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二五章 嬸嬸和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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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家胡同這地方,沈有容並不是第一次來。事實上,他對這裏比程乃軒這個命名者還要熟。畢竟,當初會買下這裏的房子,那還是因為汪孚林、他還有叔父沈懋學一行人從遼東鬧出了莫大一場亂子回到京師之後,汪孚林從前那小宅子已經讓給嶽父葉鈞耀,又不大方便住汪道昆家,這才臨時住在這座還是客棧的房子裏,後來汪孚林又將其買下當成私宅。隻不過,時過境遷重臨故地,他卻有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而沈有容在胡同口徘徊了好一陣子,這就引起了明為奉了劉守有之命在這三天兩頭蹲點監視,暗則充當汪孚林和劉百川郭寶聯絡人的陳梁分外注意。隻不過,最終陳梁看到沈有容拍馬進了胡同,直接到了汪府門前去了,他就暫時放下了提起的心思,心想大概又是個聽說汪孚林在朝中炙手可熱,於是登門請托的愣頭青。這也隻有啥都不懂的新人會這麽幹,隻要在京師呆過的誰不知道,汪孚林那是出了名的油鹽不進,壓根不接受任何陌生人請托的。
    這位汪爺有錢,有背景,有政績,也有光輝戰績,所以當然可以任性!
    沈有容當然不知道自己被陳梁歸類為了外地來的土包子。到了汪府門前,他卻不大認識汪吉和汪祥,正待請人通報一下,明小二剛好哼著小曲從裏頭出來。甫一照麵,這位曾經的客棧夥計就瞪大了眼睛,隨即又驚又喜地一溜煙跑了過來。
    “沈公子,你什麽時候到京城的?嘖嘖,有兩年多沒見了吧,看您這通身氣派,聽說是在遼東當將軍,真了不得!”
    沈有容也認出了明小二這個熟人,一下子自在了許多,當即笑著打了招呼,可對將軍這個稱呼,他卻把頭搖成了撥浪鼓,堅決表示自己才剛剛從軍,壓根沒有被稱作為將軍的資格。而汪吉和汪祥雖說沒見過沈有容,可光是從明小二的稱呼裏,他們就已經意識到來的是誰,當下一個拔腿往裏頭通報,一個則忙著去照管沈有容這匹馬。不多時,又一個人風風火火衝了出來,卻是王思明。
    “沈公子!”
    王思明正在長個頭的年齡,跟著汪孚林的他如今吃得好睡得好,個頭蹭蹭往上竄,再站在沈有容跟前時,竟然隻比沈有容稍稍小半個頭,哪裏還有當年皮包骨頭蘆柴棒的樣子?沈有容還是看到他那少了的半邊耳朵,這才認出了人來,頓時也笑容滿麵地按住了王思明的肩膀。
    “好小子,長高了,也長壯了,以後肯定是一條好漢!”
    “要不是沈公子你帶著大家拚死衝殺,我早就死在撫順關外了,哪裏還有今天。”
    王思明說到這裏,立時屈膝下跪磕了個頭。沈有容一個措手不及受了一禮,接下來哪好意思再讓對方磕第二個,連忙一把將其攙扶了起來,低聲詢問了少年的近況。得知王思明如今不管門上的事情,主要是管著帳房,門上則是明小二和汪吉汪祥三個人,出身宣城沈氏,家裏規矩頗大的他不禁撓了撓頭,心想如今汪孚林這兒也已經是內外分明,頗有一種嚴整的氣象。
    團團說了一圈話,他正想問問汪孚林是不是在家,卻不想王思明立時就連拖帶拽把他往裏頭請,嘴裏卻說道:“公子去都察院了,十日一休沐,今天不在家,但少夫人卻是在的,剛剛已經通報進去了。少夫人聽說沈公子您來了,高興得很,說是趕緊請您進去。”
    小北和沈有容也算是薊遼路上結下交情的老相識了,想當初那一聲嬸嬸還把她叫得瞠目結舌,可如今聽到沈有容來訪,想到養子金寶現在貨真價實是沈有容的嫡親妹夫,她就知道自己這長輩算是當定了。果然,等到嚴媽媽去從王思明那接了沈有容進來,沈有容一進門後就打算跪下磕頭,她隻覺得眼皮子直跳,慌忙讓嚴媽媽伸手攙扶。好在嚴媽媽是個練家子,眼疾手快,否則險些就被沈有容搶在了前頭。
    當再次聽到那一聲有些靦腆不自然的嬸嬸之後,小北隻能暗自歎氣,隨即就笑著說道:“你又不是外人,這樣一見麵就行大禮,誰能心裏過意的去?你這是從遼東來的?怎麽會突然進京,是隻有你,還是有其他人?”
