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希望泯滅途路斷

字數:5325   加入書籤

A+A-




    一  “你,不死。”男囚看著我,眼睛裏蕩漾著笑意,突然說道。

    在現在這個艱難的時刻大概沒有什麽比同病相憐的人眼中的笑意更能令我安慰的了。

    “你的意思是……我們能夠逃走,是嗎?”我迫切地看著他的眼睛,希望能從中發現令我滿意的肯定的答案。

    他依然看著我微笑著,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但我似乎仍能從他的眼神裏看出肯定的答案,這正是我所希望的,我對他給我的這個答案感到非常滿意,滿意得讓我自己都忍不住想笑了。

    可是我笑不出來,現在還遠沒有到我該笑的時候。

    “我們真的可以逃走嗎?”在出乎我意料的肯定答複以及突然的興奮麵前,我反而懷疑起這個答案怎麽會來得那麽容易了。我兩眼看著他,迫切地希望從他的眼睛裏得到真正令我放心的答案。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這已經不用多說了。

    我突然感到一種巨大的幸福,眼前的這個人簡直太可愛了,即使他身上又破又髒又臭,但是我仍然忍不住想撲上去緊緊地抱住他了。

    我終於有機會從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逃走了,我終於不必被逼著嫁給我從未見過我那個狂妄自大得讓我討厭的當家的了,我終於能夠繼續去找蘇恒和他一起度過我所期待的真正屬於我的下半生了。

    逸湖,逸湖居,它們才是長存在我心中的美麗的夢啊。

    “他……喜歡你,壓寨夫人,嗯,很好,很好。”男囚突然說道。

    我吃了一驚,不敢相信這句話竟然出自眼前這個人之口,這不是和我所期盼的完全逆向而行嗎?他怎麽可以說出這種讓我慘然心碎的話呢?他說這種話到底是什麽意思?我愣愣地盯著他,一臉茫然。

    看著他的眼睛,我忽然感到莫名的緊張和害怕,因為他的目光中此時似乎透著似笑非笑的神色,不像是讚許,更像是嘲弄。

    天哪,我為什麽會在他的目光中讀出這種表情呢?我為什麽會相信這種人呢?

    或許自始至終他就是在騙我啊!

    我腦袋裏火光突閃,猛然想到一件事,這件事讓我整個身體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寒戰過後就是一陣接著一陣的顫抖。

    眼前這個肮髒邋遢的男人和我素不相識,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好人還是壞蛋——我完全不知道,我為什麽會相信他,為什麽會相信一個我一點都不了解的人呢?他真的有辦法逃走嗎?如果他真的有這樣的好辦法,為什麽自己還被關在這個地獄一樣的籠子裏忍饑挨餓活受罪呢?天哪,我所以為的他有辦法逃離這個魔窟隻是我的幻想,隻是我的一廂情願啊,仔細想來,除了幾個簡單的字詞以外,他壓根兒就沒有像我想象中的那麽明確說過他真的有辦法,這或許就是一個在現實中根本不能實現的夢,或者也隻是他的一個夢,一個夢而已。我為什麽會相信他?眼前的這個看上去嬉皮笑臉的人可能就是個騙子,也可能是個殺人犯,強奸犯,小偷,強盜,或者幹盡了天下壞事的大到人,反正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犯,是一個被上帝懲罰的魔鬼,他可能就是因為犯了太多的罪才被關在這裏,又不思悔改,以至於終究得不到重見自由的機會。天哪,以往我是非常不屑與這樣的社會渣滓為伍的,現在我怎麽會主動送到他麵前,和他搭訕,和他聊天,還天真地把自己未來的命運交托給他!我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額頭隻是冰冷,毫無熱度,我並沒有發燒啊,怎麽自己竟會變得這樣糊塗!

