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便是最後一眼,便是永遠

字數:6491   加入書籤

A+A-




    三輛馬車同時出城,在城門前分別,等到了城門,好家夥兒,黑壓壓一片人,司馬奕帶著司馬夫人和親信在城門前送別,四周還有不少圍觀的百姓,人山人海,比肩接踵。

    自從皇帝陛下在雪湧城前對抗九劍之後,全城官兵對李元昊的敬仰之情如同滔滔江水,又聽問中堂大人和大學士齊齊入城,更是群情激昂。

    大魏國最尊貴的三人齊聚雪湧城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大事情,邊緣小鎮,山高皇帝遠,陛下微服出巡,不去富庶的江浙一帶,反而來雪湧城,無論目的為何,這份膽魄也足以震懾宵小。

    今日出城離別,司馬夫人提議在城門之前歡送皇帝陛下。司馬奕左右為難:“陛下神仙一般的人物,力抗匈奴郝連勃勃,親手宰了書院大供奉,可能不喜太過熱鬧。”司馬夫人伸手戳了戳司馬奕的腦門:“雖然浮光掠影隻見過寥寥幾麵,但是妾身能從陛下眼眸之中看出,陛下是個喜歡熱鬧,並且愛湊熱鬧的人。”司馬奕不確定:“是這樣嗎?”司馬夫人拍拍胸脯:“必定錯不了。”

    不得不說女子眼光毒辣,一眼便看穿皇帝陛下的本質,李元昊喜歡熱鬧,咧著一張笑不攏嘴的嘴巴,不斷伸手示意,特別是她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低調中透露著華貴,一顆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最能激發咱們皇帝陛下的表現欲望。

    “秀策,此刻朕是不是應該說一兩句話,來展現朕的愛民親善?”李元昊開口問道,同時不忘向城外官兵百姓點頭搖手。

    李秀策笑著說:“應該說一兩句。”

    李元昊點點頭:“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說什麽呢?”

    李秀策開口道:“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大姐是皇帝嘛。”

    李元昊走出車廂,站在馬車上,吩咐餘慶駕車慢點,朕要好好表現一下,微微伸手示意,配上一張俊美得不像話的臉龐,的確有超凡脫俗、不惹塵埃的風流倜儻:“邊關苦寒,諸位駐守此地,勞苦功高......”

    苦寒的邊關為了配合皇帝陛下的話語,無端刮起一陣邪風,卷著一團黃沙塵土襲來,皇帝陛下不但吃了一口土,還迷了眼睛,站在馬車上揉著眼睛,呸呸兩口,引得周圍眾人哄堂大笑。

    車廂內的李秀策一手摸了摸眉頭,得了,還不如不說。

    李元昊當眾沒了麵子,勃然大怒,使勁兒踢了一腳餘慶,都怪你。

    三輛馬車來到司馬奕一行人之前,李元昊首先跳下馬車,吳昌赫和索碧隆站在左右兩側。

    司馬奕率先跪下:“末將司馬奕叩見陛下!”司馬夫人和滿城官兵其後,最後是雪湧城百姓,口呼萬歲,聲震雲霄。

    “都起身吧。”李元昊淡淡說道。

    司馬奕被人夫人攙扶起來,和西楚九劍對抗,硬接遊龍劍兩記劍氣,司馬將軍身上有傷,雙手纏著繃帶,樣子滑稽可笑。

    李元昊指著司馬奕的雙手:“司馬將軍,這熊掌怎麽賣?”

    司馬奕尷尬異常,低頭就要再跪,懇請陛下贖罪,司馬夫人對李元昊的性格知道一二,陛下所言隻是調侃,並未又深意,夫君若是跪了反而會引起陛下反感。

    司馬夫人強行拉住司馬奕:“陛下,這熊掌不賣!”

    李元昊哈哈大笑:“司馬夫人有趣,司馬將軍有大福!朕也不給你說虛的,雪湧城是西北防線的重中之重,蘇明川和西楚九劍是人間修行者的巔峰,除了太安城、盛京城、建康城,還沒有這幾人去不了的地方,能入雪湧城也是人之常情,司馬將軍不必自責。朝廷戶部會播發十萬兩紋銀來雪湧城,朕希望司馬將軍能將雪湧城打造成經得起大規模騎兵衝撞圍困的城池,至於九品之上天上人,司馬將軍不必擔心,自然有人對付。”

    司馬奕神采奕奕,陛下句句實在,沒有虛頭巴腦、冠冕堂皇的大空話,司馬奕心中有一幅完全的城郭布防圖,足以媲美盛京城陪都古涼州,可是一直不能貫徹實施,究其根本原因是什麽?缺錢,沒錢,若是有十萬兩紋銀流入雪湧城,三年時間內,他有信心讓整個雪湧城煥然一新。

