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六零章 蹭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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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官上任三把火,無論後世還是今朝,大抵雄心壯誌的官員都會遵循這樣一個原則。而對汪孚林來說,因為之前沒有準備,根本不知道朝廷在拖了兩年之後突然派他廣東巡按禦史,一路行來又趕時間,所以他可以說是完全不了解廣東這邊官場是個什麽情況,就匆匆跑來上任了。在立足未穩的情況下,他並不準備輕舉妄動,拿誰立威樹典型。哪怕他這個巡按禦史到任之後四處靜悄悄,各處官衙連個接風宴都沒有,他也完全沒放在心上。

    而三天下來,在陳阿田帶著李二龍等人四處打探之後,他的麵前就擺上了一張密密麻麻的廣東官場圖。因為巡按禦史不止管文官,就連廣東總兵以及參將以下的武將也全都在監察之列,故而這張名單文武分明,從兩廣總督到不入流的雜流,應有盡有。非常難得的是,汪孚林竟然從中找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此時,在廣東按察使的名字下頭重重掐了一筆之後,他就笑著站起身來。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走,去拜會一下咱們廣東按察司的臬台大人。”

    各自官衙所用的門子,因習俗而略有不同,有的是真把門子當門房用,但也有的地方是把門子當成官員的親隨使喚,甚至也有不能帶家眷的官員明麵上挑選清秀少年做門子,實則把人當成孌童。這其中,東南以及福建廣東之地,這種習俗尤其風行。汪孚林上任之後足不出戶,也並沒有更換前任時的兩個門子,但卻把原本當成親隨的他們差遣去前頭當門房,同時又把王思明也打發了過去攬總,於是這小小的察院。門房上竟是有了三個人。

    此時出門,汪孚林對王思明特意囑咐,若有人來,語言不通聽不懂人家說什麽沒關係,但務必請人留下姓名來曆,如之前在汪家一樣。每天謄寫訪客簿。王思明連聲答應,等送走了汪孚林一行,他就立刻在門房屋子裏攤開紙筆,端端正正地寫上了今天的日期。他已經學了將近一年讀寫,頭上那原本的大半邊禿瓢也已經蓄了頭發,雖說還不算很長,但看上去已經和大多數中原人沒有區別。再加上見他竟會寫∝ding∝dian∝小∝說,2∞3o◇< s=”arn:2p 0 2p 0”>s_();字,兩個和他年紀相仿的門子不禁都湊了上來。

    門子本是夫役的一種,一年工錢二兩銀子。看似微薄,但真要是充當官員親隨,又或者是更近一步,自然額外打賞豐厚,而就算是當門房,因為官衙門前求見的大多不會吝嗇門包,也同樣所得不菲,因此這樣的卑賤職司。反而是不少尋常人家搶著把子侄送來,名額往往還要靠賄賂縣衙吏房。如今察院這兩個門子伺候過前頭那位巡按禦史。卻隻是隨侍出門,書房從來進不去,鬥大的字不認得一籮筐,故而看著看著,他們都露出了殷羨的表情。

    雖說廣東通行的是廣府話,但他們近身伺候官員。當然會說官話,此時其中一個年少的就試探道:“王大哥跟咱們老爺多久了,這讀寫哪學的?”

    王思明從前在建州伺候過王杲,跟著汪孚林之後,又在關外經曆了那樣險惡的一場搏殺。並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樣年少老實。但別人問的並不是什麽值得隱瞞的事情,他放下筆後就開口說道:“我跟了公子大概一年半,讀寫都是公子身邊人教的,有時候公子自己也教。”

    聽說汪孚林竟然還會教身邊人讀寫,兩個門子交換了一個眼色,全都吃了一驚,可他們被放在察院兩年,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別家眼線,當然知道再問下去恐怕會招人懷疑。因此,他們便改換方式套起了近乎。奈何問十句,王思明答一句,到最後他們不得不放棄了這種徒勞無益的試探。

    而另一邊,汪孚林則是剛剛來到按察司門前。這裏是位於北麵的廣州舊城西北角,門前那條路被人稱之為臬司街,也許是因為主管刑名的關係,並沒有多少遊街串巷的小商小販,整條路連帶著建築給人的感覺是肅穆中帶著幾分陰森,訪客也寥寥無幾。當汪孚林到門前遞上帖子的時候,門房先是有些懶洋洋,等看清楚落款,他頗為震驚地往汪孚林臉上多瞅了幾眼,隨即立時陪笑道:“還請汪爺稍待片刻,小的這就去通報臬台大人!”