    想到眼前的這個家夥可能就是一個惡貫滿盈的罪犯,在他那肮髒的外表下麵藏著一個同樣肮髒的靈魂,我立即感到一陣眩暈,眼前昏黑,頭重腳輕,幾乎就要跌倒在地。

    那個男囚依然笑嘻嘻地看著我,好像在欣賞著我拙劣的演技,又像在為他的成功而沾沾自喜。如果我不幸暈倒在地,是不是正好趁了他的心意,他可以在這無人的黑暗空間裏任意地傷害我,以滿足他罪惡的犯罪本性。

    哼,我才不會上這種齷鹺小人的當呢!我才不會讓這種齷鹺小人有機會滿足他那邪惡的欲望呢!我沒有暈倒在地,就在我幾乎要倒地的刹那間,我用手強行撐住了自己的身體,沒有讓它完全摔倒。當我用手撐住自己身體的時候,我就開始手腳並用,慢慢地爬回了屬於我自己的領地,牢房深處那個陰暗潮濕的角落。雖然這個角落和男囚仍然屬於同處一室,但當我到達這個角落的時候,一種安全感就讓我在這緊張的空氣中稍有安心,就好像在這方小小的空間外麵有一張無形的防護罩,任何黑暗中的邪魔鬼怪都無法侵入似的。

    我又看了一眼那個男囚,他依然斜坐在門邊的那個角落裏嘿嘿地看著我,他的笑深深地刺痛著我的心,讓那已經破裂的傷口越來越大,以至於鮮血淋漓,難以愈合。

    難道我剛才又表演了一出拙劣得足以讓他發笑的戲嗎?我恨他,我開始恨他,我開始恨把我關在這裏的所有的人。我沒有做錯什麽,我什麽都沒有做錯,為什麽卻一次又一次地遭受這麽多非人的責罰!

    山洞裏不分晝夜,也沒有時間,有的隻是遠處那一團團時時刻刻都在燃燒的火焰。

    此時,我忽然發現圍坐在火堆周圍的嘍囉們少了許多,以往都是成群結隊,大呼小叫,少說也有二三十人,現在卻隻有三四個,在火堆旁邊閑聊著什麽,聲音斷斷續續地傳過來,好像盡在說些“當家的”、“夫人”之類的話題。我敏感地覺察到他們聊的東西一定和我有關,可我又能怎樣呢?我對此無能為力,我現在隻能通過一種途徑掌握自己的命運,那就是死,讓自己的生命消失,讓那些齷鹺小人的淫邪欲望得不到滿足。可是不到最後關頭、不到迫不得已的時候我是絕不會采用這種下下策的。

    大概夜已經很深了吧,睡意開始一波又一波地侵襲著我的雙眼和疲倦的身軀,可是我怎麽敢睡呢?不用說在離我不到五米之遠的地方潛伏著一個無惡不作的罪犯,而且這也是我獨處的最後一夜,如果矮個子男人說的是事實,那麽天亮之後我就會被他們所稱的當家的強迫帶離這個地方,成為我厭恨至極的壓寨夫人。壓寨夫人,這個詞如夜遊的鬼魂似的糾纏著我,在我疲倦的身體上的傷口裏再撒上一把鹽,讓它疼得更深,痛得更徹。

    我呆呆地靠牆坐在堅硬的岩石地麵上,心裏忽而像打翻的調料瓶,五味雜陳,忽而又靜得如一壇死水,泛不起絲毫紋漪,忽而又如烈火焚身,忽而又似冰窟浸體。在這輾轉反複的難耐之中,或許我就要像夏日黃昏時分從泥土裏爬出來的蟬蛹,在枯燥的樹幹上脫胎成一個完全不似我自己的自己了。

    我的眼前似乎變成了魔幻世界,在黑暗中有穿著黑色披風的魔鬼在空中張牙舞爪地飛動,陰風陣陣,吹動黑色森林頂端一根根五指箕張如鬼手似的樹梢,發出尖銳而恐怖的綿長的叫嘯聲。這個黑暗的世界把我緊緊地圍在中央,嘲笑著這個驚恐的女孩的渺小和懦弱。我無法找到出路,到處都是黑色的陷阱,深不見底的深淵。

    正在朦朧恍惚之中,忽然有一頭巨大的野獸從黑暗中衝了出來,在我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之際已衝到我麵前,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如利刃般閃動著寒光的獠牙,就要撲到我的身上。我驚慌地仰麵跌坐在地,本能地伸出手想把它擋在身外。可是這一切都是徒勞。黑暗、驚恐、慌張,還有什麽能形容此刻的我呢?

