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活該,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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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漢斌沉默片刻,開口道:“陛下,微臣除了貶,還有褒。比如那句,趙總管精忠許國,沈毅冠軍,有氣概萬夫之猛,身先百戰之能。”

    “重點不在於此,後人讀史,不看褒,多看貶,你留下一句‘專權幹政,殘害忠良’,多半會被過度解讀,於趙叔的名聲......不好。”李元昊循循善誘,前人雪泥鴻爪的零星之語,無心之舉,後人自作多情,反複解讀,實在惱人。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況且趙總管在朝野名聲不好,所殺之人多有無辜。微臣寫史貴在真實,決不以個人喜愛偏好而有所偏頗,更不會因為陛下一句話而改史,貽誤後人。”胡漢斌拒絕道。

    “朕沒有讓你改史,而是讓你去除這一句,剩餘的言詞皆可保留,所以你沒有改史,所言還是事實。”

    “陛下如此李代桃僵,偷梁換柱,對於陛下而言無礙,但是對於胡漢斌而言,不可,萬萬不可。”耿直的胡漢斌耐心沒了,冷哼一聲,眼神之中有不屑:“微臣忠於史實,其後是大魏,最後才是陛下。”

    “朕不管你到底忠於誰,朕隻問你一句,胡漢斌,這最後一句你到底去,還是不去?!”李元昊也沒了耐心,猛地站起身來,一手砸在書桌上,一桌子的奏章跳了跳。

    “不去!”胡漢斌直了直身子,如同一棵挺拔的鬆樹,春夏秋冬、酷暑嚴寒,不落不敗,一身正氣。

    “好,好,好,果然是大魏國最剛正不阿的臣子,朕算是見識到了。”李元昊眯了眯眼睛:“你不去,自然有人會去,朕不稀罕你,而給朕滾回漢中,當一個私塾先生,一輩子不能踏入太安城一步!”

    “陛下可以改史,但是堵不住悠悠眾口。”胡漢斌沉聲道,不顧場合正了正衣衫,方正君子:“陛下將微臣貶回老家教書,實在太輕了,微臣提議,不若砍了微臣的腦袋,重塑陛下威嚴,以後這史書史料,陛下想怎麽寫就就怎寫,想怎麽改就怎麽改,豈不更美?”

    “好,你的提議倒是點醒了朕,朕就殺了你,看以後朝野之上,誰還敢忤逆朕!”李元昊語氣陰寒,眼中精光陣陣。

    胡漢斌脫下官帽,擺在地上,附身跪拜,語氣中有說不出的諷刺:“微臣胡漢斌謝主隆恩。陛下殺了微臣,微臣死得體麵有理,那一介閹人趙督領卻妄想在史書之上翻身,他所屠戮的無辜之人,九泉之下也不會放過他的,微臣死後必會托夢給陛下,講述那閹人在陰曹地府所受酷刑!”

    “一介閹人?胡漢斌,你好大的膽子!朕等著你托夢而來,到時朕必再殺你一次!”李元昊怒氣衝衝,眼中有了殺意,而她身後的小太監餘慶,眼神陰霾,殺意更濃:“你可知趙叔北去為何?!是為了救朕,你一句簡簡單單,戰死在長城以北,把一切都抹殺了?”

    李元昊拿起胡漢斌所撰寫的史書砸在了他的腦袋上,砰地一聲,皇帝陛下怒氣之下的一擲如同飛石一般,胡漢斌頭上一片殷紅。

    胡漢斌突然站起身來,直麵大魏天子,鮮血順著臉龐流下來,鐵骨錚錚,據以力爭:“趙督領為何北去?還不是陛下魯莽行事,北去之時,陛下可曾思量大魏社稷,黎民百姓?歸根結底,趙督領之死,陛下有推脫不了的責任,趙督領是為陛下而死!”

    李元昊雙眼充血,頭皮發炸,勃然大怒:“胡漢斌,朕沒有你胡漢斌心係天下,也不知道什麽是錯的,更分不清什麽是對的,那又如何,但是朕知道朕要做什麽。既然你胡漢斌想死,朕成全你,餘慶,殺了他!”

    小太監沒有絲毫猶豫,殺心暴起,身形一閃已經來到胡漢斌身前,右手袖子一卷,寬大的衣袖遮天蔽日裹住胡漢斌。

    小太監的衣袖內並非空空如也,而是藏匿著十八飛刀,以銀線牽引,殺人於無形,是趙督領量身為他打造。

    隻要餘慶輕輕一扯,十把飛刀便能在胡漢斌的身體上劃出十道鮮血淋漓的口子,其中有一刀會沿著胡漢斌的脖子切出一個豁口,鮮血飛濺而出,胡漢斌必死無疑。

    但是下一刻,餘慶眼前一花,一道身影一閃而逝,他被一股巨力拉扯,倒飛出去,落地之後,蹬蹬蹬,雙腳沒入地下,止住頹勢:“陛下,您為何要救他?”

    李元昊讓餘慶殺了胡漢斌,臨了又出手救了翰林院編修。

    站在胡漢斌身前,李元昊負背著雙手,惡狠狠盯著胡漢斌,半晌,她緩緩閉上眼睛,眉眼之間的怒氣漸漸消失,隻剩下濃濃的悲傷:“你說的對,是朕魯莽行事,趙叔為朕而死,歸根結底,是朕害了趙叔。”

    “哎,罷了。”李元昊擺擺手:“來人,把胡大人送去禦醫院,好生照料。”

    胡漢斌張嘴想要說話,李元昊扭過頭去:“你閉嘴,朕不想聽你說話。這件事是朕錯了,你好好養傷,以後還在翰林院任職,趙叔的事情就此罷了。”

    內廳的門開了又關上,隻剩下李元昊和餘慶兩人。

    李元昊歎了一口氣:“餘慶,抱歉,朕沒能讓趙叔留下好的名聲。”

    餘慶擦了擦臉上的淚水:“陛下,阿爹不在乎的。”

    “是啊,他不在乎,可是朕在乎啊。”李元昊抬頭望天,似在對著某人說話。

    “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你生前不在意,過得苦,死後屍骨無存,想給你弄個衣冠塚,配享太廟,在你那間小破屋子裏都找不到一件像樣的物件。”

    著說著,李元昊突然莫名憤怒起來。

    “難道對自己好一點就那麽難嗎?每天多吃點好吃的,住一間像樣點的房子,穿一件好的衣服,很過分嗎?”

    “皇宮上下那麽多宮殿,那麽多房子,你就不能挑一間住著?”

    “那個雪夜發生的事情又不是你的錯,你這麽自責幹什麽?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是想讓我內疚嗎?懲罰自己很痛快嗎?”

    “奶奶說年輕的你怕血,見血就暈,怎麽就突然不怕了?還殺那麽多人。”

    “必須殺得人要殺,那些不必殺得人,你還殺幹什麽?你就不知道天理昭昭,因果循環嗎?你就不知道給自己留點後路,積點陰德?”

    “說死就死,自己甩甩手,死在長城以北,很威風嗎?留下一大攤子破事兒,讓我給你擦屁股,就沒見過你這麽不負責的人。”

    “活該你死!都知道拓跋龍野厲害,還義無反顧的去長城以北,你不死誰死?”

    李元昊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埋怨著已經離世的某人,她又悲傷起來,淚水忍不住流下來,低頭看著探出衣袖的兩條引線,臉色越來越狠:“拓跋龍野,必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