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女當關,千騎莫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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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到春季,翠綠蔓延,鎮北軍開始從北防五鎮拔寨北上,從新在長城一線部署兵力,將匈奴騎兵損壞的烽燧係統從新搭建起來,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好像永遠都不會有盡頭一般。

    不過今年有點不一樣,整個鎮北軍洋溢著躍躍欲試的衝動,恨不得早點北上,早些時日見到匈奴蠻子,來一場你死我活的短兵相接,好好出一口惡氣。

    為何鎮北軍會有這種氛圍?因為古涼州之戰,雖然是慘勝,但是古涼州之戰說明一個道理,匈奴騎兵並非不可戰勝,什麽狗屁草原狼,在鎮北虎麵前還不是一群烏合之眾,更何況加上皇帝陛下孤身入草原,時副將戳瞎郝連勃一隻眼睛勃兩件事情,鎮北軍群情激昂。草原蠻子們,不和你們比文,那是欺負你們,比武?是大兵團團戰,還是頂尖超一品高手之間的捉對廝殺,我從不罵髒字的大魏子民都比狗娘養的沒有教化的草原雜碎厲害!

    拔寨啟程的軍隊兵分三路,分別以梯隊形式向北遷徙,大軍兩側有側翼五千人馬的護衛隊,大軍之前有斥候探路,不斷打聽刺探匈奴騎兵的動向。

    兵法的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在鎮北軍略有不同,是糧草未動,斥候先行,兩軍大戰,先死斥候。

    從太安城出來的溫誌謙便進了斥候隊,一身厚實邋遢的草原裝束,就連頭發也成了匈奴樣式,左邊頭發被完全剔除,右邊梳起了一條條小辮子,平日搭在身後,經過幾個月磨練,如今溫誌謙嘴唇幹裂,皮膚黝黑,儼然成了一個黑鐵蛋子,和剛入鎮北軍之時有著天壤之別。

    一開始,沒人看好這個俊俏的年輕人,眾人都知道這個新兵蛋子和大將軍交情非凡,不好好利用這層關係呆在安逸舒適的大軍內,反而來最危險的斥候隊,要攢軍功,為以後高登廟堂打基礎?哼,明擺著是嫌命長。

    與匈奴在前方交戰,不是靠著咬牙堅持就能活下來的,也不是靠著頭腦靈活就能堅持到最後,骨氣、武力、計謀統統沒用,拚到最後,往往看得是......運氣?這就很操蛋了。

    更氣人的是溫誌謙這人以爺自稱,太氣人了。

    不過日子一久,眾人驚奇發現這個叫溫誌謙的年輕人有一項特長,那就是擅長逃跑,危險一來,溜得比兔子都快,而且每次運氣好得驚人,有幾回都以為這個家夥已經死在了草原鐵騎的馬蹄之下,回到軍營,這個家夥已經在蒙頭大睡了。

    一傳十,十傳百,弄得人盡皆知,傳得神乎其神,比如匈奴萬箭齊發,溫爺張開雙臂,萬劍擦肩而過,竟然沒有一株箭羽紮在身上。

    溫誌謙第一次聽到這個傳聞,嘖嘖稱奇:“牛掰了,這是哪位大俠,運氣這麽好?也讓我見見,沾沾仙氣兒。”眾人齊刷刷看向溫爺,滿眼好奇。溫誌謙翻了翻白眼:“你們那什麽表情,老子又沒有這麽好得運氣,哎,老子自小命苦,向來運氣不好,真羨慕那些運氣好的。”噗通,倒了一大片。

    眾人以為溫誌謙運氣好,溫爺自己認為不是運氣好,而是自己機智、聰明、勇敢、活潑、可愛,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臨危不亂,你們都學著點。已經和溫爺混熟的眾人齊齊一腳踹在溫誌謙屁股上,臭不要臉的,活潑、可愛也敢向自個腦袋上扣。

    此外,溫爺會享受,懂得品味生活,而且耐心極好,為了享受可以無所不用其極,令一群過慣了糙日子的鎮北軍老爺們歎為觀止。溫爺剛來鎮北軍那會兒,趁著第一次下雪,撅著屁股趴在雪地上,用小鏟子一層層鏟新雪。眾人指指點點,小聲嘲笑。溫爺渾不在意,回到大帳,自己架起鐵鍋煮羊湯。一群人圍著溫爺竊竊私語。溫爺旁若無人,一鍋羊湯煮好,整個大帳內香氣撲鼻,眾人同時向前拱了拱。

    溫爺一手遮住大鍋:“看什麽看,剛剛嘲笑我的人,溫爺我都記得,你們這群鄉巴佬,沒見過長得帥的人褒湯啊。”瞧瞧,瞧瞧,這就叫會享受,煲湯,竟然用了煲字,這忒多大的學問啊。

    幾個沒骨氣的鎮北軍軍伍受不了那勾人的香氣,已經匍匐依附溫爺麵前,跪求賞口湯喝。

    就這樣,溫爺形成了自己的小團體。

    除了做飯,溫爺還會講故事,從不重樣磕絆,故事行雲流水,配合著手勢神情,聲情並茂,栩栩如生。

    想要落草為寇、兄弟情義有《水滸傳》、想要萬軍從中、取上將首級有《三國演義》,想要天馬行空、伏妖降魔有《西遊記》,溫爺最擅長講“三打白骨精”、“誤入女兒國”,經過溫爺那張嘴鋪墊渲染,一波三折,情到深處,還有一首千長百回的小曲兒唱出,愣是整出一股香豔旖旎的別樣風味,令一群大老爺們兒哈喇子流了一地。

