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你,是我的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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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勝雪,張勝穀。
南梁初建,定都建康城,孔末藏黃金於城底,阻止龍運東去流泄,趙敦煌鑄劍陣於城上,固煌煌劍氣於城隍,自此劍陣大成,形意兼備。
當時坐鎮大陣的人選有四,聖人書院孔希堂,詹家第一高手詹天佑,南梁劍宗趙敦煌,劍宗大供奉張勝穀。
張勝穀悟性不如孔希堂,氣息不如詹天佑,劍術不如趙敦煌,但是最終坐鎮劍陣的正是這位白衣勝雪,傳聞這是南梁皇帝陳景琰的親自授意,目的是報答顛沛流離之時,張勝穀的搭救之恩。
當然,前提是張勝穀的確有執掌一天龍脈劍陣的能力。
趙敦煌的趙雖然不正宗,但是好歹姓趙,張勝穀完完全全就是另類,血脈是趙氏血脈,卻不姓趙。
趙敦煌懂得進退,知道輕重,張勝穀卻是隻知道進不知道退,能把小事兒鬧大,把大事兒鬧成生死決鬥的狠主。
劍宗上下,除了趙敦煌和趙一,哪個沒被張勝穀老拳相向,趙星途如何,被打得哭爹喊媽,不拘言笑的趙無鋒又如何,見到大供奉繞道走,年齡越大,輩分越高,他揍得越狠。
老一輩知道其中隱秘,當年還是少年的張勝穀背著那名命入膏肓的女子入劍閣,並且取出上上一代劍宗宗主的佩劍,說自己是宗主的私生子,而那名女子是自己的娘親。老一代的劍宗前輩隱瞞此事兒,見死不救,用盡各種虛與委蛇,讓那名女子走到生命盡頭,又因為張勝穀的根骨和內息皆佳,入了劍宗。
當代南梁劍宗宗主趙敦煌立誌磨遍劍山所有劍,而張勝穀立誌用遍劍山所有劍,如今趙敦煌依舊在劍山磨劍,張勝穀已經下山整整十年有餘,張勝穀比之黃淳風、趙敦煌、慕容峰年少十歲左右,算是晚了半個江湖,但是這位白衣劍仙的所作所為也已驚世駭俗。
世人都知道,酒劍仙黃淳風一人上劍宗,敗盡劍宗高手的英雄事跡。卻不知道,劍宗內也有一場內鬥,便是忍辱負重十幾年的張勝穀一人單挑整個劍宗。
黃淳風上劍宗,是切磋,手下有分寸,張勝穀戰劍宗,是殺人,要見血,上一次有詩劍仙趙敦煌攔住酒劍仙黃淳風,張勝穀持劍立在劍山之前,他知道若想為死去的娘親出口惡氣,必須先過南梁劍宗宗主趙敦煌這一關。趙敦煌卻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英勇的戰士!”
張勝穀愣了愣,作揖到地,最終,他單劍單人,獨上劍山頂峰,一腳踹爛他那位從未謀麵的親爹的靈位,又將娘親的靈位立在最高處,自此隨了娘親的張姓,改名勝穀,斬斷和劍宗一切聯係,獨身下山去也。
事後整個劍宗屁都不敢放一個,隻能回過頭來埋怨脾氣極好的宗主大人。趙敦煌頗為無奈的說道,當天拉肚子,渾身四肢酸軟無力,仿若被煮過一樣,狀態不好,連拿劍的力氣都沒有,怎麽打架。劍宗老前輩們冷哼,早一天無事,晚一天無礙,偏偏那一天有病,此事不實。趙敦煌勃然大怒,拉屎放屁,人之常情,信不信我揍你們。老前輩們又不敢放屁了,隻當是劍宗出了一個不孝子弟,全當沒有這個白衣劍仙。
這件秘聞被整個劍宗頂尖人物所遮掩,少有外人知曉。
北魏南梁屯兵大江兩岸,趙敦煌、詹天佑、段紅袖、張勝穀齊聚大江以南,其他幾人本意是牽製澹台國藩,唯獨張勝穀是以死邀戰,中途被突然殺出的顧遠長搶了先機,所以張勝穀對嶽麓書院的感官一直不太好,若不是顧遠長拚盡境界修為,力戰澹台國藩,成了平凡人,張勝穀是有意和山長大人以死決鬥的。