    沈有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有繼續糾結行禮的問題,卻是開口說道:“我是跟著李將軍從遼東來的,他進京述職,挑了我隨行護衛。”
    小北在遼東時,曾經多次拜訪宿夫人,再加上和李如鬆那是間接打過一次的交情,本來就挺熟的,而李如鬆代父述職的事情又是汪孚林建議的,她怎麽都不可能會錯意。然而,汪孚林不在,她自然也絕口不提李如鬆,隻笑問沈有容到遼東可曾上陣打過仗,和同僚上司相處如何,沈有容當然報喜不報憂,兩人說說笑笑,一會兒時間就過去了。
    雖說兩人是老相識,但男女有別,小北也不可能一直留沈有容在自己這坐著,當下就開口說道:“我已經吩咐人去都察院送了信,你如果沒有急事,就不要立時走,王思明他們也都與你很久不見了,你不妨也和他們聚聚說說話。”
    沈有容從來就不是那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看不起下人的尋常世家子弟,更何況那是曾經血肉沙場上結下的交情,想到這會兒李如鬆一行人還沒有在京師安頓下來,自己跑去兵部也可能撲空,因此李如鬆既然說屆時會到汪家來和他匯合,他也隻能選擇相信,眼下就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而在都察院,汪孚林剛剛送走榮升掌道禦史,過來向自己千恩萬謝的趙明賢,又迎來了調到自己的廣東道,滿麵春風來拜見的趙鵬程。對於這個自己第一個挑中的監察禦史,他並沒有立刻表現出太多的熱切和期許,隻是對趙鵬程重申了自己素來公允待人的這一點,就將其分配在了王繼光那間直房。
    橫豎回頭他是準備讓顧雲程和王學曾被調出去的,眼下與其讓趙鵬程熟悉要調走的同僚,還不如把人丟過去讓王繼光頭疼的好。
    等到鄭有貴進來轉達了汪府來人捎帶的口信時,汪孚林就忍不住驚訝了起來:“沈有容竟然來了?遼東居然這麽早就派人到京師了?”
    汪孚林訝異過後,卻立時讓鄭有貴去請都吏胡全來。等到都吏胡全進門之後,他就吩咐道:“你在兵部有沒有熟人?打聽一下李如鬆他們可去過兵部,大概都說了些什麽事,如果能打探到他的落腳點,那就最好不過了。”
    胡全對於汪孚林的吩咐,那是素來不會打折扣,當即應命而去。而他這個積年的老吏在京師六部都察院以及各寺監中,那也確實是手麵很大消息靈通,午後就給汪孚林帶來了回音。
    “李將軍到了兵部之後,送了述職陳文之後,見了兵部方部堂,大概說了一刻鍾的話就告辭離開。他們在兵部登記的住處,是燈市口胡同的一家皮貨鋪子,好像叫什麽珍隆,屆時若是上頭有空召見他時,會去那邊通知一聲。”
    聽到燈市口胡同這五個字,汪孚林就已經猛地想起了昨日從劉英處聽到的張四教產業名錄,等再聽到皮貨鋪子,他就更加警惕了起來。然而,雖說胡全已經是自己人,但他並不打算讓其知道太多,免得別人心中起疑,當下沒有繼續追問這件事,打賞了之後就把胡全打發走了。可他還沒定定心心坐上多久,家裏就第二次派人到都察院送來了消息,竟說是李如鬆帶著一群遼東的驕兵悍將,直接跑到他家裏拜會去了!
    這算是他當初到遼東總兵府住了老長一段時間的報應嗎?
