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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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是一娘?”李太太坐在一娘身邊,緊緊地握著一娘的手,道:“這些年你去哪裏去了?你知不知道這麽多年,你爹你娘你奶都以為你已經回不來了!”

    “我當年在夔州和娘失散之後,被人救了,而後被送到了安置點,等了大半個月之後,就被人收養帶走了。”一娘簡潔的道,她看著李太太,道:“不知道我娘他們當年又是怎樣的情況,還請太太告知。”

    “當年我和你姑父在邕州,事情是後來和你奶你娘見麵之後才聽她們說的。”李太太輕歎一聲,道:“你娘說當年洪將軍疏散平民百姓的時候,你奶牽著你哥哥和妹妹,她身子不方便,就牽著懂事也能自己走路的你,可是被人就那麽擠了一下,就不見了你。她當時就著急了,她知道那種情況下,你就算不被人絆倒踩死也可能出別的意外,便大聲叫你。但是她一直在你不見了的地方呆了小半天,也沒見到你,是你奶發現她不見了,將你哥和你妹找個個妥當的地方放著,折回來找到你娘的。”

    一娘點點頭,這個她大概也是記得的。

    “你奶說,她找到你娘的時候,你娘都快急瘋了,是她強行將你娘拉走的,和你哥你妹回合之後,決定在原地呆兩天,找找你。”李太太歎息一聲,道:“但是,事情在當天晚上就出了變故,你娘離開燕州的時候受了驚,和你失散更讓她心神不寧,當天晚上你娘肚子就疼了起來,卻偏偏找不到大夫,最後在疼了大半夜之後小產了。”

    一娘微微一驚,道:“那後來呢?”

    “你娘也是軍戶人家的姑娘,從小多少也練過些把式,身子骨還算健壯,但這麽折騰一番,也丟了小半條命。”李太太輕歎一聲,道:“但那孩子生下來就沒了氣息,你奶想了所有她能想到啊辦法也沒有挽回,隻能草草的找個地方把那孩子給埋了。”

    一娘閉上眼,遮住眼中的悲傷,再睜開眼時,又是一片清明冷靜,道:“然後呢?”

    “你娘虧損太甚,繼續往前走顯然是不可能的了,你奶最後咬咬牙,讓你娘在原地休息了三天,三天之後,從燕州往外逃難的百姓漸漸少了,她就帶著你娘,你哥你妹又回了燕州。”李太太歎氣,而後看著一娘,道:“在這期間,無論是你娘還是你奶都沒有去找你,你娘是根本走不出去,你奶照顧他們娘三已經筋疲力盡了,也沒有去找你,而這也是你娘和你奶最最內疚也最過不去的坎。你娘心裏如何想的我不知道,但是你奶卻不止一次的和我說,說她對不起你,說你從小就是個懂事聰明的,就算和你娘失散了也一定會好好的護著自己,她那個時候若能再去找找,說不定就能把你找回來。”

    一娘輕歎一聲,沒有說話

    “回到燕州之後,戰事也就開始了。你奶你娘就帶著你哥你妹安安靜靜的在家裏待著,安靜的等著結果。”李太太歎口氣,道:“那一年的仗打得很艱難,燕州城幾次險些被攻破,好在最後還是贏了,洪將軍更帶著五萬大軍乘勝追擊,追殺突厥大軍三百餘裏。那一年的仗也是極為慘烈的,十五萬突厥大軍最後回到突厥王帳的不過五六萬人,至少有五萬人是死在燕州城外的,突厥人損失如此,燕州軍也好不了多少,那一年,戰死沙場的軍士也有五萬餘,更有一萬多重傷致殘,一輩子都好不了……你爹就丟了一條腿。”

    “那一場戰事的情況我知道。”一娘輕聲道,她在耿老夫人身邊,這些事情了解的更多,李太太知道的她知道,李太太不知道的她也知道很多。

    “我們家原本就是邕州軍戶,在你一歲那年,你爹換防去了燕州,丟了一條腿,他自然不可能再留在軍中,照規矩就應該帶著一家老小返回原籍。因為你走失的時候已經記事了,他們相信你隻要活著就會找回家的,就在燕州等,等了足足一年多,也沒有見你回去。”李太太苦笑一聲,道:“一年的時間足夠讓他們絕望,他們最後隻能認命,舉家離開了燕州,回到了邕州。”

