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嘭……”

    天音水銀垂落在棺槨之上，發出沉悶的金屬撞擊聲響。

    棺槨之上彌漫的氤氳光霧被衝擊得支離破碎，原本散發著的凶威氣息，也被天音水銀重重掩蓋，不過，棺槨本身還是完好無損，沒有半點殘破。

    “這口棺槨竟然承受得住天音水銀的衝擊，雖然凶悍的氣息消泯了，但其本體倒是毫發無傷。”崔封抿嘴沉吟道。

    “可即便如此，我們依舊不能穿過這水銀瀑布，你那件寶貝，反而還折損在了這裏。”石猴出聲道。

    的確如石猴所說，棺槨經受著天音水銀的衝擊，又浸泡在天音水銀形成的湖泊之中，崔封根本無法再將之打撈上來。

    而石猴話音剛落，似是為了回應他一般，那口棺槨竟是猛然間劇烈顫動起來，那封靈石鑄成的棺蓋，緩緩開啟。

    外棺敞開後，內槨也慢慢打開，棺槨上空，陡然間出現了一個無形的漩渦，飛流直下的天音水銀被拉扯著吸入棺槨之中。

    一時之間，原本的鏗鏘聲瞬息變得高亢激昂了來，時而恍如天雷滾滾、時而猶似萬馬奔騰，棺槨之中，更是傳出了陣陣天外玄音。

    天音水銀聚集而成的湖泊上空，顯現出一幅猙獰的麵孔。

    “這是什麽異象？！”石猴與崔封異口同聲地驚呼。

    蟾蜍石像口中流出的天音水銀，此時此刻全部匯聚著向棺槨之中灌入，樓閣的大門露出一條縫隙，正令得崔封喜出望外。

    “將你的速度發揮到極致，應該能從那道間隙衝過。”石猴提醒道。

    崔封睜開額頭上的苦海豎眼，九幽靈力簇擁，他隨後拿出一品風行符貼在小腿，而後又將二品足膏塗抹在大腿之上。

    這些外物如今對崔封的作用早已沒有以前那樣的效果，但眼下這種情況，有一絲外力幫助，總聊勝於無。

    青鵬訣一展，崔封肋下湧起一縷縷若有若無的青色光霞，他身子一晃，在原地留下一圈漣漪般擴散開來的氣浪。

    棺槨源源不斷地盛著天音水銀，從外形上來看，棺槨應該早已被天音水銀填滿了才對，可此刻天音水銀依然朝著其中猛灌，沒有半點外溢。

    崔封施展了目前他所能達到的速度極限，須臾之間，他便繞過了湖泊，側著身子擦著天音水銀瀑布邊緣，險之又險地掠過。

    穿過瀑布後，崔封眼前一亮，先前因為瀑布的遮擋，他並未看到這座樓閣的匾額，即便有諸多事實證明，這座樓閣極有可能是傳說中的醉仙樓，可崔封心中始終還存有一絲疑問。

    直到此刻，他穿過水銀瀑布後，親眼看到那匾額之上寫著的“醉仙樓”三個字，心中最後一絲疑惑終於煙消雲散，他可以確定，自己眼前這座樓閣，的的確確是醉仙樓了。

    兩個呼吸間，石猴也從那一道縫隙中穿了過來，站到了崔封身後。

    崔封將視線移向醉仙樓緊閉的門扉，他上前輕叩了數下，無人回應。透過鏤空的門扉與窗扇，崔封能看到醉仙樓中一片燈火通明，似乎還有若有若無的喧鬧聲從中傳出。

    石猴走上前試著推了推大門，紋絲不動。

    兩人一籌莫展之時，一道悠揚的聲音忽然從四麵八方傳來：“能阻斷天音水銀者，皆有資格進入醉仙樓。你二者，一為人族築基期修士，一為造化石猴妖獸，步入醉仙樓前，且請你們謹記醉仙樓內的‘規矩’。”

    “醉仙樓內，不得私自打鬥，不得私下交易，客人之間不得隨意交談，不得登上二樓。”

    那道聲音說完，醉仙樓的大門便緩緩打開，門扉剛開一道縫，一陣動聽的琴瑟之聲便傳入了崔封的耳中。

    此外，吆喝聲、喝彩聲此起彼伏，馥鬱的香味也隨之飄散而出，一時間，崔封感覺自己仿佛來到了外界的尋常酒樓。

    踏入醉仙樓，映入眼簾的，是寬闊的大堂，這裏設有至少上百張大圓桌，大堂正北方，有著一個台榭，其上有著數道人影，正在翩翩起舞，旁邊則坐著幾人彈琴鼓瑟。

    整個大堂裝潢得富麗堂皇，以大紅色為主色調，看上去頗為喜慶熱鬧。

    上百張圓桌，可以說是座無虛席，隻不過這些坐在圓桌旁的生靈，讓崔封看得是一陣心驚肉跳。

    離崔封最近的一張圓桌旁，盤踞著一條通體翡翠色的蛟龍，它一邊吃著桌上擺著的食物，一邊看著台榭之上的表演，顯得頗為愜意。

    定睛一看，崔封頭皮發麻，那蛟龍桌上的食物，竟是一具殘缺不全的人族軀體！

    那蛟龍口中，正含著一條大腿，吃得津津有味。

    崔封與石猴的出現，似乎並未引起大堂中眾生靈的注意，倒是他們兩個，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不輕。

