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秀宮，正殿外的幾株紫微開到極處，露出頹敗之意，地上已經落了不少紫紅發暗的紫微花瓣，星星點點，若凝結的血。

    西配殿中的宮女太監已經在忙活活拾掇喪事了，可主位良嬪並未在此主持著，而是在正殿內室抱著剛吃飽了奶水的小阿哥哄著。

    小孩子什麽不懂，哪裏曉得自己生身母親已經去世了，隻自顧自吃飽了睡、睡飽了吃，一派安詳。

    按理說嬪妃們之間串門，不管位份高低都會叫人先通傳一聲。若是去位份高的嬪妃那兒，自然要先通稟，的了準允才能入內，以示敬意。若是去位份低的嬪妃處，提前通知，也好叫對方及時出來相迎，讓對方以示敬意。

    不過德妃急著一探王氏究竟，如何會叫人通稟？她又是妃子，位份高於儲秀宮主位良嬪，因此儲秀宮的守門太監愣是不敢阻攔，德妃輕而易舉闖入儲秀宮。

    俄而，太監急匆匆跑進正殿，噗通跪下稟報：“娘娘，不好了！德妃娘娘闖了進來！此刻已經去了西配殿中！奴才們不敢阻攔！”

    良嬪看了一眼懷中已經熟睡安詳的孩子，擺了擺手：“不妨事，你退下吧。”

    “嗻！”

    小太監鬆了一口氣，忙躬身退了出去。

    下一刻，德妃便寒著臉闖進了良嬪的正殿中。

    良嬪麵不改色，施施然起身，給德妃見了個萬福，便將懷中的孩子交給了乳母，低聲吩咐道：“抱進小梢間，好生看顧十六阿哥。”

    乳母看了看良嬪，又看了看來者不善的德妃，膽怯地縮了縮脖子，連忙接過小阿哥，屈膝一禮，便飛快去了梢間中。

    這下子殿中清淨了，德妃眼帶寒霜：“本宮方才已經去看了王常在的遺體！王常在麵色紫青，嘴角還殘留著暗紅血汙！這明顯是中毒的而死的症狀！”

    說完這一席話，德妃聲色俱厲：“良嬪！你是不是該跟本宮解釋一下？！”

    良嬪微微一笑：“有什麽好解釋的，如娘娘所見一般，王常在是中了劇毒而死。”

    “哦？”德妃臉色冷厲，“良嬪，你這是不打自招，承認是自己毒殺了王常在嗎？！”

    良嬪看了看德妃：“娘娘素來是聰明人，所以叫身邊人都守在殿外，自己獨自一人進來。既然如此，娘娘又何必言語咄咄呢？！”——德妃若真要“秉公辦理”，就該叫上敬嬪，帶著人將她拿下，而不是隻身進來問罪。

    被良嬪一眼看穿，德妃臉色有些難堪，“怎麽？本宮有意保全良嬪妹妹性命，妹妹不感謝本宮，竟要怪本宮不成？！”

    良嬪突然咯咯笑了，笑得眉眼俱是風情，“德妃要保全我性命？嗬嗬，娘娘似乎弄錯了什麽吧？”

    德妃勃然大怒：“事到如今，良嬪難道還想說王常在的死跟你無關嗎？！這儲秀宮是你的地方，王常在又是一手照料的！她如今被毒殺，你逃不脫嫌疑！！”

    說著，德妃便和緩了顏色：“但是本宮知道，良嬪妹妹素來是溫和良善，這種殺母奪子之事，決計不是你一個人的主意。必定是有人指使你——不，是脅迫你吧？”德妃說到這裏，不由笑了。

    “妹妹可否告訴本宮，是誰脅迫你毒殺王常在的呢？”德妃臉帶微笑，眼底卻是一片冷獰。

    良嬪看著德妃那滿腹算計的嘴臉，幽幽道：“王常在的死，此刻已經傳遍了六宮。旁人不加理會也就罷了，敬嬪可是協理娘娘一同照樣紫禁城剩餘嬪妃之人，怎的連她都沒來？娘娘不覺得奇怪嗎？”

    德妃眉頭一皺：“你這是什麽意思？！”

    良嬪笑著說：“敬嬪不來，是因為她聰敏明透，懂得明哲保身之道。”

    德妃臉色陰沉，你的意思是本宮愚蠢淺薄不成？！

    “良嬪，別跟本宮顧左右而言他！到底是誰指使你害死王常在的？！你若肯如實說出來，本宮會盡量保全你！否則——別怪本宮不顧昔日姐妹情分！”德妃沉著臉色，警告道。

    良嬪搖著頭歎了口氣：“怎麽？娘娘還沒聽懂嬪妾的意思嗎？敬嬪姐姐可都早就看出來到底是誰要取王常在性命了，怎的德妃你卻被妒忌怨恨蒙住了眼睛呢？”

    ——德妃話裏話外，無法是想叫她攀誣佳成皇貴妃，她又豈會那麽愚蠢？若真攀誣到那位身上，自己才真真是必死無疑了呢。

    德妃陡然一驚：“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良嬪淡淡道：“意思很簡單，娘娘耳聽八方，昨日禦前的副總管突然趕回紫禁城，這件事，娘娘不會沒聽說吧？”

    德妃當然知道這事兒！難道這不是因為皇上掛心即將降生的子嗣嗎？

    難道——德妃突然想到了什麽，她驟然瞪圓了雙眼，德妃一個踉蹌，驚得險些摔倒在地。

    良嬪笑靨如花：“怎麽樣？娘娘還要繼續追問嗎？”

    德妃臉色煞白，她扶著案幾，勉強站穩了身子，她咬了咬牙，一個字都沒說，轉頭便拂袖而去！

    良嬪斂去了臉上的笑容，她看著德妃狼狽飛奔而去的背影，搖頭不止，蠢啊……都到了這個地步，還妄想跟那位一爭長短，真是不知自己幾斤幾兩！連你的舊主佟皇貴妃在她手底下，都照樣一敗塗地，你德妃固然比佟皇貴妃聰明十倍，可再聰明，便能贏得君心寵愛了嗎？

    明明都有三個兒子了，終生已經有了依靠，為什麽還是不肯安分呢？

    王常在的死訊，是在傍晚才傳到暢春園的。

    當時昭嫆帶了兩個孩子去頤寧殿陪伴太後說笑，聽得此訊，太後怔忪了良久，她看了昭嫆一眼，悠悠道：“皇帝還真是急性子啊……”

    昭嫆也是驚了一下子，太後這話真真一針見血！康熙如此迫不及待了結了王氏性命，也不怕新生的十六阿哥背上克母之名，可見他對這個孩子也是一點憐愛都沒有啊。

    不過這樣也好，王氏這個不安分的禍害，早點死了，也叫人省心不少。

    太後蹙眉：“如此一來，豈非要叫良嬪撫養十六阿哥了？”

    昭嫆知道，太後瞧不起良嬪的出身，便笑著說：“良嬪無子，她必定會視十六阿哥如己出，太後可以放心了。”

    太後歎了口氣，“罷了，反正皇帝也不喜歡這個孩子，想來也不願意為這孩子另擇體麵的養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