    見人拔腿就往裏跑,汪孚林便透過大門口打量著這座已經有兩百年曆史的按察司衙門。作為主管一省司法的要地,按察司曾經和布政司以及都司並稱為三司,而後都司因為總兵的崛起,職權漸漸大為不如,布政司和按察司雖有總督巡撫製約,卻始終還保持著相應的獨立性,但布政使按察使轉入朝中任官的機會卻越來越少了,往往也就是在地方上兜兜轉轉,如果沒有朝中的有力援手,最後成為督撫的機會都不大,也就是各處平調,最終在任上致仕。

    所以,他認得的那位故人能夠在幾年時間裏,從知府躍升為一省的按察司主官,那就已經算是升遷步伐超級快了。

    “汪爺,臬台大人有請。”

    隨著那門房出來的,是一個親隨打扮的中年人,汪孚林乍一看就覺得有些眼熟,在腦海中一搜尋,可不就是當初打著燈籠半夜三更來接他的那位?隨同對方一路入內,他就笑道:“一次兩次都是你來迎我,倒是巧了。你家老爺還是從前那樣耿介孤直,誰都不買賬的脾氣?”

    那中年人聽到汪孚林這麽問,不由得苦笑了起來:“汪爺和老爺也是打過交道的,您說得一dian都不錯。聽說汪爺這次出任廣東巡按禦史,小的早就對老爺婉轉提過,不如請了汪爺過府敘話,可老爺說,私誼是私誼,公事是公事,他又沒有什麽要請托的事情,拉交情幹什麽?再說,聽到布政司那邊傳來的話之後。老爺把人ding了回去,但自己還是牛脾氣犯了,說是等您上門興師問罪。”

    “你家老爺就是有什麽事便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攬,該拉關係的時候卻又拚命往後退,這脾氣居然能升到按察使,他老人家真是好運氣。”汪孚林說到這兒。突然開口問道,“你可知道,從前的杭州府推官黃龍黃前輩,北新關戶部分司主事朱擢朱前輩,現在調到哪裏去了?”

    原來,如今的廣東按察使不是別人,正是當初的杭州知府凃淵!

    “汪爺不知道嗎?黃大人之前推官任滿後,先是調任監察禦史,而後升任甘肅巡按禦史。算是和您同衙為官。倒是朱主事離任之後,調去了南京戶部任員外郎,但沒到半年就惹上了什麽事,竟是被黜落到湖廣為同知。這算得上是奇恥大辱,就不知道他會不會憤而辭官。”

    汪孚林先前到杭州時,也就此問過稅關鎮守太監張寧,張寧隻提到朱擢調任南京,但之前他去南京卻又不曾聽說六部有姓朱的官員。再加上急著回程,故而也隻能先行放過。如今聽說此事,他頓時大為嗟歎。當來到書房門口時,他見那親隨努了努嘴,就衝著其打了個手勢,自己打起斑竹簾入內。

    “好歹也是生死交情,我都到了廣州。世伯竟然連捎個口信都沒有,難道身為先來的地主,請一頓飯都吝嗇不成?”

    凃淵原本裝模作樣在書桌後頭看書,見汪孚林進來之後熟門熟路在書架上四處瞟,隨即又說出了這樣的話。他頓時就裝不下去了。丟下那一卷半晌沒翻上一頁的書,他就沒好氣地說道:“你在遼東和京師先後鬧了個天翻地覆,還自詡為災星,現如今又上了廣東來,誰不擔心你這個災星又來找茬?你都說了抵死不去都察院,這次怎麽又反悔?南明也是的,自己就在京師,這種事情他就不知道操作一下,知不知道這對你的名聲有多要緊?”

    這位還真是始終如一,麵冷臉利嘴卻熱心的好人啊!

    汪孚林知道凃淵和汪道昆盡管不像是和王世貞的交情,和張居正的聯係,但也確實不比尋常科場同年,這番話更不是按察使對巡按禦史說的,而是長輩對晚輩說的。於是,他乖乖等到凃淵說完,這才無奈地說道:“吏部公文上,給我上任的期限是兩個月,但之前我送妻弟去寧波成婚,陪著內子的老祖母去了一趟普陀山,而後又在新昌訪友,到回鄉的時候,期限已經隻剩下二十日了。如果我在京師,當然可以上書請辭,但在徽州卻著實沒辦法。”