    這時，一個身穿印有方孔銅幣圖案紫褂的青蛙，邁著雙腿直立著來到崔封兩人麵前，一躍而起，懸浮著盤坐在空中，對著崔封二人咧嘴笑道：“歡迎兩位光臨醉仙樓，兩位是要打尖兒還住店呢？”

    崔封看著這隻不過巴掌大小的青蛙，竟是一頭可以禦空而行的精怪，心中震驚的同時，嘴上則極為謙遜地答道：“素聞醉仙樓威名，今日有幸能夠拜訪，想要領略一二醉仙樓的神妙。”

    那青蛙笑著點頭，以字正腔圓的勝京王朝語言道：“客官客氣了，雖然二位的修為在我們店裏是墊底的存在，但兩位客官身上的東西，卻是比其他不少客官都要富足。”青蛙眯起雙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崔封。

    崔封心髒猛地顫了顫，不由自主地將手上的須彌戒遮住。

    “二位客官，還請先就坐吧。”

    紫褂青蛙領著崔封與石猴來到大堂角落的一張圓桌旁，崔封與石猴入座，他們開始打量起同一桌的其他生靈。

    一頭背部生有八條蛛腿的魁梧生靈、一條食指大小的蠕蟲狀的生靈，一頭戴著鬥笠叼著狗尾草的白玉犀牛，以及一名指甲泛著黑色光芒的光頭男子。

    崔封乍然間看到那光頭男子，心中湧起驚訝，自大他進入九重方塔來到這方異域後，見到的人族就隻有陸近月，與那名中年男子吳殯。

    此刻崔封看到這名光頭男子，激動之情溢於言表，他正欲出聲詢問，陡然間想起這醉仙樓中的“規矩”，當下也隻能強自按捺住心頭的激動，隻是朝那光頭男子不斷投去目光。

    然而那光頭男子隻淡淡地瞟了一眼崔封，便繼續看著台榭上的表演，露出享受的神情。

    紫褂青蛙懸浮在崔封麵前，再度開口道：“客官，你初來乍到，我先給你講講我們醉仙樓的特色吧。”

    “我們醉仙樓內，接納來自五湖四海的客官。這第一層樓，是專門用來接待仙寰大陸上的生靈的地方，但凡來到這裏的客官，都能憑借自己的‘財富’，來換取各種各樣的東西。”

    紫褂青蛙指著那蠕蟲生靈麵前的一盤菜肴，徐徐道來：“譬如這盤以壽甲丹為材料烹飪的‘龍珠鳳眼’，吃了之後能大大增加壽命。”

    壽甲丹，五品丹藥，崔封身上有三顆，這可以說是他壓箱底的寶貝，拿到外界，足以引得元嬰期尊者眼紅。

    可在這醉仙樓中，壽甲丹，竟然就隻是一種菜肴的原料而已！

    而且，聽那紫褂青蛙的語氣，似乎覺得這盤“龍珠鳳眼”不值一提，是在尋常不過的東西一般。

    果不其然，紫褂青蛙隨即補充了一句：“當然了，這東西不過是我們這裏的小吃而已，真正的大菜，要比這個金貴得多。”

    崔封咽下一口唾沫，以幹澀的嗓音問道：“那敢問……這麽一盤龍珠鳳眼，需要多少靈石才能買下來呢？”

    “靈石？我這裏不收那種玩意兒。要想在我們醉仙樓消受，需要的東西隻有三種……”

    崔封眼皮一跳，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

    紫褂青蛙繼續說道：“氣運、稟賦，還有記憶。”說完，它又補充了一句：“當然了，必須要是有價值的記憶才行。”

    “比如說……記載著某種神秘心法的記憶。”

    石猴聽完，神情古怪地說道：“氣運、稟賦、記憶？這些東西，也能當作貨幣一般拿來交易？”

    紫褂青蛙笑道：“當然可以。”

    “匪夷所思……”石猴心中暗自想到。

    崔封看向紫褂青蛙，神情變得有些凝重了起來：“且不說稟賦、記憶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它們畢竟是真實存在的。可氣運這等虛無縹緲之物，雖然修士們都時常掛在嘴上，但氣運究竟是否存在，相信沒有人能確定。可你卻說能以氣運作為交換之物，這未免太過虛幻了吧？”

    “修煉之人，冥冥中自有天道眷顧，氣運這種東西，的的確確是真實存在的。我們醉仙樓中有一件名為‘天珠盤’的法器，能夠準確地測出任何生靈的氣運。”

    崔封聽罷，隻覺不可思議，不過對方也實在沒有欺騙自己的必要，況且這一路走來，他所經曆的“不可思議”，也已經多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

    “閑話便聊到此處吧，那麽兩位客官，你們究竟想要點些什麽東西呢？或是，你們想要在這裏住一宿呢？”紫褂青蛙眯起雙眼道。

    崔封與石猴對視了一眼，這醉仙樓中的一切，皆詭異之極。

    倘若真的如這紫褂青蛙所說，醉仙樓中隻收取客官的稟賦、氣運與記憶，那他此行算是真正的騎虎難下了。

    氣運、稟賦、記憶，無論哪一樣，崔封都不願割舍，即便能換取到諸多讓他夢寐以求的東西。

    崔封張了張嘴，正欲開口表示自己想要離去，那紫褂青蛙便像是看穿了崔封所想一般，笑眯眯地說道：“另外，客官，忘了告訴你，我們醉仙樓乃是做生意的地方，一旦踏入，就必須要做了生意，才能離開。”

    “否則的話……”

    “食客……便會淪為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