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零五章 責任我一人來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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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回來了!

    哪怕剛剛那個扛不住壓力,再加上被苦役折磨得無法忍受,因而出口告發的那個漢子,在看到走路都要人攙扶的廖峰之後,第一反應竟是深深的驚喜,緊跟著方才捂著受傷的脖子,喉嚨口發出了一聲後悔的歎息。至於其他人,那就是完完全全的狂喜了。就連剛剛挨過打的聶五,此刻也掙紮著爬起來拉上了褲子係好,踉踉蹌蹌朝廖峰迎了上去。倘若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現身的是什麽要緊人物,而不是一個單純的盜賊頭子。

    高敏正今天碰到這一連串事件,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不會震驚了,所以廖峰現身的刹那,他生出的隻是深深的無力感。此時此刻,他勉強打起精神,想要重新奪回一點主動權,卻沒想到汪孚林又是搶在他前頭說道:“既然高同知你要的廖峰已經回來了,私縱犯人這四字罪名再要扣在縣尊頭上,似乎就有點牽強了。高同知恐怕有一肚子話要質問吧?眼下正主兒已經到了,想問什麽就問什麽,請便。”

    汪孚林這開口分明便是純粹揶揄,高敏正卻隻能硬生生咽下這口氣。他好容易整理好了思緒,這才問道:“廖峰,你從何而±,來,緣何這一身傷?”

    深受重傷,而後尚未痊愈便趕路返回,如今若不是靠左右兩人架著自己,廖峰就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盡管此時此刻整個人還虛弱,他卻仍是聲音嘶啞地說道:“我一介盜賊,本來早就不在乎生死。然而之前失手被擒之後。因葉縣尊切責。這才反省了之前曆年所作所為。之前群盜雲集歙縣,乃是背後有人興風作浪,葉縣尊唯恐這種事一而再再而三,禍害東南其他府縣,所以當堂判決之後,又命我私下潛出,找尋幕後黑手。”

    見廖峰竟然口吐實言,高敏正頓時如獲至寶。斜睨葉鈞耀道:“葉觀察你還敢說沒有私縱犯人?”

    “如若私縱,他又是怎麽回來的?”葉鈞耀麵上鎮定得無以複加,心裏卻不知道念了多少聲阿彌陀佛,隨即立刻問道,“那本縣令你查訪之事如何?”

    “雖說當初和我接觸過的人已經無影無蹤,但我還是查出了幾分線索,道是丹陽邵氏與此相關。”廖峰雖說說話很吃力,眼睛卻並沒有放鬆,見麵前那位高同知臉上閃過一絲陰霾,他便繼續說道。“可我不久便遭人劫殺,一路奔逃。險些連性命都丟了,故而不能深入。”

    聽到丹陽邵氏四個字,高敏正算是徹徹底底明白,邵芳之前緣何對葉鈞耀私縱犯人那樣大的把握,敢情廖峰被葉鈞耀放了之後,這家夥竟然派人劫殺!難怪雷稽古會一怒之下將其主仆三人全都放上了海捕文書通緝,如此膽大妄為,無法無天,睚眥必報之人,遲早會成為高拱執政的一大禍害!

    可是,他和雷稽古不一樣,如今到了這等田地更是硬著頭皮也要上。所以,意識到廖峰並未抓到實證,舒了一口氣的他立時冷笑道:“口說無憑,誰知你是不是信口開河!”

    “得天之幸,我遇到了新昌呂公子仗義出手,不但得脫大難,而且劫殺我的盜賊被呂公子力斃十七人,生擒活捉九人。”

    此話一出,大堂上頓時傳來了一陣驚歎。丹陽邵氏因為邵芳的名頭,於是在東南頗有人知,可新昌呂氏卻是真正的名門,端的是顯赫,尤其是廖峰複述的這赫赫戰績,誰聽了沒有一種倒吸涼氣的衝動?而恰在此時,廖峰卻又補充了一句:“當時呂公子不過主仆三人,他遣二仆保護那時已經是重傷的我,一人出手,所向披靡,勇不可當。”

    高敏正年少時在河南新鄭,雖不曾親身經曆過倭寇肆虐,卻也聽說過那些抗倭戰場上的風雲人物。呂光午雖不是戚繼光俞大猷這樣統帥千軍萬馬的上將之才,但勇武之名卻如雷貫耳。他做夢都沒想到,這樣一個胡宗憲都要稱之為天下勇士的人物,竟然會救下一個惡貫滿盈的盜賊?他額頭青筋畢露,怒聲叱道:“荒謬,新昌呂氏何等門庭,呂公子何等勇士,豈會摻和群盜爭鋒?”

    “既然遇到了,看不過去就出手,在高同知看來,這很奇怪麽?”