陌生人見到張勝穀,會覺得這位白衣劍仙冰山冷峻,不拘言笑,稍微相熟之後,會覺得他儒雅至極,性情柔和,談吐得當,更熟悉之後,白衣劍仙便有些難以讓人接受了,用南梁皇帝陳景琰的話說是,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不娶妻生子就算了,你這暴脾氣能不能改一改?能不能不要一言不合,就甩手出劍?張勝穀冷冰冰回答道:“你這是讓我死。”
以前劍宗對於張勝穀諱莫如深,後來張勝穀坐鎮建康城,而且和南梁皇帝稱兄道弟,劍宗的老前輩們坐不住了,以前提到張勝穀言語憤然,欺師滅祖、大逆不道之徒,將來必被五雷轟頂,死後挫骨揚灰。後來說起張勝穀,當年老夫就看出他的不凡,將來必成大器,果不其然,我趙家子弟人中龍鳳,又以勝穀最佳,劍宗大供奉一職當屬勝穀。馬上跳出一位白發蒼蒼、輩分極高的老前輩否決道,大供奉一職太輕了,斜眼看了一眼趙敦煌,若不是某人屍位素餐,宗主一職都不為過。趙敦煌,嗬嗬嗬。
當年你對我愛答不理,如今我讓你高攀不起,張勝穀一劍劈開劍宗大供奉的令牌,喝退劍宗來使,成功詮釋了何為逆襲,打得劍宗老前輩們的老臉咣咣響。南梁皇帝也是一位錦上添花的妙人,給了張勝穀一個國師稱號,讓這位兄弟風光無限。
後來趙敦煌出山,親自遊說張勝穀,白衣劍仙欣然而往,登山第一件事情就是打人,首先被打的是性格倨傲的趙星途,還是少年的他撇撇嘴:“那個白衣服的誰啊,這麽牛逼,眼高於頂的欠揍樣子,好像老子借了他多少錢似的。”
老前輩們捂嘴的機會都沒有,笑眯眯的張勝穀直接賞了趙星途從九天銀河之上取來的一劍,俊俏少年還沒明白過來,就成了鼻青臉腫的豬頭。少年是個機靈人,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好漢,饒命!”張勝穀摸了摸趙星途的腦袋:“根骨奇佳,將來必成大器!”趙星途沉聲道:“多謝大俠誇獎!”起身哈皮得像是一隻哈巴狗,跟在那個白衣服身後,好像在說,瞧瞧,這位大俠誇我了。
趙星途性格灑脫,走不了趙敦煌平坦穩重的煌煌劍道,所以他的劍道多承自張勝穀,自然散漫,靈氣十足,博取大家之長,自成一脈。
太安城的長街上,張勝穀報出自家姓名之後,那條青色的遊龍一聲呼嘯,快若疾風奔雷,一衝而至。
李元昊一手虛握,仿若手中有劍,輕輕向地上一插:“月水!”無數細小的劍氣驟然而成,周身五丈之內,劍氣縱橫,直刺青龍渾身。
一聲龍吟聲起,細小的劍氣刹那熄滅,被震碎絞爛,但是青龍的速度絲毫不見。
李元昊迎頭而上,雙手按在龍頭之上,五指輕捏,雙手之間頓時光華大盛,雙腳插入地下,在長街之上倒滑數十丈,方才止住身子。
大喝一聲,李元昊一拳砸下,老頑童的無理手,拳勁凶猛,火光四射,那條青龍竟然被一拳砸飛出去。
搖晃一下巨大的腦袋,圍繞張勝穀一圈,張勝穀輕點龍頭,青龍以更快的速度殺了回來,
李元昊在嶽麓書院習得疊雷擊鼓,一拳又一拳轟出,拳拳都落在青龍身上,女子體魄,卻用最簡單的蠻橫衝撞,眼花繚亂到令人心顫,爆炸聲,轟鳴聲連綿不絕,兩條銀線淩空飛舞,不斷穿透青龍的身體,一柄綠色飛劍神出鬼沒,纏鬥多時,李元昊單膝跪地,兩條銀線將青龍層層捆綁,飛劍來回穿梭,滿目綠螢流轉,青色巨龍直接被飛劍千瘡百孔,奄奄一息,最終幻化成一片片如同柳絮一般的青色熒光。
李元昊輕輕起身,望向長街對麵的張勝穀,眼前的白衣劍仙影影重重,飄忽不定,而那些四散的青色流光漸漸凝聚,一雙滿目威嚴的青龍從她身後緩緩升起,漠視李元昊的後背。
“陛下,您沒有勝算。”張勝穀的一道聲音突然從李元昊的腦海中炸開,剛剛的幻想刹那消失,原來所有的交手都在北魏天子的意念之中,白衣劍仙一聲輕嗬,將李元昊叫醒:“張勝穀隻是來接公主殿下回大梁,並無惡意。”