    當汪孚林傍晚時分散衙回到家裏時,就發現他這平時人口不多的家裏赫然是一片鬧騰。前院廂房裏竟然擺開了幾桌,劉勃封仲帶著王思明正在和幾個明顯是軍中猛士的人大吹法螺,明老爹正在忙著照顧酒菜,甚至都沒發現他回來。雖說又好氣又好笑,但他也無意破壞這看上去相當不錯的和諧氛圍,當下吩咐不用去驚動他們,自己悄然往裏走。
    而陪著汪孚林進去的明小二見主人甚至沒在乎眾人隻顧自己鬧騰,心下鬆了一口氣,連忙說道:“少夫人之前見過沈公子,後來王思明問出李將軍他們也可能回來,急急忙忙又回稟了少夫人,少夫人就派人去國子監,緊急替吳公子和陳相公請了假,如今他們就在公子的書房接待李將軍和沈公子。”
    把陳炳昌送去國子監,汪孚林是為了讓這個跟著自己已經有兩年多的小秀才能夠有個好前程,兼且他對外擺出的是不受請托的架勢,家裏有妻子坐鎮,對付一般的投帖和投書已經完全足夠了。但家裏沒個另外的男丁,也就意味著碰到這種情況就隻能緊急去國子監把人給請回來。他當然知道,最合適做這種事的,其實是金寶,但哪怕不為金寶的前途著想,他和妻子離家在外,留著金寶和妻子沈氏在家侍奉汪道蘊夫妻,這才是最妥當的。
    想必對於他那位甚至都沒怎麽見過麵的兒媳婦沈氏來說,侍奉汪道蘊和吳氏這祖公公和祖婆婆,那絕對比麵對他和小北夫妻兩個要輕鬆多了。
    明小二卻不知道汪孚林一轉念就想了這麽多,他一路上卻還絮絮叨叨解釋道:“前院這邊少夫人吩咐,隨便劉大哥和封大哥說什麽時候開席就什麽時候開席,那邊李將軍和沈公子,原本也讓他們不用等著公子回來,但那二位堅持不肯。因此,廚房就送了好些各式點心瓜果進去……”
    等到了書房外頭,把嘴碎的明小二給遣退了,汪孚林見吳應節的一個書童正在外頭台階上和自己送給陳炳昌的那個小書童在翻繩子,壓根沒看見自己,他也就悄悄到了書房前頭,卻聽到裏頭李如鬆正在裏頭高聲說話。
    “當初在廣寧的時候,我正好帶著幾個親兵去萬紫山,誰知道這個往日都沒啥文人墨客的地方,那天竟然有幾個人正坐的坐站的站談天說地,偏偏還都是佩劍的生麵孔,就想這是從哪來的讀書人跑關外晃悠來了?那時候我就二話不說,直接上去挑釁了……”
    汪孚林在外頭聽得哭笑不得,暗想這又不是什麽光榮的事,李大公子你值得拿出來大說特說嗎?
    “我主動上前挑釁,虧得狀元郎好氣性,主動拿了劍給我看,我正好技癢就耍了兩手,可看到汪掌道竟然在那看熱鬧,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竟是故意脫手把劍直接擲了出去。說實在的。汪少夫人實在是好風采,那時候她一身男裝,信手就接了下來,汪掌道也不怒不惱,直接將譚大司馬那把劍拿來給我鑒賞。就為了這彩頭,我和小沈結結實實打了一架。我還打算讓他一隻手,最後才知道自己坐井觀天了。”
    舊事重提,沈有容也覺得有些汗顏,可見吳應節和陳炳昌這兩個不通武藝的全都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倆,滿臉欽佩,他就不好意思地說道:“我那時候跟著兩個有名的武師練武,自以為很有兩下子,遇到李將軍才知道什麽叫天外有天,你們可別聽他的,其實是他讓了一隻手還和我打平。”
    “那是當年,好漢不提當年勇。”李如鬆一副自己很老的架勢,隨即方才笑嗬嗬地說道,“這兩年小沈在遼東也算是打出了名氣,那武藝早就不是當年的光景了,更何況,我和他打的那一次,他還不曾在戰場上見過血。”
    “兩位闊別許久,一見麵就互相吹捧,這真的好嗎?”
    隨著這個聲音,汪孚林推門而入,隻見吳應節和陳炳昌立刻跳了起來,但都比不上沈有容動作快。而李如鬆則是最後一個站起身,端詳他的目光裏充滿著好奇和審視。他早就習慣了被人注目禮的架勢,此時沒有在意李如鬆那眼神,可聽到沈有容直接一聲汪叔叔,似乎彎腰要行禮,他就抓緊時間對沈有容喝道:“士弘你給我免了這些繁文縟節,被你叫一聲汪叔叔那是因為金寶,我勉強受了,現在又不是你爹和你叔父在,別和我算輩分!”
    李如鬆頓時哈哈大笑:“正是正是,我拿小沈也是當弟弟看的,要是跟著他叫你汪叔叔,豈不是太吃虧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