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凝冰散(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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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鴻用銀針吊著於淵的命,強行讓他的身體,由早上撐到中午。

    然而最終也沒能留住,他那點微弱的氣息。

    在百毒山村寨的人們,燃起午時炊煙時,他突然停了呼吸。

    當時傻妮和沈鴻都在身邊。

    這個關鍵時刻,他們半點不敢放鬆,仍在不遺餘力地想辦法施救。

    盡管支地他們說,那些中途備用的藥已經沒用,但傻妮還是給他喂進去一些。

    而沈鴻,已經把自己這麽多年的醫術都用上去了。

    可於淵的身體仍在一點點變冷,最後冷到像冰一樣,放在手裏都是寒的。

    他那最後一口氣,更是吐的無聲無息。

    傻妮明明盯著他看呢,沈鴻的手也放在他的手腕上,但於淵停止呼吸時,兩人還是愣了半天,才突然一下子明白發生了什麽。

    沈鴻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手忙腳亂去拿自己腰間的銀針,摸了一圈才發現,能紮的都給他紮上去了,他身上再沒有什麽,就算有,也無地可紮。

    而傻妮,腦子在出現一陣空白後,立刻被無邊無際的後悔包圍住。

    她後悔於淵喝藥之前,被支地攔住時,自己主動站出來支持他。

    如果她那個時候反對,堅持不讓他喝,或許他會再好好考慮一下,甚至就此打住,那也就不會發生後麵的事了。

    她後悔自做主張,從豐安城裏來到西域。

    如果她不著急行動,於淵雖每個月都會被毒發折磨,可也就那麽幾天而已。

    幾天過去,他又會是一個好好的人。

    她後悔自己沒答應母親的要求,答應她留在南梁,以此來給於淵換取解藥。

    兩人在不在一起有什麽重要的,隻要他活著,能活的好好的,那她就知足了。

    而若是從安公主來,或許她可以通過西域的王室,找到最初毒藥的配方,為於淵尋回一副真正的解藥。

    她做為於淵的妻,本來有很多機會可以救他,而且不用冒這麽大的險。

    可她偏偏沒有選,而是走這一條最凶險的路。

    也把他害死了。

    傻妮坐在床邊,突然覺得冷意襲人,周身好像刹那間被冰裹住似的。

    她手裏還握著於淵的手,那手上也是沒有一絲溫度的。

    傻妮低頭看了一會兒,突然俯身下去,趴在了於淵的身上。

    到沈鴻反應過來,忙著伸手去扶她時,她的嘴角已經出血,人也暈了過去。

    病的氣勢洶洶。

    傻妮除了小時候生過病,在丁家無人管的情況下,自己熬過去好了以後,這麽多年來,還真沒生過什麽病。

    她在不幸福的童年生活裏,練就了一身讓自己活下去的本事。

    既是後來跟著於淵奔波,來到南梁逃命,經曆長久不歇的路途,還有水土的各種不適應,都沒讓她生病倒下去。

    最多就是累了,歇一歇也就過來了。

    再加上她後來還跟沈鴻學了醫,這種事更是沒有發生過,就連大小寶在她的照顧下,都一直健健康康。

    可現在她病倒了。

    而且一病不起。

    除了心火焦慮以外,也因身體極度虛耗。

    之前還紅潤的臉,因為這一病,快速蒼白下去,血色全無。

    中間不過隔了一天,人就像瘦了一大圈,睜開的眼睛裏沒有神采,麵容也枯了下去。

    蕭柔茵慌的不行,寸步不離地跟著沈鴻“沈二公子,音音她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快點想辦法救救她呀!”

    折一個於淵在這裏,已經讓他們悲痛不已,萬一自家小表妹再出個什麽事,蕭柔茵都不用回去見父親和姑母了,直接一刀插到自己的胸口,以死謝罪算了。

    沈鴻也著急。

    跟傻妮相處這麽久,他家大嫂是個什麽樣的人,他還是清楚的。

    她對於淵,對他們家的每個人,都是真心實意的好,也是無微不至的照顧。

    這麽一個人,沈鴻哪能看著她生病不管?

    可他把湯藥一碗碗灌下去,卻並不見她大嫂有什麽起色。

    神情也不行,每次睜開眼,就往於淵那邊看一下,之後就又閉上了,飯更是一口也不吃。

    這麽下去,再好的人也得熬沒了。

    沈鴻勸她,蕭柔茵也勸她,可誰也勸不住她。

    最後好不容易讓她開口說話了,竟然是“讓我跟大公子躺在一起吧,反正我們兩個都這樣了。”

    沈鴻的臉色當下就變了。

    蕭柔茵也瞬間臉白,半天才有些生惱地說“他已經沒了,難道你還要跟著他一起走不成?”