    “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點謝主隆恩!”司馬夫人有時候真想敲開夫君的腦袋看看,裏麵到底裝了什麽東西。

    司馬奕後知後覺,忙著要下跪謝恩。

    “不用跪了,要謝就謝大學士,朕隻是動動嘴皮子,這個錢還需要大學士從口袋裏出。”李元昊開口道,皇帝陛下微微扭頭,大學士一臉自然,捋須平靜,李元昊心頭咦了一聲,在禦書房批閱奏章,她雖然不知道戶部具體有多少銀子,但是她知道不多,許多要做的事情都卡在銀子上麵,一提到銀子,大學士就惱火跳腳,在大學士口袋裏拿出一分錢來奢侈享樂一下,比登天都難,如今一口氣拿出十萬兩銀子,國庫極有可能捉襟見肘,她壓低聲音問道:“大學士,沒有問題?”

    “陛下,放心,沒有問題。”索碧隆笑眯眯說道,胸有成竹。

    李元昊疑惑:“朝廷又增加了稅收?”

    索碧隆開口回道:“陛下多慮了,錢會從陛下口袋裏拿出來了,老臣一點都不心疼。”

    李元昊更加疑惑:“朕一個窮光蛋,哪裏有錢啊。莫非......”皇帝陛下雙眼放光:“錢是從內庫裏取的?”

    索碧隆微笑點頭:“老祖宗眼光準,沈凝兒那丫頭天生做生意的料兒,這還沒幾年時間,內庫已經鍋滿盆滿,富得流油。沈凝兒從不不賺窮人的銀子,隻賺富人的銀子,而且次次大賺。”

    李元昊挑了挑眉毛:“不賺窮人的銀子,隻賺富人的銀子,沈凝兒這點俠義心腸,令人敬佩。”

    索碧隆哈哈大笑:“陛下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按照沈凝兒的說法,窮人家砸鍋賣鐵也就那點銀子,還不如富人一根腿毛值錢,本姑娘要爭大錢,盯著那些雞毛蒜皮的小錢斤斤計較,算什麽本事兒。”

    李元昊搖頭苦笑一聲:“話糙理不糙,是沈凝兒的能說出的話,不過十萬兩銀子,也夠沈凝兒心疼一段時間了。”

    索碧隆再次搖頭:“陛下又錯了,區區十萬兩銀子,對於沈凝兒而言,還不足以傷筋動骨,沈丫頭思路天馬行空,最近一直致力於手工小作坊的聯合,說是要搞什麽市場經濟,激活手工製造業,老臣不懂,不過似乎不是一件壞事兒,也未曾阻攔,當然也未曾相助。沈凝兒賺錢厲害,花錢也著實令人歎為觀止,經常豪擲捐贈萬兩銀子鋪橋修路,隻要求一件事情,用最好的料,修最寬的路,如今太安城四通八達的道路多是沈凝兒出資建造,從承德到太安城的驛道已經足足五丈寬,沈丫頭還覺得窄,命人一再拓寬,老臣離京之時,那條驛道已有十丈有餘。內庫已經富到如此程度,沈凝兒天天喊得最多的一句話是,沒錢。為此宮裏有句玩笑話,世間最矯情的事情是什麽,說自己醜的皇帝陛下,喊自己沒錢的沈姑娘。”

    李元昊摸了摸鼻子,沈凝兒果然有趣。

    “實不相瞞,偶爾老臣都要彎腰屈膝去找這丫頭借錢,朝廷管家做到這份兒上,老臣汗顏不已。”索碧隆開口道。

    “這麽厲害!怪不得沈凝兒能夠在太安城混的風生水起,大學士都要去借錢,有錢真得可以為所欲為啊。”李元昊說道,一手拖著下巴,突然想起內庫是自己的,忍不住嘿嘿偷笑:“朕真有錢啊。”

    一老一少聊完,李元昊正準備上車離開。

    “陛下,請慢等!”司馬夫人突然開口道,身後兩旁走出兩個小丫鬟,一人手裏端著一壺酒,另一人手中擎著一個大碗:“陛下,城內百姓準備了自釀的西北農酒聊表心意,請陛下、中堂大人、大學士,飲過酒再走吧!”

    李元昊退下身子,中堂大人和大學士躍躍欲試,早就聽說西北農酒清而烈,但是索貴妃一直在一旁盯著,那夜醉酒喝得也是江南來的清酒,滋味不足,不足以讓兩位大人感慨無憾。今日機會難得,再不飲此西北酒,此行有遺憾,兩人同時伸手去取酒碗。

    啪啪兩聲,皇帝陛下突然打掉兩位大人伸出的手:“身子什麽情況,自己還不清楚,嘴饞到如此程度,也是服了你們倆了。今日的酒,朕替你們喝了!”

