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糟蹋東西的痛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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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元昊急匆匆走在皇宮內,平日蘇貴妃壯得如同一頭兒小牛一般嗷嗷叫,怎麽突然就毫無征兆的暈倒了呢?

    大魏國初立,皇宮發生過一次嚴重的瘟疫,死了不少人,蘇貴妃周圍死了一圈兒,唯獨她本人每天活蹦亂跳,除了一開始擔心自己被感染神經兮兮了兩天之外,日後該吃吃,該睡睡,像個沒事兒人一般。

    而且蘇貴妃還有一個另李元昊豔羨不已的技能,任何事情最後都能歸結到吃的上麵,高興了,吃點兒,不高興了,吃點兒,和索貴妃鬥智鬥勇的過程中,占了上風,吃點兒,落了下乘,吃點兒,閑來無事,好無聊啊,吃點兒。

    關鍵是無論怎麽吃,都不胖,真是上天的恩惠啊。

    蘇貴妃和索貴妃雖然偶有爭鬥,刁難皇帝陛下,解決某些“先有蛋,先有雞”的哲學問題,讓皇帝陛下左右為難,大呼腦門疼兒,但是在大是大非的事情上,兩位貴妃明事理,視大體,特別是近來朝堂變故,老祖宗歸天,祭孔大典來臨之際,更是不曾纏著皇帝陛下。

    一步踏入淑賢宮,一屋子的人麵帶笑意,有說有笑,李元昊不由得愣了愣,蘇貴妃的人緣已經差到這種程度了?生個病大家都彈冠相慶,喜氣洋洋。

    眾人看到皇帝陛下紛紛跪地大呼萬歲,李元昊擺擺手,走到床榻之前,蘇貴妃皺著眉頭,沉沉睡去。

    掖了掖被角兒,時光飛逝多年,好多東西都變了,似乎唯獨倩兒未曾改變,和初進宮之時一般無二:“來人,誰能告訴朕,蘇貴妃到底怎麽了?”

    跪下的眾人傳來一陣陣笑聲,一個老嬤嬤開口答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蘇貴妃有喜了!”

    “有喜了?!”李元昊喃喃一句,一邊嘴角上翹,一邊下彎兒,臉色怪異,這感覺有夠獨特,百感交集,五味雜陳。

    望了一眼躺在床榻之上的蘇貴妃,蘇貴妃在睡夢中呢喃了一句:“陛下!”

    李元昊抓住她的手:“倩兒,朕在呢,朕在呢。”

    蘇貴妃嗯了一聲,又沉沉睡去。

    此時,蘇尚書從軍機處趕來,詢問了蘇貴妃的情況,一抬頭看到皇帝陛下正細心安慰著蘇貴妃,搖搖頭,長長歎了一口氣。

    眾人不明覺厲,陛下和尚書大人的反應似乎……都有些太過平淡了些,衝淡了喜意,不過回頭想想如今朝廷的局勢,也不那麽難以理解。

    李元昊安頓好蘇貴妃,輕輕起身:“有喜了,是好事兒,怎麽還暈了?”

    老嬤嬤回道:“陛下不必擔心,隻不過是氣血虛浮引起的暈倒,以後多多修養,注意一下就好。”

    李元昊點點頭,走到蘇克沙麵前,製止住老尚書的行禮,笑著說道:“恭喜尚書大人,倩兒有喜了。”

    蘇克沙愣了愣,在官場多年,尚書大人聽音便可知意,此刻卻不太明白皇帝陛下的意思,忍不住抬頭看了看皇帝陛下,一臉笑意,一如多年之前,幹淨無垢,像個女子。

    李元昊拍了拍尚書大人的肩膀:“尚書大人不必多想,如今倩兒有了身孕,行動不便,朕會多來幾趟,不會讓倩兒受到冷落。若是可以,尚書大人把倩兒的奶娘也接進宮來,別讓倩兒委屈。”

    “謝陛下!”蘇克沙沉聲道,似乎心頭感激,尚書大人突然彎腰跪下,以頭搶地:“微臣謝主隆恩,蘇家上下必為大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李元昊扶起蘇克沙:“尚書大人言重了,元昊依舊記得,元豐三年,朕不敢上朝,不敢麵對文武大臣,是尚書大人好言安慰,指著滿朝文武說,別把他們當作洪水猛獸,把他們當作小狗小貓小老鼠,然後指著胖胖的魏浩坤問,陛下,您看魏大人像什麽?朕回答說像豬。尚書大人用食指頂著鼻子說,陛下,這才是豬,朕哈哈大笑。自此朕再也沒怕過,如今滿朝文武在朕眼裏,還是小狗小貓小老鼠,唯獨尚書大人不是,尚書大人在朕眼裏,一直都是……慈祥的……爺爺。”

    蘇克沙驀然一頓,渾身一僵,眼中有點點淚光:“陛下,微臣……微臣……”

    李元昊製止住蘇克沙:“尚書大人,都過去了,朕會好好善待倩兒的,朕保證。”

    蘇克沙擦了擦眼淚:“微臣有一事想問?”