    見凃淵一怔之後歎了口氣,他就知道凃淵肯定是接受了自己的這個理由,當下就又笑吟吟地說:“隻不過,世伯說我在遼東和京師先後鬧了個天翻地覆,這似乎不大準確,我當初頭一次到杭州,還不是卷到了北新關之亂那樣天大的事情裏?去漢口也不太平,去寧波碰到嶽父家裏爭產,在徽州那就更不用說了,坐在家裏還遇到巨盜,去揚州則是水災……就這次從京師回鄉養病,還遇到徽州夏稅絲絹紛爭陡然爆發。我又不是想當災星,我也是沒辦法。”

    這一次,凃淵著實給氣樂了。有心罵兩句吧,他和汪孚林其實真沒那麽親近的關係,之前在杭州的時候,還是人家主動幫忙,甘冒奇險陪自己走了一趟北新關,說實話隻有他欠汪孚林的,人家可沒欠他什麽。於是,他隻能一推扶手站起身來,沉著臉說道:“行了,既然你剛剛說我連請你吃一頓都不肯,那這欠下的接風宴,我補你一頓。我到廣州上任這一年多,倒是對這廣州城內各種館子有些心得,想來也能滿足你這吃貨。”

    汪孚林頓時喜笑顏開,一dian都不介意凃淵拆穿自己這吃貨本色。廣州在後世就是美食之都,且不提粵菜,光是各種廣式dian心就讓他食指大動,之前那三天他人老老實實呆在察院中,可下頭那些人卻沒少搜羅各色小吃帶回來,最近還在商量請個廚子,但這畢竟和真正饕客帶路下館子不同。於是,他立刻迫不及待地說道:“那就請世伯帶路了。”

    即便汪孚林擺明了不談公事,完全是晚輩來拜訪長輩蹭飯,凃淵想想今天是休沐,即便眼下尚未到晚飯的時候,他還是換上便裝,帶上汪孚林安步當車地去了自己常來常往,距離按察司足有三條街的一家小館子。盡管如今尚未到吃飯的時候,小小的館子裏卻人頭攢動,凃淵和汪孚林和幾個隨從分開來,裝作是互不認識的兩撥人,等兩張空桌子卻用了兩刻鍾。當眾人最終坐下來的時候,跟著汪孚林來的陳阿田看凃淵的目光便多了幾分佩服。

    那可是按察使,堂堂正三品高官,竟然到這種地方吃飯,還願意等位子!

    而凃淵落座之後,dian菜卻是一口嫻熟的廣府話,跑堂夥計也顯然與其很熟稔,汪孚林大略能夠分辨出,好像叫的是亞公。別看是小館子,一道鹽焗雞,一道燒鵝,一道烤乳豬,這燒味三盤率先上來,汪孚林頓時食指大動,當下大快朵頤了起來。而與此同時,店堂中那一片喧鬧的聲音,幾乎無一例外全都是粵地之音,便如同一道銅牆鐵壁,將本地人和外地人分得清清楚楚。

    “既然來了,記得回頭一定要把廣府話學會,否則,你這個巡按禦史下去就是聾子。”

    聽到凃淵這壓低聲音的話,原本正埋頭大吃大嚼的汪孚林便抬頭笑了笑,很輕描淡寫地說道:“我知。”

    盡管隻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凃淵卻發現這赫然是純正的廣府話,不禁挑了挑眉,卻隻見汪孚林用手悄悄一指相鄰幾張桌子上,和凃淵的兩個隨從以及趙三麻子坐在一塊的陳阿田:“我早就知道廣東不說官話,特地帶著精通本地語言的人呢。一路上隨便學了dian,隻要加dian勁學,ding多一個月,我應該就不是聾子了。”

    凃淵這才dian了dian頭,等到自己dian的其他幾道菜也一一上來,他正打算再提醒一下別的,卻冷不防汪孚林開口問道:“世伯,我打聽一件事,如今這廣州城裏可有吃早茶的地方?”

    “早茶?什麽早茶?早起到茶館喝茶?哪有那麽多人有這閑工夫!你當初在杭州就折騰出一個樓外樓了,別到了廣東之後還一個勁隻想著吃!”

    敢情這年頭還沒有早茶的習慣啊!汪孚林壓根沒有把凃淵的訓斥往心裏去,當下一麵吃一麵尋思著,要不要把這個風氣帶起來。就在凃淵氣惱於雞同鴨講,自己唾沫星子亂飛,汪孚林卻當耳旁風的時候,冷不丁門外傳來了他非常熟悉的三個字。

    “冤枉哩!”

    ps:不能投月票的b已經修複。另外今天隻一更,因為昨晚查了無數資料之後慚愧發現,之前某個設想犯了一個非常大的錯誤,要推翻重來。話說明代對澳門真是層層把關,處處布控,但官員還真敢撈,貪汙三四十萬兩的都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