    隨著這個聲音,就隻見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緩步出現在眾人麵前。他一身灰色衣袍,頭戴布巾,腳下是黑色布鞋,樸素得就猶如尋常百姓,乍一看去英華內斂,平淡無奇,哪裏像是出自新昌豪族呂氏的三老爺,哪裏像是勇武絕倫的呂公子?然而,當他微微眯起的眼睛倏然睜大,身軀微微一挺之後,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完全不同,那股猶如利劍一般撲麵而來的淩人氣勢,竟是迫得高敏正不知不覺後退了三步。

    “至於另一個出手的緣由,則是當時此人見了我大聲疾呼,道是丹陽邵氏有人為一己之私,遊說群盜入徽州求財,居心陰險叵測,求我把消息散布出去,不用救他性命。當是時,那些圍攻他的盜匪舍他而攻我,我當然不會客氣!”呂光午說到這裏,背手而立,臉上露出了濃重的殺意,“殺人者人恒殺之,既然他們不知道盜亦有道,那我將他們力斃劍下,也隻不過是為世間除惡。事後我已將生擒之活口全部送到了寧國府宣城縣衙,而後帶此人去敬亭山求醫。”

    直到這時候,葉鈞耀方才立刻接口說道:“那本縣立刻以新任徽寧道按察分司按察僉事之名,行文宣城縣衙,提取這一應盜賊,想來數日之內,這些人就能解送過來。高同知有沒有興趣,到時候與本縣一同當麵審問這些窮凶極惡之徒?”

    高敏正這會兒早已心亂如麻。那盜賊一口一個丹陽邵氏也就罷了,葉鈞耀這個愣頭青縣令竟敢派人去他家中捕拿邵芳主仆也就罷了,可呂光午竟然也一頭紮進這樣的漩渦之中,竟然也如此不顧及家人親友,這些全都是瘋子嗎!

    他突然扭頭向堂上僅剩下的那些胥吏差役看了過去,突然厲聲喝道:“閑雜人等全都退下,本官有要事對葉觀察說!”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圖窮匕見,吳司吏和三個班頭全都知道這會兒的情形不是自己能夠摻和的。因此,高敏正這麽說,他們毫不猶豫抽身告退。等到出了大堂,趙五爺忍不住抹了一把頭上的白毛汗,這才唏噓不已地說道:“遙想縣尊剛上任的時候,區區一個趙思成也能夠將其挾製得動彈不得,後來一朝發威建起了人望,竟是一發不可收拾,從前舒推官也好,王觀察也好,蔡巡按也好,再加上這位高同知,竟然一個個全都不是對手!”

    “等到新任縣令一來,縣尊離任正式就任觀察,這三級跳走完人家十年路,到時候徽州府誌歙縣誌的名宦錄上,全都要給他寫上一筆!”這次感慨的則是吳司吏。

    至於胡捕頭和羅班頭,他們和葉鈞耀沒那麽熟,背後不敢妄加評議,可此刻臉上的表情全都泄露了他們那激蕩的心情。

    都說官大一級壓死人,可這種定律在葉縣尊身上,顯而易見失效了!

    堂上胥吏差役都退了,架著廖峰的兩個家丁對視一眼,幹脆把人交給了那些五峰盜,自己也默不做聲從角門退走。當然,他們是不是留在角門那邊繼續監視,高敏正就沒有辦法再顧及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道:“葉觀察,我還是剛剛那句話,玩火者必自焚!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須知邵芳當初曾經為首揆高閣老做過什麽,雖不能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也差不多了。就算他曾經誘盜匪入徽州,那又怎麽樣?”

    “那又怎麽樣?高同知這話說得輕巧!”汪孚林往前一步,緊盯著高同知說道,“那些盜賊的生死在高同知看來,固然無關緊要,可徽州府官員以及百姓難不成就活該被盜賊惦記?之前在高同知家門口苦苦想求的那些百姓,從前有的被拐走了孩子,有的被人盜走了家中唯一值錢的財物,由此可見,在官府以及權貴富商看來,不過就是一丁點不值一提的小事,可對他們來說卻是攸關身家性命!再者,葉縣尊因丹陽邵氏散布流言,險些背上貪腐之名,難道這就是一句那又怎麽樣便可以了結的?”

    高敏正被問得惱羞成怒,一時咆哮道:“好,好!你們既然想去捋元輔的虎須,那我就由得你們!”

    “元輔高閣老為人剛烈,邵芳之輩不過借其名聲招搖撞騙,此等奸徒人人得而誅之,便如同湖廣巡按禦史雷侍禦義無反顧畫其影子圖形一般!高閣老能用雷侍禦這樣百姓讚口不絕的人,又豈會顧惜區區一個邵芳?”哪怕知道高拱的政治生涯恐怕沒多少時日了,汪孚林卻仍舊不吝給此刻壓根不在場的高拱送上一連串高帽子,見高敏正一張臉已經漲成了豬肝色,他方才看向了葉鈞耀。

    果然,葉大炮想都不想就撂下了擲地有聲的一句話:“有什麽事,責任我一人來背,就不勞高同知關切了!”

    聽到這裏,角門屏風後頭貓著的小北不由得眉開眼笑,隨即為了葉鈞耀那氣魄而振奮地揮舞了一下拳頭。不知不覺之間,兩個父親的影子仿佛完全重合了起來。

    想當初,父親胡宗憲也常常說這句話——你們放手去做,責任我一人來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