    “那一年是我親自到燕州去接他們的,接了他們之後,我將宅子以極低的嫁給租給了一戶剛到燕州定居的人家,我把家裏有個女孩兒走失或許會找回來的事情也告訴了他們,希望有人來找的時候他們能傳個信。”李勤衛看著一娘,道:“舅兄行動不便,嫂嫂自那之後身體就漸漸弱了下去,他們都沒有再去過燕州,但是我或者你姑姑每年都會回去一趟,名義上是回鄉祭祖,但實際上卻是回去看看能不能有什麽好消息。但是這些年來,我們從來就沒有得到什麽消息。”

    “除了第二年之外,每年的八月底我都會回燕州,千戶巷那邊也去過不止一次。”一娘看著李勤衛,她相信李勤衛不會在這個問題上說謊,但是她也確實沒有從那邊的到任何消息,她輕聲道:“唯一知道的也就是那房子的房東姓李,在邕州從軍,而這也是我到邕州來的緣由。”

    “這麽說來,是姓王的那一家子撒了謊了!”李勤衛咬著牙,道:“邕州每年八月中就會進入警戒狀態,別說我,就連你姑姑也都不可能離開邕州往別處去,所以我們都是每年的四五月或者六七月份去的,今年已經是這些年去的最晚的一年了,也就因為這個,我們父子三個才會日夜兼程的趕路,也才會在露宿的時候遇上你。”

    “不知道李大叔和那一家子是怎麽說的?”一娘冷靜的看著李勤衛。

    “還能怎麽說,不就是告訴他們有著一回事,讓他們留意著,而我們也不是白讓他們幫忙的,每年也就意思意思的收他們一兩銀子的租金而已。”李太太道:“如果不是想著你或許會回去找的話,那處房子早就賣了。”

    一娘和李勤衛對視一眼,忽然間都明白了為什麽王家人兩麵欺瞞了!

    “這家該死的!”李勤衛咬牙啟齒,這些年為了得到一個準信兒,每年都要往燕州跑一趟,那耗費的不僅僅是時間和金錢,還讓不少人在暗地裏說自己明麵上為了能留在邕州做那麽多的事情,但實際上卻還是念著燕州那邊。因為這些話,自己這些年升遷總出意外。要不是嶽家一家子老的小的殘了的都需要他照應,他說不定心一橫,真的找機會回燕州去了。他咬牙道:“這件事情不能就這麽算了!”

    “這件事情確實不能這麽算了,不過現在最要緊的不是和這家人算什麽賬,而是讓我見見我的父母雙親。”一娘心裏也極為惱怒,但比起和自己的親人相見,那個真不著急。現在更重要的是見見自己的家人。她輕聲道:“沒有見到人,我什麽都不能肯定,你們說呢?”

    “有什麽好不能肯定的?”李太太不以為然的道:“你叫一娘不是嗎?你長得像我不是嗎?你……”

    “秋妮~”李勤衛喚了一聲,打斷李太太的理所當然,他其實和一娘想的一樣,都覺得沒有進一步確認的話不能肯定對方的身份。不過,他卻沒有這麽對妻子說,而是笑笑,道:“娘這些年一直內疚,舅兄和嫂嫂這些年一直盼著能把一娘找回來,現在,人回來了,我們還是先帶著他們去家裏吧!”

    鎖了門,帶著非要跟著一起去湊熱鬧的李小妹,不,小妹的大名叫李笑梅,沒有叫著要跟著,卻在跑腿租了馬車之後理所當然的坐到了車夫身邊的李家小弟李亞楷,一娘和李家一家子往張家去了。

    一路上,李太太就拉著一娘的手沒有鬆開,她一直在說話,說張家這些年的情況,所以,還沒到張家,一娘便對張家的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知道張家十年前回到邕州之後,拿了張家當家的張大逵的撫恤開了一間小小的雜貨鋪子,買些收來的山貨什麽的,因為兩口子不是什麽精明人,做的又都是熟人的生意,不好意思低收高賣,收入不多。好在鋪子是張家祖上留下來的,賺的都是純的,加上李太太平日貼補一些,過得倒也還算可以。