    傻妮點頭“大公子是我害死的,我應該賠他命。”

    眾人“……”

    他家那位理性的大嫂,竟是隨著於淵一起走了,現在這位病著的,不過是一個跟她長著一樣麵容,一心求死的人。

    所有人都反對,而且於淵已經不活了,也不能一直放著。

    這麽遠的路程,運回豐安城是不行了,隻能在百毒山給他選個位置。

    其實他們一點也不想把他留在這裏。

    他中了這裏的毒,又死在此處,這地方對他一點也不友善,如果再葬在這裏,想想就叫人憋屈。

    但運出去的時間太長,中間還要經過雪山。

    於淵自從中毒後,就特別怕冷,他們也一樣不想讓他再經曆一次那樣的嚴寒。

    各種衡量之下,百毒山竟然是必須的選擇。

    眾人再怎麽不舍,他也已經不在了,以後有再多等著他做的事,到此也該停了。

    但他不能再拖著一個活人,一起埋下去呀。

    所以傻妮雖然說了,可並沒有人聽她的,為了不讓她多想,還把她搬出了於淵所在的屋子。

    可這天夜裏,當忙了幾天的人都扛不住,迷迷糊糊歪過去時,傻妮卻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坐了許久,才抵住頭頂的眩暈,之後起身,開門,然後進了於淵的屋內。

    屋內燃著一盞昏燈,豆大的光亮隻照得很小一塊,其它地方都是濃稠的黑,粘粘膩膩,好像隨時要吞的那一點光似的。

    於淵身上蓋著薄被,衣服換了新的,頭發也重新梳理過了,看上去倒是整潔幹淨,不像是在百毒山幾個月的樣子。

    但是他臉上已經找不到以前的半分影子,紅的像惡意蒙上的一塊紅布。

    暈黃的燈光,斜斜照在他的臉上,那片紅便顯的更為駭人。

    傻妮想,大公子雖然不刻意打扮,但一直也是以美男子著稱的。

    現在人都不在了,卻把原來的形象毀的一點不剩,實在叫人心疼。

    她腦子裏想的都是於淵,反而沒去管別的事,更沒想自己的念頭是不是有些瘋狂。

    竟然拿起旁邊的銀針,輕輕刺向他的手指。

    這麽做的理由,是因為之前他毒發時,身上起了黑紅色的線條,沈鴻用銀針給他排毒時,就會把他的手指刺破,把毒血放出來。

    傻妮就想,現在可能放不放毒血都沒用了,但放出來,或許能讓於淵好看一些,不用像一隻蝦一樣。

    她先刺了一根手指,血珠滲出來的時候,她還沒有多想,隻是盯著那根手指看,看手指會不會因放了血而變顏色。

    可看了一會兒,她突然就跳了起來。

    於淵已經停止呼吸了,心跳脈象也停了,按理說現在他體內的血根本就不會再流。

    可傻妮把銀針刺進去的瞬間,那血珠就滴了下來。

    這又是怎麽回事?

    她驚訝的要命,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才又突然奔出去,大聲叫沈鴻“二公子,二公子,快來……”

    沈鴻剛迷糊住,因為這幾天各種不好事的發生,讓他頭腦也跟著亂起來,惡夢一個接著一個。

    剛一聽到有人叫他,還以為又出了什麽事。

    又潛意識希望這是他做的夢,根本就沒有事,隻要他把眼睛再閉一會兒,這個惡夢過去了,也就沒事了。

    倒是一旁的管一,先醒了過來,一下翻坐起來,順手把沈鴻也拽了起來“是郡主的聲音,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沈鴻這才完全醒神,抹了一把臉就往傻妮住的房間裏去。

    進去一看沒人,這才分辯出聲音是從於淵那邊傳過來的,於是兩人又奪步跑過去。

    傻妮跪俯在於淵床前,一邊還叫著沈鴻,一邊搭著於淵的脈。

    聽到人進來,都沒確認是不是二公子,就急急開口“他還活著,他沒死。”