    我已經麻木了,或者暈了過去。大概人一旦暈死過去就不會再覺得疼痛了吧?如果真的是這樣,我寧可在此時就暈過去,暈在麵對巨創卻無能為力的時候。此刻我的心已受到了巨大的撞擊,幾乎要被撞得粉碎。請讓我暈過去吧,請在我的暈厥中留給我至少一點點的安慰吧,不要讓我的身體再受到痛苦的折磨,痛苦得就像在地獄裏遭受烈火的炙烤,就請讓我暈過去吧。

    果然沒有痛,已經沒有了痛。當野獸啃噬著我的身體的時候,我沒有感到一丁點的疼痛!這算是上帝對我的恩賜吧。

    我緊閉雙眼,我不敢睜開它們,我怕一睜開眼睛首先看見的就是我被那些殘忍的野獸啃噬得支離破碎的身體,而這種殘缺不全的肢體我曾經在基地見過,那種恐怖的景象至今還一直深深地留在我的腦海裏,好像已經嵌入了我心中的傷口中,和它融為了一體,以至於一直到今天,我還時不時地看見這些東西。此時我大概就已經變成了那副模樣了,我怎麽敢看自己的那副模樣呢?

    上帝啊,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您需要這樣懲罰我嗎?即使讓我死,卻讓我死得肢體不全,死得這樣難看,死得這樣讓我完全喪失尊嚴,死得讓我在來世找不到自己。這是一種怎樣殘酷的懲罰啊!

    “戴小姐,戴小姐,……”在迷迷糊糊的痛苦之中,我忽然聽見有人在喊我。

    這是哪裏?是誰在喊我?難道我已經到了陰間?這是在另一個世界嗎?為什麽這個世界全是黑暗,無窮無盡的黑暗,迷迷茫茫的黑暗呢?

    我現在懼怕黑暗,在黑暗中我什麽都看不見,即看不見別人,也看不見自己,看不見路,看不見方向。

    我的心開始往下沉,往下沉,下麵就是深淵,黑不見底的深淵,但我的心仍然在往下沉,不斷地往下沉。

    我害怕,我擔心,我恐懼。

    這裏是地獄嗎?我真的到了地獄嗎?上帝對我的審判就是讓我在黑暗的地獄裏度過未來無休無止漫長無際的一生嗎?

    黑暗,四周一片黑暗,無窮無盡的黑暗!

    “戴小姐,戴小姐,……”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我忽然感到這聲聲呼喊竟是那麽地熟悉,它似乎曾經伴隨著我,它似乎曾經安慰過我,它似乎曾經給了我力量和勇氣,它似乎曾經讓我找到了我自己,讓我知道我不是一個人孤獨地走在這個世界上。

    “啊,蘇恒,蘇恒,對了,是蘇恒,這個聲音就是蘇恒的聲音。”

    我內心一陣驚喜。現在還有什麽比我聽見蘇恒的聲音更讓我激動、更讓我安慰、更讓我能從睡夢中蘇醒、更讓我能從地獄中得到拯救的呢?

    我朝著那個聲音的方向走去,雖然在黑暗中我看不見方向、辨不清道路,但是我知道那個聲音的方向,我隻需循著聲音的方向走去,走去,不斷地向前走,走去,就一定能看見蘇恒,看見我所尋求的倚靠。如果這段路很漫長,漫長得需要我走過一生一世,但隻要那個聲音在我前方,我就不會那麽害怕,我就總會還有希望。

    我就要朝著那個聲音走去,一生一世地朝著那個聲音走去。

    我就要朝著那個希望走去,一生一世地朝著那個希望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