒來，等袁紹出兵的消息確實以前，先加緊備戰吧，局勢，容不得我們有絲毫的鬆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