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五章 召集舊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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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宗憲自盡獄中,譚綸節製薊遼,戚繼光北調薊鎮,俞大猷平廣西蠻亂後鎮守閭峽澳,劉顯連續用兵西陲平蠻。

    昔日嘉靖中後期,在東南抗倭戰場上聲名赫赫的幾名文武,卻是境遇各不相同。而各奔東西的他們帶走了一部分精心訓練的心腹兵馬,但更多的浙軍乃至於閩軍,卻都留在了當地。倭寇都沒了,朝廷養不起當年募集而來的精兵強將,自然是給了安家費遣散回鄉。隻可憐當年上陣力抗倭寇留下累累傷痕的英雄們,如今卻成了官民人厭狗憎的害群之馬,卻少有人想過他們這一身傷換來了什麽。

    南京城中的浙軍舊部並不算很多,其中如潘二爺這樣拿著實打實軍功換來官職的更是鳳毛麟角,能和何四一般靠著胡宗憲早年安置,有份安穩營生的,就已經是燒高香了,更多的人混跡於車馬行,當著泥水匠,甚至於淪落到給人打長工做雇工的,也並不在少數。昔日功績誇於人聽,他們早已沒有那樣的力氣了,不論如何,日子總是要過下去,在這種承平盛世,武藝荒廢了不要緊,可謀生的手藝如果荒廢了,卻要餓肚子。

    所以,當潘二爺親自出麵,找來了√,二十幾個潦倒的昔日袍澤,請了大家一起喝酒時,觥籌交錯之間追憶往昔崢嶸歲月,不免有人淚流滿麵。今天來的有好幾個是當初追隨胡宗憲多年的親兵,說起不久之前那樁大案,更是有人義憤填膺破口大罵。氣氛一下子就變得非常熱烈。

    就在這時候。潘二爺突然不輕不重放下了手中酒碗。沉聲說道:“我知道大家這些年過得不好,隻可惜我在東城兵馬司也不過區區副指揮,上頭壓著正印,兵馬司也不能隨便進人……”

    他頓了一頓,又苦笑道:“這次要不是應雄捅出了險些構陷解元郎的大簍子,我連這根釘子都拔不掉,更談不上幫大家多少。”

    潘二爺這麽一說,立刻有人跳起來說:“潘二哥你別這麽說!你好歹是個秀才。有功名的,卻不管別人說咱們這些泥腿子軍漢粗俗,逢年過節從來不忘給我們送東西,平時有事也極為關照,咱們都領你的情!”

    “就是,這次劉巴和丹東那兩個家夥險些被何四蒙了去,充軍遼東,又是你親自打點,這又不知道用掉多少錢,誰不說你仗義?”

    “隻恨朝中那些當官的瞎了狗眼。忠義勇武的壓在汙泥裏,隻會紙上談兵的卻都一個個蹦躂歡快!有時候想想。真為胡部堂不值!”

    胡宗憲如今已經追贈了官職,官賜祭禮,再也不像當初那樣祭祀一趟都得偷偷摸摸,就是這名頭提起來的時候也得小心謹慎。眾人被這話勾起興頭,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語,紛紛加入了進來。就在這時候,潘二爺方才開口說道:“其實我今天找你們過來,是為了一件事。雖說南京城裏還有其他不少兄弟,但他們有些安家樂業,有自己的小日子,而各位兄弟卻一直都沒有固定的營生。我以前一直有心無力,這次卻總算找到了一條路子。”

    哪怕從前在浙軍中打倭寇,並不是一帆風順,有輸有贏,有死有傷,可相比如今這潦倒沒有半點安定的生活,不少人還是更加懷念當初那至少還有袍澤,還拿著朝廷軍餉的日子。所以,潘二爺這麽一說,當即有人好奇了起來,下一刻,潘二爺就繼續問道:“各位可曾聽說,從杭州,寧波,到鬆江,蘇常,鎮江揚州,浙江到南直隸這一條運河以及官道的途徑各府縣,原本混跡於街頭的打行少了,而是多了鏢局?”

    鏢局從最初的出現到現在,已經有一兩年了,在場的浙軍舊部中,卻還有不少人沒聽說過,經身旁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解釋,這才明白了過來。對於這麽一種路子,當年就是打打殺殺出來的他們自然覺得頗為契合自己這些人,可終究還是有明眼人忍不住問道:“潘二爺,這種既保人鏢,也保物鏢的路子,咱們這些曾經打過倭寇的去做,確實不在話下,可這開鏢局不止要人手,還要錢。租房子,備兵器,乃至於招攬生意等等,可都不容易。”

    “我當然知道這並不容易,所以從前雖聽說過,也從來沒提起,這次是正巧與徽州府一位公子結識,這才覺得可行。”有汪孚林的囑咐,潘二爺也知道小北在胡家早就是死人,貿貿然在太多人麵前提起實在無益,因此隻輕描淡寫地把汪孚林拿出來說。當他說起汪孚林是今科舉人,又說起人把號稱金陵十三少的盛祖俞給整得很慘,一群浙軍舊部頓時哄笑了起來。而聽到對方出錢租地方備辦所有東西,甚至還能招攬徽商們的生意,每一個人都心動了。