    知道張家老太太這些年身體漸漸地不太好了,去年冬天還生了一場大病,好不容易養好之後,做事卻也不大麻利了。

    知道張大逵雖然沒了一條腿,但卻也不用再上戰場,夫妻倆反倒覺得心裏踏實了,除了心裏念著不知死活的一娘之外,似乎也沒什麽不大如意。

    知道今年十八歲的張家大郎張磊今年年初剛娶了媳婦,媳婦姓羅,做事挺麻利的,而張磊一年前入了伍,因為他本身的努力加上李勤衛的照應,如今已經是一個小小的伍長了。

    知道才十四歲的李家二娘前個月剛剛定了親事,二娘是個心靈手巧又溫柔的小姑娘,滿十三歲之後相看的人家就不少,定親的人家姓楊,男的今年十六,親家公和李勤衛一樣,也是個把總,和李勤衛關係不錯,若不是李勤衛一心為二娘謀劃的話,這門親事還不一定能定下。

    知道張家如今還有一個小弟張淼,今年才六歲,正是貓狗都嫌的年紀,張淼最聽李亞開的話,和這個表哥好得不得了。

    這一路上李太太說著,李笑梅補充著,一娘腦海裏漸漸地勾畫出了一個平實的軍戶家庭,對未見麵的人有了更具體更豐滿的印象。

    兩家住的並不太遠,李太太也說了,若不是因為她懷著身孕,說不得就走著過來了,馬車不過行進一炷香的功夫就停了下來。

    李笑梅先跳下馬車,而後伸手去扶一娘,不等她們再伸手,李勤衛就小心的將李太太給扶了下來——這麽短短的功夫,一娘就看出來了,這李勤衛或許是個心思多城府深的,但對妻子卻真的是沒話說,妻子在的時候連兒女都要靠邊站。

    順著李笑梅手指的方向,一娘看到了一個不大的小鋪子,外麵掛著張記雜貨鋪的旗番,那旗子舊舊的,和上麵的名號一樣,讓人看過就忘。

    一娘心裏泛虛,她真不知道她這一次是能找到親人還是又一次失望而返,但是再怎麽不確定,她還是帶著微笑,讓李太太牽著往張記走去——是的,李太太一下馬車就非常自然地甩開了李勤衛的手,又拽緊了一娘,那姿態,似乎怕一娘忽然跑了一般。因為這個,李笑梅李亞楷都在偷笑,而李勤衛臉色黑了黑,卻還是默默地走在李太太身邊。

    踏進張記,看到的是幹淨整潔卻也沒多少貨物一間鋪子,一個看起來四十多歲的婦人正坐在一邊做著繡活,看到有人進來立刻抬起頭,而後臉上浮現歡喜的笑容,道:“秋妮,你們怎麽過……她……她……她……”

    婦人話沒說完就轉了音,一臉驚疑不定的看著一娘,臉上帶了一抹希望,卻又有些膽怯,話都說不利索了。

    “大嫂,我……”

    “當家的~當家的~”李太太才說了幾個字就被婦人的尖叫聲給打斷了,她撕心裂肺的叫著:“你快來!你快來啊!”

    婦人的話音落下,店鋪朝裏的門就被人打開了,來的不是她嘴裏的當家的,而是一個頭發皆白的老婦人,她連聲道:“怎麽了?怎麽了?”

    “娘,你看!你看她啊!”婦人抓緊老婦人的手,另一隻手顫顫悠悠的指著一娘,撕心裂肺的叫著:“你看看,你看看啊!”

    老婦人順著她的手看過去,看到了自己的女兒以及女兒身邊那個一看就非常體麵的姑娘,她長了和女兒幾乎一模一樣的眉眼,她忍不住的摸了摸自己的眉毛,略帶顫抖的問道:“妮兒,她是誰?是你找回來的嗎?”

    “娘,你別著急!”李太太終於舍得放開一娘了,她疾步上前扶著老婦人,道:“人就在這裏,我們進去慢慢說,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