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二九章 考考考,分分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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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考在吏部,小考在都察院。◎,
而即便是吏部的大考,參照的也是都察院小考的成績,然後按照由來已久的各種標準,定出上中下三等。上中兩等則可以留在都察院,轉為正式的監察禦史,而下等就要被退回吏部重新選官。說歸這麽說,一旦攤到下等,日後就慘了,這種禦史試用期的考較都要到下等,也就意味著接下來十有**可能被選到犄角旮旯去擔任縣令,又或者甚至是被發配到哪裏擔任府學教授。總而言之,前途一片灰暗。故而小考之中,一大群試禦史無不拿出了渾身解數。
這一日都察院的小考,上午包括律例和判例在內的理刑類考核,下午則是由掌道禦史掌握的個人考評,這是要最終進呈吏部的。前者是整整兩個時辰的書麵考核,左都禦史陳炌親自坐鎮作為主考官,又選了兩個掌道禦史作為副主考,總共試禦史也隻二十,每人一張桌子一張椅子,雖說不用像科場那樣抄檢,可三個考官盯二十個考生,哪裏還可能作弊?更不要說,陳炌也許會老眼昏花,陳炌選出來的汪孚林卻從來都是一雙利眼!
而汪孚林上次監臨廣東鄉試,那是在小樓裏頭呆足了那麽多天,根本沒有下場巡視,說是考官之一,卻和眼下截然不同。而和他搭檔的另一位副主考四十來歲,長了一副不怒自威的禦史臉,卻沒有四處走動,而是如同鎮場子的神佛一樣,在居中位子上陳炌的下首一坐,竟是打算就這麽直接耗上兩個時辰。和對方相比,汪孚林卻是隨處亂轉,可那五個隸屬於自己下轄的試禦史,他隻是間或瞟一眼,反而對其他人關注頗多。
就這樣兩三圈轉下來,他已經心裏有數。要說因為別的道都是老人帶新人,唯有他這裏最倒黴,完完全全都是自己一手帶的,最初是累了點,但有一點好處,那就是他說一不二,布置下去的三十卷大明律,以及從刑部大理寺順來的各種判例,五個試禦史三天兩頭要接受口頭考問,故而在他建立起絕對的權威之後,他們自然不敢陽奉陰違,說什麽做什麽。眼下這一份卷子,他一眼掃去便覺得很有把握,看過五人答題狀況後,那就更加不覺得有問題了。
而相形之下,其他的試禦史就表現各不相同。有人看似奮筆疾書把握滿滿,卻在答卷上炫文筆,答得牛頭不對馬嘴;有人咬著毛筆杆子在那神遊天外;更有人在這絕對稱不上熱的天氣裏,額頭大汗滾滾……他就弄不懂了,分明早就知道眼下是決定人生命運的試禦史小考,既然連鄉試、會試、殿試這種魔鬼考試日程都已經過來了,怎麽會在這種小考中應付得如此吃力?隻要真正用心,那比四書五經八股文可容易多了!
當然,也不是沒有和王學曾等人一樣信心十足答卷流暢的人,可汪孚林暗中數了數,約摸也就是七八人之數。就算是他到現在其實也不怎麽待見的王繼光,單論理刑水平,也比其他那幾個狗屁不通的貨色要好得多!想到陳炌之前對他說過,此次試禦史考核完能留下的名額,估計也就是十個人,他雖說早就下定了決心,非得把自己廣東道的五個名額爭下來不可,但名額有限的問題還是一個大問題。!
整整兩個時辰的考試時間,原本的規矩是隻供應茶水,不供應點心,但陳炌新官上任沒多久,再加上汪孚林在他耳邊鼓吹過人性化,所以二十個試禦史,每人在考試期間不但得到了一壺茶,還有一個都察院大廚房裏做出來的芝麻燒餅。隻不過,提早考完又或者有閑情逸致喝茶啃燒餅的,都是遊刃有餘的人,其中隸屬於廣東道的五個試禦史最最顯眼。可苦苦奮戰的其他人在間或幽怨地掃一眼他們之後,卻沒人會覺得是汪孚林幫下屬作弊。
因為此次小考出題的,是整個都察院人盡皆知,和汪孚林最不對付的湖廣道掌道禦史秦一鳴!