    沈鴻在一瞬間,以為他家大嫂魔怔了。

    先時她要跟著於淵一起走,現在竟然說他沒死。

    天知道這兩天裏,他不間斷地守在這裏,過一兩個時辰就給他把一次脈,探一次鼻息。

    他比誰都想他活過來,可次次都失望。

    但他家大嫂臉上的表情,又給他極大的鼓舞。

    再說了,人都到這兒了,是死是活他都得去看。

    他在床的另一邊停下來,把手也搭到於淵的脈上。

    這一搭,沈鴻的臉先是僵了一下,之後眼睛頃刻生了亮光。

    他又忙著去翻了於淵的眼皮,再去試他的鼻息。

    弱的幾無可尋,可還是有的。

    他屏住呼吸,試了幾次,確定他真的是活了過來時,整個人都想大笑起來,可眼睛裏卻莫名其妙流下了眼淚。

    他忙著說“快拿水來,要熱水,快點。”

    管一轉身去倒了一杯熱茶,幫他搭著手,給於淵喂進去一些。

    之後,院裏的其他人也都醒了過來。

    繆力輝更是趁著眾人都忙的時候,跑出去把支地爺孫倆請了過來。

    緊急煎了湯藥,喂了熱水,又燒了一大盆熱水,把他的手腳和身體擦了一遍。

    再去查他的脈,竟然比剛開始的時候又有力一些。

    而鼻息也漸漸加重,臉上的紅雖然還在,但是人明顯已經有了生命的征狀。

    支地的爺爺捋著雜亂的胡子,後知後覺地歎道“原來凝冰散的作用是這樣的。”

    別人聽不懂他說話,但支地和繆力輝都能聽懂,就同時問道“怎麽回事?”

    支地爺爺跟他們解釋“最初做這種毒藥的時候,隻知道毒發的時候,人會像冰一樣冷,並不知道還有另一層的意思。

    後來這毒拿到王室那邊,又經過他們的加工,就更不知還有什麽新的毒效。

    現在看來,這毒服了之後,除了讓人在毒發的時候懼冷,自己像冰一樣。

    還有另一個作用,就是可以在最危機的時候,凍住自己,像凝過冰,但這冰還是有化的一天呐。”

    兩個聽懂他話的人同時皺眉“於將軍是吃了解藥,才有這樣的反應,如果沒有結解呢?”

    支地爺爺說“那人死的時候,應該會凍的像冰塊一樣,凝冰嘛!”

    兩人“……”

    現在就是他凝過了冰,又因為服了藥的作用,所以又把冰給暖化了。

    隻是給眾人一個驚嚇,以為他凝冰期就是死了,其實隻不過是一個解毒的過程。

    當支地把這話翻譯給沈鴻時,他快速抹了一把臉上的潮濕的水跡,聲音都爽朗起來“那這麽說,這毒是解了,人也活了下來?”

    “嗯,爺爺的意思,應該是的。”

    這對他們,無疑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別說傻妮沈鴻了,就連蕭柔茵都落淚了,看著床上的於淵,喃喃道“能活過來就好,能活過來就好。”

    呼吸和脈象恢複之後,又過了半天,人漸漸也清醒過來。

    劫後餘生,對於淵來說雖不是第一次,卻是最痛心的一次。

    當他看到麵前的傻妮,看到圍著他笑中帶淚的沈鴻,以及管一他們,亦是百感交集。

    都是最親的人,他最不想做的事,就是讓他們擔心。

    這次卻真是把他們嚇的不輕。

    於淵想,以後這樣的事,將再不會發生,他不但要活著,還要好好活著,把他們每個人護的好好的。

    隻有這樣,才對得起他們今天對自己的種種。

    目光落在麵前的小丫頭身上時,手不自覺也伸了過去。

    傻妮趕緊握住他的手指,扣在自己手掌心裏暖著,聲音溫軟情動“你不用擔心,現在已經好了,支地爺爺說,隻要耐心再吃幾副補藥,身子就會跟過去一樣。”

    沈鴻也忙著幫腔“對,要好好給你補補,我十毒大補湯都燉好了。”

    於淵冷然翻了他一眼。

    傻妮則一下子笑了起來。

    笑過之後,又低聲安慰他,還怕他身上這些紅去的慢了,或者去不掉,這位爺再有什麽心理陰影,所以避著話題聊。

    其他人一看,夫婦二人都說上了悄悄話,就識趣地退了出去。

    沈鴻是最後一個出去的,出去前,跟他家大嫂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說是好了,但身上的毒還未完全散掉,大嫂可不要跟他有什麽過密接觸哦!”

    傻妮的臉“唰”一下就紅了,差不多可以媲美於淵。

    而沈二公子,下了這一棒槌,成功阻止了鴛鴦的親密舉止,趕緊溜之大及,省得再遭某人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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