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淚流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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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不得身上的疼痛,汪嗣英慌忙從地上爬起來,一摸鼻子,有鮮血溢出,摸遍全身,也沒找到擦血手帕。

    一旁的小太監更覺得好笑,取出一條手帕,遞上去:“汪大人,先用著吧,咱們不著急,陛下已經決定召見您,不在意多等片刻的。”

    “謝謝公公提醒,是嗣英著急了。”擦完鮮血,汪嗣英準備將手帕還回,看著上麵的血汙,又覺得不好意思。

    “您拿著吧,保不齊還能用上。”小太監說道,在前麵引路。

    汪嗣英將手帕疊好,放入袖中。

    小太監不知道一個小小的善意之舉,為他帶來了三十年的保命符和榮華富貴,直到那個陽光明媚的秋天。

    進了禦書房,汪嗣英小心翼翼跪在地上,口呼萬歲,因為緊張,結結巴巴,連說兩遍方才成功。

    李元昊放下花名冊,看了一眼汪嗣英,又把花名冊舉起來,在汪嗣英下麵畫了一條波浪線:“人的性格決定際遇,你和唐宗飛一個去了鎮南軍,一個去了鎮北軍,同是軍旅生活,路遠苦寒,唐宗飛如今越發自信,眼界高遠,更加不拘小節,而你卻恰恰相反,性格越發陰鬱,心思也越來越重。朕知道,朝堂之上需要你這樣的人,重用你以後,能省去不少麻煩,唐宗飛、胡漢斌和黃漢庭讀聖賢書,要做的是聖賢人,而你不一樣。麵對忠孝不能兩全的事情,你可以快刀斬亂麻,取舍果決,朕給你的權力越大,麻煩越少,但是即便如此,朕還是極不想用你。”

    汪嗣英身子向下俯了俯,膽戰心驚,一陣風刮過,一雙靴子立在他的身前。

    “抬起頭來,朕問你,你就答,至於想說真話,還是假話,你自己掂量。朕是人,也不是總喜歡真話的。”李元昊的聲音響起,仿若在雲端。

    汪嗣英抬起頭來,眉頭上盡是汗滴,因為剛剛摔了一跤,鼻青臉腫,有些狼狽好笑。

    “當年你送信去鎮南軍,奶奶可曾許你什麽?”李元昊問道。

    “太皇太後曾經許諾,微臣在鎮南軍呆滿兩年之後回京,能在禮部謀個一差半職。”汪嗣英回答道:“此事兒老祖宗未曾食言,微臣回京之後,楚大人曾經找到微臣,給了禮部祠祭一職。微臣心懷感激,但不想貪此便宜,所以拒絕了老祖宗,入仕科舉,要憑真才實學謀取官職,為天下黎民蒼生謀福祉。”

    李元昊點點頭:“前一句是真話,後一句是假話,而且後一句的假話是你故意說的,讓朕知道那是假話,你的目的達到了,朕聽出了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汪嗣英埋下腦袋,死死抵在地上:“微臣該死,微臣該死。”

    李元昊笑了笑:“你不該死,如今入朝為官,無非兩條路途,一是科舉入仕,二是推薦引薦,後者對達官貴人而言,是一條終南捷徑,有父輩扶持,多半走得平穩,但是對於你這寒門士子而言,雖然入了朝,但無扶持幫助,受排擠不說,一輩子也隻能做到禮部祠祭,科舉入仕卻不一樣,講究一個同年進士,同拜主考官門下,便有了師兄弟的情誼,以後朝堂之上便不會孤立無援,有了助力。你汪嗣英可不想僅僅做個小小的禮部祠祭吧?”

    汪嗣英心頭震驚,隻知道喃喃:“微臣該死,微臣該死。”

    李元昊踢了踢汪嗣英,止住這名書生的喃喃自語:“你能做出如此取舍也實屬難得,老祖宗也應該很欣慰你的選擇,所以故意打壓於你,讓你又在城東牢房呆了兩年,對此你可曾怨恨過老祖宗?”

    “微臣從未......不,微臣怨恨過。”汪嗣英突然轉了話鋒:“偶爾想起此事兒,微臣覺得太皇太後還不若殺了微臣來得痛快,如今回頭看來是兩年時間,但是身處其中度日如年,太皇太後從未說過期限,可能是兩年,也可能是三年,還可能是十年、一輩子,除了老祖宗沒人知道微臣要在城東牢房呆多長時間......對此,微臣感激不起來。”

    說著,汪嗣英腦袋磕在地上,梆梆作響,他像是豁出去的亡命之徒,直言不諱:“陛下,微臣不像唐宗飛出身豪門,英姿勃發,有匡扶社稷的大才能,雖然和黃漢庭、汪嗣英同出寒門,但沒有兩位的赤子之心,不過微臣也誌在廟堂天下,微臣性情陰鬱,運氣差,命格卻是極硬,微臣隻求一個機會,一個小小的機會,無論微臣所求為何,隻希望陛下能相信,微臣也想為黎民蒼生做點事情。”

    “唐宗飛、黃漢庭、汪嗣英能做的事情,汪嗣英做不了,但是汪嗣英能做的事情,他們也做不了!”

    “陛下嫌棄厭惡微臣,如此打壓微臣,微臣委屈,微臣不服!”

    “若是微臣言語有誤,忤逆到太皇太後和陛下,微臣懇求陛下治臣的死罪,不要再讓微臣回城東牢房了,那是讓微臣去死啊!”

    李元昊蹲下身子,望了望眉頭烏青的汪嗣英,不由得笑了笑:“流露真情的肺腑之言,讓朕都有點感動。你呢,也不要妄自菲薄,孔先生說你有大才,在朝堂之上走得會穩而快,或許是朕擔心的有點多。”

    歎一口氣:“汪嗣英,十日之後老祖宗聖體入皇陵,祭孔大典也會舉行,既然奶奶已經許你禮部祠祭,你還是從禮部祠祭做起,配合孔飛鯉做好此次祭孔大典,不得有誤。”

    汪嗣英直起身子,畢恭畢敬行禮:“微臣謝主隆恩,謝主隆恩!”

    “朕知道你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出了皇宮找個酒攤喝點酒,然後找個沒人的地方哭一場吧,不枉費你多年受得委屈和臥薪嚐膽之苦。”李元昊擺了擺手,讓汪嗣英退下:“大冬天的,穿一身絲質薄衣,有夠嘩眾取寵,去內庫沈凝兒那裏支一些銀子,買件得體的棉衣,朕都替你冷得慌。”

    “微臣......微臣......微臣......告退了。”

    退出禦書房,房門還沒有關上,汪嗣英已經哭得淚流滿麵,他一邊走一邊哭,配合上一張鼻青臉腫的臉龐,引來無數小宮女的矚目和指指點點。

    而那,也是得汪嗣英這一輩子倒數第二次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