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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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元昊回望了一眼孔飛鯉,一聲冷笑:“說的冠冕堂皇,正義十足,但是遮掩不了你孔飛鯉的懦弱,沒有織染,你孔飛鯉不過是扶不上牆的爛泥。不帶上織染,是怕日後心軟,沉溺平淡生活,報仇的念頭不堅定吧。”

    織染是一道明媚的陽光,能照亮孔飛鯉心裏最陰暗的地方,織染是一座港灣,能給孔飛鯉提供躲避風暴的溫暖,但是也是一種負擔和責任,孔飛鯉邁不過去。

    “孔飛鯉,在滅門之仇麵前,朕沒有資格指摘你,初始知曉你的身份,朕沒有把你當作一顆棋子放在天下棋盤之上,並不是朕不想,而是朕可憐織染。朕可以寫一封書信,將你引薦給索碧隆。”李元昊走到書桌前,提筆書寫信件:“但是織染不易,你要掂量思索。人是奇怪的動物,感受悲傷的敏感度高於幸福,又易被道德束縛,即便聖人也不能免俗。孔飛鯉,你要好好思索,好好掂量,織染和報仇之間,到底應該選擇什麽。”

    孔飛鯉接過信件,雙手顫抖不止,重重磕頭:“謝過陛下!”然後起身離去。

    李元昊望著孔飛鯉離去的背影,苦笑一聲:“什麽時候我都開始自欺欺人了,這孔飛鯉放不下,肯定是要去太安城的。”

    孔飛鯉拿著重達千斤的書信,翻過書院圍牆,沿著崎嶇小路,回到小鎮,望著熟悉的小鋪子,他突然心頭一顫,感到一點點害怕,不敢向前,坐在門前大石頭上,他回想過往的點點滴滴,心頭苦澀,最後長長歎了一口氣,摸出石頭下的鑰匙,輕輕打開小鋪的門。

    穿過弄堂,走進小小的廚房,輕輕掀開灶台,織染給他留了溫熱飯菜,這是習慣,雖然並不確定孔飛鯉今晚是否會回來。

    坐在弄堂裏,饅頭入口,溫湯入肚,也許好久都吃不到了,孔飛鯉吃的很慢很細,但是喉嚨裏似乎卡著什麽東西,讓他喘不過氣來,他艱難蠕動喉嚨,費力下咽,終於把飯菜夾雜著眼淚吞進肚子裏。

    一頓飯,他吃了整整一個時辰,簡單收拾一下,走進房間,月光下,織染的身子輕輕起伏,孔飛鯉一手扶住門框,一手捂住嘴巴無聲大哭。

    “公子,是你嗎?”目盲姑娘被驚醒,緩緩坐起身來,伸手去摸孔飛鯉。

    孔飛鯉用袖子狠狠擦了擦眼淚,走上前去,握住織染冰冷的小手。

    心思靈敏的目盲姑娘渾身一僵,肩頭一顫,她洞悉了一切,語氣平靜的問道:“要走了嗎?”

    黑暗中,孔飛鯉點點頭。

    “嗯,織染知道了,織染會在這裏等公子回來的。”目盲姑娘笑著說道,伸手摸了摸孔飛鯉的臉頰:“快些睡吧,明早還要啟程。行禮織染已經準備好了,放在櫥櫃裏左邊第三層上,公子知道了。”

    她不但洞悉了一切,而且做好了準備。

    孔飛鯉沒有說話,緊緊抱住織染。

    “公子不必傷心,織染知道的,平日裏公子看似什麽事情都不在乎,但是心裏卻十分在意,孔家被滅門,公子心最痛,此等大仇若是不報,公子一生不得心安,所以公子不用擔心,織染在小鎮無妨,還有大牛哥、小釵姐照顧,織染可以的。”織染舉起了小手,使勁兒攥了攥,給孔飛鯉加油打氣。

    她永遠都是這麽善解人意。

    孔飛鯉緩緩閉上了眼睛,在心裏說道:“對不起,我的織染,對不起,我的妻子,我最親愛的人。”

    一夜無語,孔飛鯉打著呼嚕,裝作睡熟的樣子,低頭看著懷中的人兒,眼淚不自覺又濕潤了眼睛,天色漸明,他披衣起身,拿起柴刀,蹲在小院內劈柴,以前這些事情他從來沒有做過,都是織染搶著去做,他隻要讀書寫字就好,但是對於孔飛鯉而言,讀書寫字有什麽用呢,他不知道,織染讓他這般做,他便這般做。

    刀劈木柴的聲音在小鋪子裏響起,久久回蕩,有憤懣,有悲傷,也有不甘。

    孔飛鯉突然想起早年顛沛流離的日子,兩人居無定所,夜幕降臨,便在城隍廟中相擁而眠,有一次走投無路,兩人商量對策,分開行動,然後匯合,那是兩人第一次分開,曆經千辛萬苦,孔飛鯉逃了出去,心有餘悸的向著匯合地點而去,但是心頭突然一顫,他不太確定織染是否逃了出來,也不確定匯合地點是否安全,所以他選擇了離開,沒有去匯合地點,他舍棄了相依為命的織染。

    三日之後,備受煎熬的孔飛鯉來到匯合點,遍地狼藉的血肉橫飛中,織染一身是血坐在那裏,也是那個時候織染的眼睛瞎了,孔飛鯉忙跑過去,已經不能視物的織染以為敵人來了,舉刀亂砍。孔飛鯉一聲“織染”,目盲姑娘怔怔一愣,心神鬆弛,癱倒在地。

    猛地起身,孔飛鯉背起早就準備好的包袱,推開小鋪子的門,溫誌謙已經等候多時:“孔兄,我們可以擇日再走,無需必須今日。”

    孔飛鯉紅著眼,寒著臉:“不,今日便走。”

    今日不走,以後便再也走不了了,他率先走了出去,腳步堅定。

    小鋪內,黑暗中,織染一手摸著平坦的小肚子,眼中含淚,喃喃自語:“小飛鯉,我們在這裏等著你爹回來。”

    此時,孔飛鯉驀地停住腳步,似有某些靈犀感觸,回頭望了一眼小小的店鋪,一咬牙,扭頭繼續前行,消失在山路盡頭。

    一夜未眠的李元昊出現在嶽麓山山腳下,遠遠望見那一間小小的裁縫鋪,在晨光薄霧裏,像是一個獨孤的人兒,小鋪的門板被輕輕打開,織染露出腦袋,將一盆水潑在門前地上,然後搬了一個馬紮,坐在門前,手裏捧著一碗米粥,整理一下兩鬢調皮的黑發,輕輕喝了一口米粥,抬頭“望向”遠方。

    笑靨如花。

    清晨的第一抹陽光照耀在這個小小的人身上,潔白明媚。

    一刹那,李元昊的心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狠狠攥住,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