汪孚林想也知道,秦一鳴出題的時候怎樣咬牙切齒。因為這位湖廣道掌道麾下,原本還有一個試禦史,後來那個倒黴蛋卻報了丁憂回去守孝了,自然而然秦一鳴手底下就沒了試禦史這種屬性的官員。至於要把題目漏給其他道的試禦史做個人情,也不是不可以,但陳炌再次聽從了汪孚林的建言,直接把人提早三天關在自己的直房裏出題,剛剛發卷子都是讓秦一鳴親手,免得這家夥懷疑泄題,連這最後一絲可能性都給杜絕了。
所以,當汪孚林剛剛開考時才拿到樣卷後,便忍不住笑出聲來。
難為這位掌道禦史從犄角旮旯裏頭搜出來那麽多律例!更難為今天某些倒黴的不熟悉某些業務的試禦史們!
當一聲清脆的雲板聲響起,無論早就完成卷子在等候結束的人,還是苦苦思索想著盡量把卷子填滿一些的人,全都長長舒了一口氣。汪孚林和另一位副主考親自去一一收了卷子,隨即整齊地碼放在了左都禦史陳炌的麵前。為了表示公允,陳炌早已經當眾發話,所有的卷子都由他親自評點,原本送吏部,而後謄抄一份抄本留檔,可供都察院所有監察禦史查閱。在這種少有的嚴格把關下,試禦史們也隻能眼睜睜看著陳炌將一大摞卷子卷起來抱了走。
沒有人懷疑陳炌能不能在一天時間內將這二十幾份卷子批答出來,畢竟,這都是有相對標準的答案,至於遣詞造句之類,雖說也有相應加分,可你要是啥都不知道亂答一氣,卻也是絕對不可能過關的。就好比當年白居易的百道判固然成為人手一卷的範文,可要是沒研讀過唐律疏議,縱使那時候還風流倜儻的白居士寫得再天花亂墜,能以高分通過那時候大唐比進士科還難,不必守選就可以直接當官的書判拔萃科?
試禦史們神情各異地出場散去,而跟在汪孚林身後,那表情不說自信滿滿,至少是從容自若的五個人,自然引來了不少人的圍觀。自來新進士便進都察院試職,這是比六部觀政主事還要更加引人矚目的俊傑,隻不過這一次俊傑太多,反而讓人忍不住想要雞蛋裏挑骨頭。因此,眼瞅著汪孚林那一行人進了廣東道和福建道公用的那個院子,便有別的監察禦史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還不是好運,要是換一批人跟了汪掌道,說不定這時候神氣活現的就成了別人!”
“這話就不對了。當初看到廣東道常常加班加點,各種活計分派到五個試禦史頭上的最多,三天兩頭被別的掌道找茬,就算汪掌道能扛,底下人也平白無故多了不少事,多少試禦史在背後幸災樂禍?”
“就是,別看那時候王繼光彈劾了南京守備太監孟芳之後,被六科廊的給事中抓著小辮子,咱們都察院好些人跟著捋袖子上,科道大戰了一場,可事到如今你們沒品出是怎麽一回事?不就是次輔呂閣老和三輔張閣老,各自動用對方的門生狠狠打了一架?王繼光當初還有膽子說他對汪掌道不服氣,可現在你看看,這幾個月,他這渾身是刺的刺頭簡直被捋平了。”
“而且,跟著這麽一位掌道大人,風險和風光都有,日後如何,誰能說得準?”
“最重要的是,汪掌道眼睛裏不揉沙子,分到他那裏的五個人,這一年下來,哪個不是瘦了一圈?”
要是背後被人議論真的會不停地打噴嚏,汪孚林這會兒就別想直腰說話了,可他早已習慣了被人背後非議,回到掌道禦史直房的時候,自然是氣定神閑。盡管這會兒距離各道掌道交考評的時辰還早,但他抬手示意眾人坐,就直截了當地說道:“你們應該都很想知道,這將近一年的試禦史生涯,我給你們做了什麽樣的考評。畢竟,那是要吏部存檔,跟著你們一輩子的。雖說你們初來乍到時,熟悉工作時,有過這樣那樣的毛病,但這一年的工作做得不錯。”
汪孚林素來對下大方,這在都察院是有名的,但對於五個試禦史卻也素來嚴格,並不因為隻比王繼光年長,比其他四人都年少,就和光同塵,而是有批評,也有肯定,但今天這話顯然是定下了考評的總體基調。所以,正襟危坐的五人此時此刻都有些興奮,目光更是絲毫不敢移開半寸。
“這是我早就準備好的考評,你們自己上來領了各自的,看完之後就還給我。”
還有這樣的好事!
