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 盡道清歌傳皓齒 風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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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賀嘉逸一大早就來到了楊啟訓的小院。

    楊啟訓一夜沒睡,眼睛裏麵滿是血絲,但精神卻出奇地好。看到賀嘉逸進門,便趕緊伸手招呼道:“來,小賀,快過來,咱爺倆趕緊交流一下昨天的那兩首歌!”

    “楊老師,您……您熬了一個晚上?”賀嘉逸看著楊啟訓濃重的黑眼圈,瞪著眼睛道。

    “沒什麽沒什麽,見獵心喜罷了。”楊啟訓不在意地搖了搖頭,“先來看看,這是我總結的東西。”一邊說著,楊啟訓將手頭的幾張紙遞給了賀嘉逸,“你先看看,我去洗把臉。”

    賀嘉逸接過那幾張紙,稍微掃了幾眼,便隨手放到了一邊。他轉身進了廚房,趁著楊啟訓洗漱的功夫,給自己的老師衝了一杯牛奶烤了幾片麵包,順便煎了一個雞蛋。等他端著盤子回到那間視聽室的時候,楊啟訓已經重新坐在了房間中央的沙發上麵。

    “楊老師,您先吃點兒東西。”賀嘉逸將盤子放下,順手又撿起那幾張紙,坐在楊啟訓的身邊認真看了起來。

    楊啟訓笑了笑,也不說話,自顧自拿起賀嘉逸準備的簡單的早餐吃了起來。

    楊啟訓這樣一個老音樂人的鑒賞能力和分析能力自然不是京城衛視的高謙手底下那個小萌妹能夠比擬的。紙上記載的東西很多,初看上去非常雜亂,但又帶有明顯的由淺及深的脈絡,應該就是楊啟訓一晚上的試聽過程中不斷將自己的感悟隨手記下來的結果。

    “歌詞‘雅’,帶有明顯的詩詞及駢文的韻味……”紙上麵首先就是這一條,賀嘉逸不自覺點了點頭,老師用一個“雅”字,很清晰歸納了這兩首歌給人的第一印象。

    “……在借鑒古詩詞的同時,經過了很明顯的現代漢語的加工,並不突兀,讓普通人能夠理解,但又顯得古色古香,韻味十足。”這是楊啟訓對於這兩首歌的歌詞語言風格的總結。

    第二條則更像是是楊啟訓的猜測:“結合MV,或許這兩首歌先有了故事,才有了歌曲。實際上應該是一個用音樂講述故事的過程。而故事實際上也並不稀奇,才子佳人、遠行與等待等等,這是很明顯的誌異故事、話本小說以及民間傳說中的故事風格或者說套路。”

    賀嘉逸又點了點頭。如果隻聽音樂的話,無疑《青花瓷》和《蜀繡》這兩首歌是很讓人驚豔的作品,而配合上MV的話,那就不是驚豔了,甚至可以說是震撼。對於MV對音樂的襯托和補充作用,許多音樂人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但真正能像這兩首歌這麽優秀且契合音樂本身的MV作品少之又少。

    不過賀嘉逸緊接著又皺起了眉頭,根據他一直以來所接受的音樂教育,MV作品應該“從音樂的角度去創作畫麵”,而不是“從畫麵的角度去理解音樂”。如果按照楊啟訓寫下來的東西,這兩首歌先是有故事,然後才有了作品,那不應該是本末倒置了嗎?

    他順手抄起筆,在這一條前麵畫了一個問號,才繼續往下看。

    “配器大量采用民族樂器,古箏、琵琶、胡琴、笛子,不僅僅是音色本身的需要,還是音樂本身風格的需要,傳統的配器和歌詞的古色古香韻味相輔相成相互成就。與此同時,並不忌諱同時采用西洋樂器,兼容並包。”

    這一點賀嘉逸也是讚同的。在《青花瓷》和《蜀繡》這兩首歌中,明顯的民族樂器的音色讓這兩首歌增色不少,而傳統樂器和西洋樂器的配合,其出彩程度更讓人吃驚。之前並不是沒有音樂人做過這樣的嚐試。甚至可以說,在接受了西洋樂器的洗禮之後,音樂人對於傳統樂器也在不斷地進行改造和發展,賀嘉逸以前跟著楊啟訓去聽過一場中央民族樂團的現場音樂會,在現場就見到了和中、低音提琴很相似的拉阮,補充了傳統樂器合奏時中低音音部的不足,不光賀嘉逸目瞪口呆,就連楊啟訓也是讚不絕口、一臉自豪。

    “曲調。主旋律采用采用宮商角徵羽的傳統五音調式。”這一點應該是楊啟訓非常重視的,在這一句簡單的話下麵來來回回畫了粗粗的線作為標記。

    不過賀嘉逸就有些好奇了。以他的音樂素養,還分不清楚宮商角徵羽和常見的旋律的不同。盡管如此,他也知道宮商角徵羽是傳統音樂的代表元素,是和西洋樂有明顯區別的調式。不過他一直以為,宮商角徵羽天生就比西方音樂少兩個音,應該是有缺陷的,為什麽會讓楊啟訓如此重視呢?於是他又在這一條前麵畫了一個問號。

