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瘋魔,不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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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一個孩子生活在一座四四方方的城池內,四四方方的城池把天地切割成四四方方的樣子,大家也習慣將這座城池稱為嵐駝山莊,一座城池便是一座山莊,一座山莊也是一座城池。
城池內住了很多人,他們來自天南海北,有些是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也有些是走投無路的凡夫俗子,無論他們在城外做過什麽,隻要進了這座城,就會受到保護,除了不能再作惡,可以做任何事情,但是此生不能出城,隻能成為城中奴。
這一切是因為城內有一個男人,這個男人是三絕之一,坐鎮這座城整整而二十餘年,接受天下人人的挑戰。
前來挑戰的人絡繹不絕,皆被這個男人生撕成兩半,死無全屍。
所有人都怕他,見到他躲著走,不敢注視他的眼睛,不敢和他交談,他被人們畢恭畢敬的稱作城主,但是這個孩子一點也不害怕這個男人,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溫柔的男人,他的手掌很大,很溫暖,胸膛很寬闊,也很溫暖,所以他不明白,大家為什麽這麽害怕男人。
孩子時常騎在男人的脖子上,站在城池最高處,遙望遠方的如血落日,血紅的夕陽餘光將兩人勾勒成一對血紅的雕塑,身後是兩人合二為一的影子,融化在一起。
男人教授這個孩子讀書寫字,修行習武,男人找了一百多個老婆子來照顧他的衣食起居,他所有的要求都會滿足,他還記得小時候最愛吃中原的冰糖葫蘆,男人便獨身一人騎馬穿過西域荒漠,十天十夜不眠不休,扛著一大捆冰糖葫蘆出現在孩子麵前。
那一刻,孩子覺得男人是世間最偉大、最親近的人,很長時間內,他都認為這個男人是自己的爹,直到有一天,他怯生生叫了一聲:“爹!”
男人沒有動,黑發卻在夜裏飛揚,臉上突顯一層寒霜,眼中殺意盎然,身上淩厲的氣勢,直接將孩子撞飛,孩子小小的身子貼在柱子上,迎麵是窒息的威壓。
然後,男人消失了一個月,一個月後,一人一騎從新回城,白衣勝雪,踽踽歸來。孩子從老婆子嘴中得知:“城主又屠了一城的人。”
孩子目瞪口呆,心中起了無數波瀾,自那之後,他也害怕起男人來,比城內所有人都怕。
孩子不否認男人對他的愛,但是他也能感受到男人眼眸深處的恨,壓抑著殺了他的爆裂衝動和無限欲望,似乎殺了孩子,男人便能斬斷最後的羈絆,然後走向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至高境界,孩子晚上開始做夢,夢裏都是男人殺他的場景,猩紅血腥,男人殺死他之後,還瘋狂的吃掉了他,連一個手指頭都未留下。
一天,男人把孩子叫到身邊,告訴他:“我不是你爹,我是你的叔叔,你以後可以叫我叔父。”孩子點點頭,抬頭望了一眼男人,那是他最後一次正麵觀察男人。
往後的日子中,男人依舊教授孩子讀書寫字、修行習武,不過不再是《論語》《道德經》,而是男人自己的信仰:“天地之間一切皆可斷,人間四海一切皆可殺。”修行習武也不是以往的打鬧,而是真正的短兵相接,孩子的手法稍有差錯,接下來的十天半月內,便隻能躺在床上度過。
孩子漸漸長大了,城內的人都說,少莊主和莊主越來越像了。孩子聽到這個說法,嘴角翹了翹,是啊,越來越像了,不僅僅是相貌,而且氣質和行事風格也越來越像,偶爾一瞬間孩子都分不清自己和男人的差別。
每個城池都有一個不能去的地方,這座城池也不能免俗,男人房間下有一座密室,城內的人都知道,但是沒人去過。
孩子不是因為好奇心而去了密室,他故意讓男人知道,大搖大擺走入密室,密室裏很黑,有一座大鐵籠,鐵籠裏有一個披頭散發的邋遢男人,那邋遢男人看到了孩子,忍不住瘋狂大笑,顯得格外恐怖。
邋遢男人的雙腿雙臂已經被齊根斬斷,隻能緩慢蠕動到牢籠一側,一雙已經幹癟的眼睛死死盯著孩子,再次瘋狂大笑,笑著笑著淚如雨下:“他竟然把你養成了他的模樣,他竟然連你都不放過,原來他真的走火入魔了。”
“你想不想知道真相?”笑夠了的邋遢男人開口問道。
孩子仔細想了想:“你最好簡短一些,叔父還要考究我的修行情況,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邋遢男人果然足夠簡短:“你的叔叔和你的娘親**,然後,他殺死了你爹,又親手掐死了你的娘親!!!”
孩子歪著頭,不知為何,那一刻他一點也不害怕,反而有些想笑,哎,那個男人把我養成了什麽鬼樣子,不會害怕,也不會哭了。
邋遢男人又開始大笑,密室裏隻有他一個人的聲音,空曠回蕩,久久未曾散去,半晌,他止住笑聲:“你想不想知道我是誰?”
孩子一抹腰間軟劍,一劍貫穿邋遢男人的頭顱,那個男人說了,天地之間一切皆可斷,人間四海一切皆可殺,你是誰沒有意義,知道了你的身份,隻是多了一份沉重。
一手拖著邋遢男人的屍首走出密室,孩子的身後是一道觸目驚心的斑斑血跡。
密室外,那個男人站在窗台前,負背雙手,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他回頭瞥了一眼一臉笑容的孩子,臉上露出一個一模一樣的笑容。
兩人相顧無言,都在笑。
“叔父!”孩子彎腰問候,笑意越來越濃。
“嗯。”男人點點頭,笑意也越來越濃:“課業都做好了?”
“做好了。”孩子回答道。
接下來是滿室的刀光劍影和冷冽劍氣,第二天,太陽升起來,一身鮮紅血跡的孩子走出房間,晃晃悠悠走在這座城池的大街上,一臉的滿足和興奮,他伸開雙臂,仰頭望向藍天白雲,仿若一瞬間得到了升華。
在他的身後,這座城池的最高處,那個男人站在那裏,如風,也如峰。
後來,這個孩子說,想去中原看看。男人點點頭,應該去外麵的世界看看,但是臨走之前,你要......屠一座城。
孩子沒有說什麽,起身上馬,一人一騎,向西而去,十日之後,白衣如雪,踽踽回歸。
城頭之上的男人一瞬間恍惚,似乎看到了另一個自己,於是他忍不住又笑了。
原來,世間有些人,不瘋魔,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