    乃至於少有人去細想潘二爺說的理由。徽商有錢是有名的,再說各地那些鏢局既然都是汪家產業,這位有心在南京打開局麵,找上他們也不奇怪。

    鬧哄哄的商量過後,大多數人在離開潘宅時,心頭自然都猶如裝著熱炭團似的。然而,潘二爺不過才讓人收拾了東西,自己坐下來倒了一杯茶,卻不想就有兩個人又折返了回來。來的是出自同姓卻並非親兄弟的哥倆,年紀大略有些跛足的是張喜,年紀稍小站姿不正而有些駝背的是張兵。兩人從前也常常承潘二爺人情,但一向都不喜歡客氣。此刻哥倆一屁股坐下來之後,張喜就直截了當地問道:“潘二哥剛剛說的那位公子,是不是另有名堂?”

    “二哥,喜哥非得拖著我來的。他說別看你隻是東城兵馬司副指揮,可眼高於頂,哪怕那位汪公子是舉人,還整了那金陵十三少,可未必放在你眼裏。其中肯定還有別的關節你沒說。”張兵主動給兄長當了補充說明的角色,見潘二爺笑而不語,他就好奇地說道,“你肯定不會是因為人家出身不錯,還給了你好處,這就引介給了諸位兄弟,這咱們都是知道的,你就給個準話吧,別吊著我們的心思。”

    那麽多人裏頭,就隻有張家兄弟折返了回來,潘二爺倒是輕鬆不少。此刻見兄弟倆一搭一檔,就是硬要從自己口中挖出端倪,他想了想便開口說道:“當初胡部堂有幼女如掌上明珠,甚至還曾經讓人教她武藝,你們也應該聽說過吧?”

    潘二爺突然問這個,張家兄弟不禁有些狐疑。他們雖不像何四那樣當過胡宗憲親兵,也不像潘二爺那樣謁見過這位昔日浙直總督,但有些傳聞當然還是聽到過的,對視一眼後就當即點了點頭。這時候,潘二爺方才繼續說道:“胡部堂在獄中自盡之後,不久就傳出這位千金病故,沒過兩年,胡部堂的夫人和另一位千金也都相繼病故,如今還在世的也就是兩位公子。世人都知道,這二公子和三公子都不成器。我也是剛知道,胡公那位最小的千金其實在世。”

    “啊?”

    張家兄弟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同時驚呼了一聲。張喜靈機一動,急忙問道:“難道潘二哥你說的那位公子……”

    “是胡家千金的夫婿。你們不必懷疑是人誑我,人家本來是不想露出此中端倪的,是我鍥而不舍一再追查,這才逼出了真相。”潘二爺幹脆當著張家兄弟的麵,將此中緣由一一道來,當說到耿定向竟然也私底下見了那對夫妻,他見張家兄弟再無任何懷疑,這才收尾道,“我本想問清楚之後,今後就能心安,誰知道人家竟還有這樣的心思。不愧是胡家姑爺,若是胡部堂在天有靈看到這樣的女婿,一定會老懷大慰!”

    張喜和張兵也都覺得心裏異常高興,一種被遺忘多年之後還有人記得的高興。兩人再次彼此交換了一個眼色,就齊齊對著潘二爺單膝跪了下去。麵對這一幕,潘二爺吃了一驚,慌忙伸手去扶人,卻不防兩人齊齊說道:“還請潘二哥帶我們去見一見姑爺!”

    見潘二爺登時犯了躊躇,張喜就笑了笑說:“當年東南這些大人們,胡部堂,譚大人,戚大帥,俞將軍,劉將軍,我全都遠遠看到過,如今大家都去了天南地北,當年老卒散了也沒人管了,胡部堂更是早逝。我這輩子大概都見不到其他各位了,隻想見見胡部堂自己都未曾見過的這位姑爺。也許日後死了下黃泉見到胡部堂,還能對他形容形容,畢竟他還記得咱們這些沒用的老卒。”

    盡管說到生死,理應是有些悲愴,可聽到張喜這口氣,潘二爺卻不禁有些樂了。見張兵也來胡攪蠻纏,他思量再三,終於點了點頭。他這個東城兵馬司副指揮不能不做,因為隻有這個官職,他才能照應到上上下下這麽多昔日袍澤,所以鏢局的事情,他不可能攬總,當年打仗凶狠拚命,為人卻很得信服的張家兄弟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好,我帶你們去就是。不過,你們別以為那就隻是大家閨秀配世家公子,當初盛祖俞的那些打手,可被兩人揍得找不到北!”

    “胡部堂掌上明珠嫁的人,哪能手無縛雞之力?上馬治軍,下馬撫民,讀書人就應該這樣,這些年卻都讓些隻會耍嘴皮子功夫的得勢,再這麽下去若再鬧起倭寇這樣的亂子來,靠誰去解?姑爺如果真能打,我們這才心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