    “是想問中堂大人和索大學士在朕眼中是什麽?”不用蘇克沙發問,李元昊自問自答:“中堂大人在朕眼中是一頭大象,索大學士是一頭老牛。”

    說完,李元昊抬腳離去,蘇克沙望著那修長的身影,往事如昔,當年那個上朝都害怕的哭泣少年,如今也都有些看不懂。

    扭頭望向床榻之上的蘇倩兒,蘇克沙又長長歎了一口氣,歎息中隻有他最明白的別樣含義。

    李元昊回到禦書房,楚人鳳已經等候多時,今日的楚人鳳臉色比平日蒼白,正站在門前等候。

    李元昊解下披風,丟給一旁的餘慶:“楚大人的消息很是靈通啊,倩兒有喜的事情朕剛剛知道,楚大人就來到朕的禦書房。”

    楚人鳳麵無表情,稍微觀察了一眼李元昊:“蘇貴妃有喜,陛下會召見微臣,微臣不若先來。”

    按照道理而言,李元昊回歸太安城,那名假皇帝也算是“功成名就”,下場顯而易見,一個死人是不會說話,更不會透露任何秘密的,但是李元昊未曾讓楚人鳳殺了假皇帝,而是關押起來,如今蘇貴妃有喜,不用問,孩子是哪假皇帝的,意料之外,但是細細想來,也在情理之中。

    “說到底,是朕耽誤了倩兒,當年以入宮為幌子,將蘇克沙和索碧隆收複,是萬不得已,如今倩兒身懷六甲,朕應該好好補償她,那假皇帝就不殺了,找個機會將兩人送出宮去,過點逍遙自在的日子吧。”李元昊淡淡的說道。

    楚人鳳似乎對此事不太關心“一切全按陛下的意思處理,不過微臣有一件事情向問一下,不知當問不當問?”

    “最近很多人都問朕問題,不多你一個,問吧。”

    “陛下聽聞蘇貴妃有了身孕,是何感受?”

    李元昊微愣,多看了幾眼楚人鳳,今日人屠和平日不同,似乎有點八卦:“初始感覺很玄妙,但也糟糕至極,可以說是百感交集,朕梳理了一下情緒,先確定沒有憤怒,也沒有哀怨,更沒有惱羞成怒,最終隻剩下平靜和好奇。”

    楚人鳳哦了一聲,一手摸了摸下巴:“有點意思。”

    李元昊皺了皺眉頭,早年的楚人鳳和趙督領一般無二,無論外人如何看待兩人,在她的印象中兩人都是和善之人,愛打聽事兒,八卦嘴碎,後來楚人鳳變了,變得沉默寡言,不拘言笑,越發陰沉,和李元昊也越發疏遠,今日的楚人鳳好像又變回了她曾經認識的那個楚大哥。

    在楚人鳳退出禦書房之後,餘慶走上前來:“陛下,楚大人有點怪。”

    “一個半月之前,朕回歸太安城,入宮之時,曾經用兩條銀線刺透楚人鳳的肩膀,在他體內植進一股炸開的劍氣,按理說,不可能這麽快痊愈,剛剛楚人鳳舉手托下巴的姿勢很自然,的確很奇怪,而且今日出現的楚人鳳修為似乎比平日高上許多。”李元昊分析道,這個朝廷和皇宮,還有很多事情是他這個做皇帝所不知道的。

    輕輕揉了揉眉心,李元昊吩咐道:“餘慶,你去秀策那裏說一聲,今日的晚膳朕去索貴妃那裏,就不去儲秀宮了。”

    餘慶喳了一聲,退出禦書房。

    蘇貴妃有了身孕,需要百依百順,而還未絲毫動靜的索貴妃也要照顧,後宮裏的勾心鬥角多在暗處,比之朝堂之上還要血腥,李元昊可以調控朝堂爭鬥,但是後宮內的諸多事情她顧及不過來,以前有太皇太後老祖宗坐鎮,一個“壓”字訣便能將皇宮上下打理的服服帖帖,所有的對錯是非隻要到了慈寧宮,一切都由老祖宗決斷,即便有所偏頗,紫禁城內也沒人敢說一個不字。