    中堂大人和大學士眼中有些許委屈。

    一手接過酒碗,李元昊低頭看了一眼,碗中酒水清澈見底,但是在李元昊眼中無異於一頭洪水猛獸,張牙舞爪,一股濃烈的刺鼻味道鑽入鼻子中,不會飲酒,也不是我的錯啊。皇帝陛下揉了揉鼻子,若是喝下此酒,死了咋辦?一瞬間,心頭湧起一股想說遺言的衝動。

    舉碗到嘴邊,再放下,如是三次,李元昊計上心頭,感慨道:“這酒代表了諸位心意,朕喝一點就少一點,哎,都有些舍不得喝了!餘慶,給朕裝好,朕要慢慢品嚐,細細咂摸!”

    司馬奕感動異常,眼中有晶瑩剔透的淚花,不顧手上傷勢,一把抓過酒壇,給皇帝陛下倒了一個滿溢:“陛下,您盡管喝,不用舍不得,隻要您想喝,微臣一定給您準備好,送去太安城!”

    李元昊低頭看了一眼酒碗中的酒水,又抬頭看了一眼司馬奕,咬著後槽牙說道:“司馬將軍,忠臣啊!”

    司馬奕擦擦眼淚:“陛下謬讚了,微臣當不起忠臣兩字,都是微臣應該做的,都是微臣應該做的!”

    李元昊心裏恨得牙癢癢,但是為了皇帝尊嚴,隻能勉為其難仰頭喝幹,酒入嘴巴,如火辛辣,順著喉嚨直通脾肺,一股熱浪騰空而起,皇帝陛下雙頰之上玄起兩朵緋紅,腳步也有些虛浮,眼淚都快被辣出來了。西北農酒猛烈,酒勁強勁,剛一入口,已經上頭,像是李元昊這般本不會飲酒的愣頭青,一碗酒下肚,沒有醉臥當場,足以證明皇帝陛下是新一代修行習武裏麵的翹楚。

    出城之前的早餐,李元昊先後吃了一個饅頭,喝了一碗小米粥,一個雞蛋,兩塊糯米糕,兩碗豆漿,四根油條,還有一小碟醃製的醬黃瓜,萱兒手腳慢了些,烙出來的蔥油大餅慢了一刻,皇帝陛下已經吃飽吃好,嗅了嗅鼻子,扶桌而起,跳了跳,把吃下去的食兒向下顛一顛,又啃了一張蔥油大餅,再加上此時此刻一碗酒下肚,滋味非凡。

    “好,陛下海量,司馬奕佩服!”一時間忘了君臣之分的司馬奕又滿滿倒上一碗:“陛下,這第二碗是為中堂大人送行的。”

    李元昊哦了一聲,腦袋一團漿糊,分不清東南西北,大庭廣眾之下打了一個酒嗝,仰頭再喝幹,此刻在皇帝陛下眼中,整個世界色彩斑斕,五顏六色,天旋地轉,眼前一切慢慢升騰漂浮,如在雲端。

    扭身看一眼餘慶,李元昊哈哈大笑:“喲,餘慶,你怎麽三隻眼睛了?來,朕給你摳下來一個!”

    眾人知道皇帝陛下已經醉了,不敢再耽誤行程,拉扶著李元昊向馬車走去。

    李元昊掙脫眾人,向前一伸酒碗,一根手指頭指天:“司馬將軍,再給朕來一碗,一大碗!”

    司馬奕左右為難,正不知如何去做,李元昊奪過酒壇子,晃晃悠悠給自己倒上,仰頭再喝:“這一碗是給大學士送行的,朕不能不喝,朕必須喝!朕還要替柔兒再喝一碗,不,朕要替柔兒喝三碗!柔兒,人生太長,時光太久,日子太難熬,朕對不起你,朕害了你啊!”

    場間一片安靜,沒有人說話。

    不知為何,李元昊心頭升起一股怒火,狠狠將手中碗摔在地上,碗沒爛,她又補上了兩腳:“連你也欺負朕,連你也欺負朕,朕踩爛你,踩爛你!”

    不遠處的汪嗣英攥了攥手中的馬鞭,靜默清淺。

    索柔躬身以示歉意,微笑著扶李元昊上了馬車,將皇帝陛下安頓妥當,叮囑李秀策和萱兒兩句,主要是皇帝陛下的起居習慣,萱兒一一記住,她以為自己對陛下已經足夠了解,但是和索貴妃比起來,差得很遠。

    而索柔自己走上另一輛馬車:“中堂大人、爺爺,我們走吧。”

    一輛馬車東去,兩輛馬車西去。

    索柔不悲不喜,掀開簾子,望著西去的馬車,索碧隆揉了揉她的腦袋:“柔兒,你有一個好夫君。”

    “柔兒知道。”索柔點點頭,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遠去的馬車,喃喃自語:“陛下,臣妾在太安城等你回來。”

    她不知道,這一等便是一輩子。

    那忍不住的一眼,便是最後一眼,便是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