此話一出,眾人立時為之大喜。因為平素在這廣東道,他們都是按照年齡排座次,這會兒彼此對視一眼後,就立刻按照約定俗成的順序,上前一一把自己的那份考評給領了下來。可細細瀏覽下來,他們就發現,他們之前交了自己這一年試職期間的所有工作報告,而汪孚林竟然逐條細細給予了考評,而且連他們某些遺漏的地方,竟也全都替他們增補上了。至於最後那隻有他們自己能看到的總體考評成績,每個人都不約而同長舒一口氣。
“看過了就交回來。”汪孚林笑著伸出了手,等眾人忙不迭地一一交回,他就開口說道,“至於巡按南直隸以及巡按廣東的大差,我已經向總憲大人舉薦了人選。以汪言臣巡按廣東,以馬朝陽巡按南直隸。”
此話一出,被點中的兩人不愕,沒被點中的三人在最初的失落之餘,卻也談不上太沮喪。隻不過,誰都知道王繼光最初是最桀驁不馴的,可也是最早被完完全全收服的。而王學曾算是汪孚林的小半個門生,顧雲程則同是南直隸同鄉。可天大的餡餅最終落在了汪言臣和馬朝陽這一貧一富兩個人身上,後者還是沉默寡言到一整天都聽不見幾句話的人!
至於這樣的對話是否會傳揚出去,大家卻是絲毫不擔心,因為此時此刻門前正守著鄭有貴誰都知道汪孚林是強硬地頂回了湖廣道掌道禦史秦一鳴的提議,將都察院中這些沒有編製的吏員都留了下來,鄭有貴可說是鐵杆的汪派而隻要過了今天,等吏部那邊大考的結果出來,再有人在外說什麽,那就絲毫不用擔心了。最重要的是,這將近一年的相處,雖說汪孚林年紀不大,可做官和做事的風格,卻讓他們全都頗為服氣。
如果硬是要挑,也就隻能說是汪孚林和當朝首輔張居正實在是走得太近了一些,可汪孚林一沒借此炫耀,二沒借此牟利,三沒借此壓人,縱使是五人當中頗有日後的硬骨頭清流君子,卻也不能就此抨擊什麽。
當一一告退的時候,留到最後才走的王繼光猶豫了一下,還是趁著別人都出門,飛快地說道:“掌道大人,從前我年輕氣盛不懂事,還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寬宥我一次,我不該……不該私自入直房,看到了您寫的東西就據為己有。”
以王繼光的性子,說到這份上已經是極限,臉上赤紅的他接下去訥訥難言,再也說不出什麽來,長揖施禮後就逃也似地出了屋子。
麵對這一幕,汪孚林忍不住嘿然一笑。他是從沒指望王繼光會因為當初的行為悔過又或者是道歉,如今這小子在眼下這種時候說出來,潛台詞不言而喻,不過是怕他在考評的時候掛羊頭賣狗肉而已,算不得真心懺悔。可是,他既然放出風聲去自己廣東道的人一個都不能少,也就懶得把王繼光涮下去。
畢竟,好歹王繼光之前還和王錫爵打了一架?
等到傍晚時分,陳炌那邊閱卷完畢,汪孚林又從都吏胡全那邊得到了消息,就將五個人複又召了過來。當他說出眾人成績的時候,屋子裏先是刹那的寂靜,緊跟著,最沉不住氣的王繼光就大聲笑道:“咱們廣東道這下可是出大風頭了!前五全是咱們的人,多虧掌道大人從一開始起就讓咱們熟悉那些刑名律例判例,這次的卷子又出得刁鑽,誰能及得上常常輪到去理刑的咱們?”
“這名次還沒公布,你們都記在心裏就行了。”汪孚林嘴裏這麽說,可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分明透露出他那極其不錯的心情,“其餘十二道的掌道禦史可不像我這樣好說話,更不會幫試禦史去總憲大人那兒打探什麽成績,你們別去刺激了那些可憐的同僚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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