    李元昊卻不認為自己這有這種手段,那是奶奶多年積壓下來的威信,而她李元昊不少人還認為是那個有著“天下第一美人”稱呼的繡花枕頭,所以她隻能“顧全”所有,盡量做到滴水不漏。皇宮內的權力爭鬥在於爭寵,而爭寵最好的手段是懷上龍子,而且先後次序十分重要,自古多少血的教訓都是從懷上身孕開始,漸漸演化成滅絕人性的殘酷迫害,手段殘忍,詭計迭出,而這種爭鬥隱藏在陰暗的角落裏,可以延綿多年,一朝因果爆發,便是一次後宮的刀光劍影、血流滿地。

    李元昊並不覺得自己是個英明的皇帝陛下,但是以史為鑒,能夠避免的事情還是盡量避免。李元昊並不擔心蘇貴妃和索貴妃,有著蘇尚書和索大學士的教導,兩人知曉輕重,但是兩位貴妃身旁兩側,可是站著諸多摩拳擦掌想向上爬的人。

    比如皇宮內有人借著蘇貴妃懷有身孕,需要特殊照顧為由,送去索貴妃處的衣服、銀錢少了些許,索貴妃雖然貴為貴妃,但並不好破局,被動接受,啞巴虧隻能吃下,有苦說不出,主動破局,稍有處理不當,便會落下妒婦稱呼,皇宮上下一片風言風語,烏煙瘴氣。到了那時,即便李元昊有些插手,也做不到兩邊兼顧。

    作為皇帝陛下,她的一舉一動都會有人暗地裏解讀,所以她準備順水推舟,讓眾人知曉,如今蘇貴妃雖然懷有身孕,懷有龍種,但是朕未曾忘卻索貴妃,你們都擦亮眼睛瞧好了,希望通過打壓索貴妃來討好蘇貴妃的,都收斂一些,朕看著呢。

    想到這裏,李元昊苦笑一聲,也許孔先生說得對,自己似乎真得很適合高門大戶裏麵的勾心鬥角。

    又和奏章奮戰了一下午,天色還未暗下來,皇帝陛下破天荒先行離去,去了索貴妃的寢宮,小宮女們剛要行禮,李元昊擺了擺手,示意眾人不要下跪,也不要出聲,她悄悄進了寢宮。

    寢宮內,索貴妃正坐在書桌前,提筆寫字,桌子上擺著糕點,點燃了熏香,糕點都是李元昊愛吃的糕點,雖然不知道李元昊什麽時候會來,但是她一直準備著,這個習慣從索貴妃入宮第一天就開始了。

    走到書桌前,李元昊低頭望去,索貴妃正在畫畫,是一幅群竹圖,長在群石之間,有風骨,秀勁絕倫。

    “柔兒的畫還是如此獨樹一幟,骨形神韻皆有,和鄭燮那首《竹石》極為相符,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李元昊笑著開口道。

    索貴妃突然抬頭,望向李元昊的眼神多了一絲警惕,半晌方才露出驚喜的表情:“陛下!”

    李元昊摸了摸鼻梁:“剛剛你警惕的表情嚇了朕一跳,還以為朕的臉上有髒東西。”

    索貴妃喜悅之情溢於言表,正要放下手中筆,李元昊趕忙製止住:“先把畫做完,省得朕的出現,誤了一幅傳世畫作問世。”

    索貴妃淺淺一笑,提筆添上最後兩筆,因為高興,手指不住顫抖,稍有瑕疵。

    “哎,朕來得還不是時候,最後兩筆急了。”李元昊有些惋惜:“再把詩詞題上,朕就拿去裝裱掛在禦書房內。”

    “若是這樣,群臣們可要嘲笑陛下的品味差了。”索貴妃笑著說道,把筆遞上來,像個邀功請賞的小姑娘一般:“詩詞就由陛下來寫吧。”

    “不行,不行。”李元昊連忙搖頭:“朕的字偏瘦,過於克製,形緊力淺,與畫作不符,倒是柔兒你的字,柔美之中有筋骨,很是合適,還是你來吧,朕看著就好!”

    “不,一定要陛下寫。”索貴妃堅持,像個賭氣的孩子。

    李元昊沒有辦法,隻能接過毛筆,提筆寫下詩詞,依舊的瘦金體,寫完之後,她自己首先忍不住哈哈大笑:“越發不倫不類了,朕毀了一幅好的畫作啊,不過話說回來了,還微微有點糟蹋了東西的痛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