    再往下看,下麵的一條寫的是“唱腔和轉音技法受到中國民歌和傳統戲曲的影響,但並不照搬,對演唱者融會貫通有很大的挑戰性。”

    賀嘉逸想了想,用從心裏默默試著唱了唱昨天聽來的那兩首歌,不得不承認確實和自己之前的轉音技法有所出入,但其實並不明顯,如果不是楊啟訓特意指出的話,他一時半會兒還想不到這一點。不過這讓他越發感到吃驚了,在他印象中,所謂的“傳統民歌”,應該就是那種完全靠著一副鐵嗓子和肺活量“吼”上去的“號子”,而戲曲給他的感覺,永遠是“咿咿呀呀”拉著長腔沒完沒了。但這兩首歌裏麵運用了民歌和戲曲的唱腔,自己卻沒有察覺到,這一點太讓人吃驚了。

    如果說最開始聽到這兩首歌的時候,他感到由衷佩服的是蘇鉞的創作能力的話,現在他已經不得不承認,那個名叫劉炆的歌手,在演唱方麵也是有獨到之處的。他一直覺得,天極的幾個歌手能在短時間內有這麽大的名氣,靠的就是蘇鉞的創作能力,如果他在天極,有楊啟訓老師的調教、能拿到蘇鉞創作的作品、自己也算是勤勉,發展的勢頭未必會比劉炆、賓果等人差,但這一刻,他已經不敢小看這個長得很有個性的同行了。

    下麵已經不是句子了,而是一個個的獨立的詞語,都是楊啟訓歸納出來的東西,或許是一時半會兒想不到如何表達,便隻用簡單的詞匯記錄下來。或者是楊啟訓本身覺得對於這兩首歌而言,這些東西能增色,但並不是必須的,所以也就沒有詳細描述。但賀嘉逸還是仔細把每一個詞匯咂摸了一遍,“韻味”、“畫麵感”、“煙雨江南”……這些詞匯寫的有些混亂,但賀嘉逸也看出來了,這是老師描述的作為一個普通聽眾聽到這兩首歌的時候的感觸,說白了,就是如果想要像蘇鉞這樣創作同樣風格的音樂的話,應該達到什麽樣的目的和成就,應該讓聽歌的人有什麽樣的感受。

    這一頁翻過去,後麵的這張紙就簡單多了,上麵隻寫了三首歌的歌名。

    賀嘉逸對著三首歌同樣有印象,都是天極出品、蘇鉞創作的作品。一首是陳聰聰演唱的《但願人長久》,一首是賓果組合演唱的《辛棄疾》——這兩首歌都曾經在齊魯衛視的《中華詩會》上麵唱響過,風格也很獨特,讓人印象很深刻。還有一首則同樣是劉炆演唱的《逃學書童》。賀嘉逸回憶了一下,如果一定要說的話,這三首歌和《青花瓷》以及《蜀繡》確實有風格相近的地方,但又有明顯的不同。《但願人長久》歌詞直接采用的是蘇軾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這首千古名篇,唱法上麵似乎也融合了戲曲的元素,但區別也很大,《明月幾時有》這首歌有些太“大”了,有點兒曲高和寡的味道,初聽的時候確實極為驚豔,但古詞新唱這種事情不管對創作者還是演唱者,都是很大的挑戰,遠遠比不上《青花瓷》和《蜀繡》這麽接地氣。而《辛棄疾》和《逃學書童》這兩首歌同樣運用了大量的古詩詞,《辛棄疾》截取的都是辛棄疾本人的作品,曲調激昂,表現的是辛棄疾這個劍膽琴心的詩人的個人魅力,而《逃學書童》選用的古詩詞就比較雜亂,本身帶有些調侃和玩鬧的味道。這兩首歌更明顯是受到rap的影響,更像是先鋒音樂風格和古詩詞的配合,有意思,但也僅限於有意思。

    果然,翻過這張隻寫了三首歌的歌名的紙,後麵的這一張上麵前半部分和賀嘉逸自己分析的東西差不多,他大略看了看,便把目光對準了紙張的下半截。

    “不斷進化和嚐試。”這七個字被楊啟訓重重圈了起來,似乎是一種總結和提醒。

    “嚐試過更多的戲曲元素,也嚐試過更加激進的音樂風格,最終選擇了R&B,渾然天成,天衣無縫,自此大成!”

    另起一行寫道:“傳說、民間故事有很多可以挖掘的元素,需要的不是拚湊,而是舍棄掉成見和所謂的中規中矩,用新唱法、新編曲、新概念去表達古旋律、古文化和古詞賦,這是全新的一種風格,大有可為!”

    賀嘉逸壓下心中的震撼,翻到了最後兩張紙,那是楊啟訓扒下來的兩首歌的簡譜。(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