“若是朕不許,又如何?”李元昊眯眼,還在蓄勢,體內氣息暴漲。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實乃不智。”張勝穀開口道,情緒曾有一絲波動,沉默片刻:“陛下可回宮,為表誠意,我大梁有更重要的人來,而且入宮之後,有魏老前輩坐鎮,陛下若有殺心,勝算更大一些。”
李元昊沒有說話,起身上了馬車,出劍四寸的背後長劍歸鞘,那一條青龍流入劍鞘之內,一身白衣的張勝穀緊緊跟在後麵,帝王龍脈多是紫金色,建康城下埋有黃金,建康城的金陵龍脈呈現金黃色,張勝穀北上太安城,金黃色的龍脈漸漸變淡,天然和雙龍大陣相克,褪去帝王氣,成了一條青龍。
進了皇宮之後,張勝穀故意拉來了一段距離,李元昊看了一眼這位白衣劍仙,雨水將他的身影淹埋,隻能看到一襲模糊的白色,這是張勝穀有意為之,一是給英華殿的魏默城看,他並無惡意,二是在測量距離,多遠的距離,他張勝穀能夠在兩甲子老人發難之前,一舉斬殺北魏天子。
陳洛妍撐著一把傘,在雨中來回踱步,出去這麽久的時間,怎麽還不回來,是不是見到吳清源,情難自禁,舊情複燃?感情這玩意,有時候就是如此,平日不動,就讓它躺在那裏,不去碰觸,相安無事,往往兩人相見,殺傷力巨大,高興的、悲傷的,一湧而來,眼淚橫流,眼把眼,死灰複燃。
遠遠見到李元昊走來,他頓時喜笑顏開:“姑奶奶,你可算回來了,急死我了,急得黃花菜都涼了。”
李元昊突然笑了笑,這個家夥啊,一張嘴真欠。
“別,你別對我笑,我害怕。”陳洛妍平日裏被李元昊埋汰打罵慣了,北魏天子對他笑臉相迎,很讓人忐忑不安。
“南梁張勝穀,來接你了。”李元昊依舊在笑,她又補充了一句:“沒你這個煩人精在身邊,我終於可以好好睡個安穩覺了。”
陳洛妍哦了一聲:“沒有你埋汰打罵我,我又可以成為那個高貴的天下第一美女了。”
“你不說話,一切挺好,一說話,算是把自己都毀了。”李元昊開口說道,眼神望向雨中的白衣劍仙。
“天生一張能說會道不討喜的嘴巴,在別人麵前還能控製住,也沒有說話的欲望,見到你就控製不住,這都怪你。”陳洛妍也望向雨中的張勝穀:“有一件事情我以前沒和你說過,現在我要告訴你。”
“最好是好事兒,不然還不是不說的好。”李元昊開口道。
陳洛妍側臉,望向李元昊:“我也不知道好壞,不過今天要說給你聽,至於是好是壞,你自己掂量,我那些腦海中湧現的莫名其妙的記憶或許和你有關。”
“這種事情可別向我頭上扣,我什麽都沒做。”李元昊說道。
陳洛妍歎了一口氣:“不是你做過什麽,而是你本身,還未認識你之前,我的腦海中也經常有各種畫麵閃現,但是都是斷斷續續的畫麵,認識你之後,這些畫麵開始連續成片段,有了情節,雖然不知道那些情節代表什麽,我堅信有一天它們會匯聚成一個完整的故事。就好像......你是這些記憶的引子,見到你一切都開始順暢起來。”
頓了一頓,陳洛妍繼續說道:“元櫻,這次來太安城,我腦海中出現最多的是三個字,楷!色!林!”
李元昊心頭一驚,嶽麓書院中,陳洛妍為了收割小麥,被雨水打病,昏迷之中說過這三個字,楷!色!林!是胡言亂語?還是某種修行心法?亦或是其他什麽東西?
又頓了一頓:“我有一個推測,或許最終我會被腦海裏的記憶完全替代,成為另外一個人,而我最終將要成為的那個人,最終目的是你,若是那般,我真是太悲哀了,被人做了嫁衣,和你之間的事情不是冥冥注定,都不過是別人殘存的記憶碎片,連點水花都未曾濺起,悲涼啊。”
李元昊沉默不語,半晌,隻能聽到雨滴落地的聲音。
“這個到底代表什麽?”李元昊將脖子中的鑽石取出來,問道。
“這個代表多福多......”陳洛妍止住嘴巴,雙手合十:“這個代表……禪。”
禪者,於一所緣境係念寂靜,正審思慮,人之一生,一世,一念,一思,隻能修一禪。
而你,就是我的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