    每每此時,溫爺都是一副高高在上、指點江山的表情:“說過你們是鄉巴佬,你們還不服氣,小爺若是給你們講講《金瓶梅》《玉蒲團》,你們還不把眼珠子瞪出來。”有人湊上前去:“溫爺,那就講講唄。”溫誌謙斜眼看了一眼眼前滿臉紅光的戰友:“滾開,你踩到小爺腳了。”

    就這麽稀裏糊塗,溫誌謙當上了斥候校尉長,全軍上下沒有一個人認為溫誌謙是靠和大將軍的關係當上得校尉長,自然也沒人認為是靠本事兒,溫爺靠得是講故事、做飯、逃跑的本事兒。

    眾人前來道賀,溫爺聽聞自己升官了,愣了半晌,一揮手,自戀道:“是金子總會發光,像我這種人才走到哪裏都是人才,想低調都不行,我不當校尉長,難道還是你們這群鄉巴佬?”結果招來一頓好打,得了便宜賣乖,還以為升了官,兄弟們就不敢打你了。

    溫誌謙還有一項本事兒,也是另人嘖嘖稱奇,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覺,依舊精神抖擻,也可以睡上三天三夜,昏天暗地,日月無光,不帶動一下的,奇人必有奇怪之處。

    溫爺就是鎮北軍僅次於時副將,第二奇怪的人。

    每次輪到溫誌謙出任務,整個營帳的戰友齊齊站在營帳外,看著朝夕相處、同鋪共枕的溫爺,齊齊揮手:“早點回來啊!”活脫脫一群送夫出征的深閨怨婦。

    今日,晴空萬裏,又趕上溫爺帶隊,五十人的斥候小隊,一百匹馬匹,為了提升機動性,五十人身負輕甲,一柄鎮北軍彎刀,一日口糧,越過長城出現在長城以北。

    溫誌謙執意多向北行駛了二十裏,已經到了春天的邊緣處,此處新綠冒頭,草牙嫩綠,遠處一處綠洲,波光粼粼。

    勒馬停身,溫誌謙翻身下馬,甩了甩滿頭的小辮子,從懷中取出一本小冊子和一支快禿了毛的毛筆,翻開小冊子,又將毛筆在舌頭上沾了沾,吐出兩口帶著墨汁的口水,微微愣神,當年小爺也是有潔癖的幹淨之人,如今怎麽落得如此鄙俗不堪,墮落啊墮落。

    搖了搖頭,溫誌謙舉目四望,在小冊子上勾畫了一兩筆,又將小冊子收好。

    有少年也翻身下馬,走上前來,遞上水袋:“校尉長,您每次出任務都寫寫畫畫,在寫什麽?”

    鎮北軍唯一不叫溫誌謙溫爺的新兵蛋子,名字叫趙鳳,羞澀一孩子,長得俊俏,眉眼嘴角的末端細微處均有一絲細小弧度,多了女子的柔氣和妖冶之氣,與草原粗礦風光不符。

    少年眉心一枚天然青紫色胎記,猶如長在眉心上的第三枚眼睛,少年天生臂力出眾,能拉斷弓弩,而且力道拿捏精確到毫發,鎮北軍輕型弓弩都要這少年校準。老家算命先生說這孩子受上天眷顧,天生神力,命格卻是天煞孤星之命,留在身邊克父母克兄弟姐妹,隻有送到苦寒之地,經曆生死,以殺氣養育靜氣,慢慢磨去骨子裏的戾氣,方才能解此劫,要不就刮花一張臉,毀了那份上天眷顧。父母讓趙鳳選,少年選了三天三夜,最後來了鎮北軍。

    少年平日裏沉默不語,羞澀卻不懼弱,殺起人來也毫不手軟,即便和老兵武場校武,也下死手,多虧了鎮北軍副將路過,一手掀翻少年,一腳踹出數十丈距離,方才保住一位老兵的性命。

    自那之後,時未寒對這個孩子多了一份上心,趙鳳順理成章成了時未寒關門弟子,這是張大彪都不曾有的殊榮,眾人都以為這少年要飛黃騰達的時候,時未寒就把這少年丟到斥候隊伍裏,說曆練三年,三年時間不死,時未寒讓你成俯瞰眾生的天下第一。少年對天下第一無感,但是真心喜歡呆在溫誌謙身邊,當然不是溫爺身具王霸之氣,天然自帶主角光環,令身邊人自動來投,而是溫爺教少年讀書寫字,這對趙鳳十分重要。

    溫誌謙猛灌一口水,又澆了一頭冷水,打了一個冷顫:“小鳳兒,你抬頭看看這草原,能看到什麽?”

    趙鳳左右看看,搖搖頭:“什麽都看不到。”

    溫誌謙敲了敲少年的腦袋:“你怎麽比趙一還笨,草原大漠,荒蕪萬裏,不似中原那般依山傍水,能夠建造城郭,一座城郭便是一個坐標點,可以成為參考物,衡量距離的路標,草原遊牧,居無定所,匈奴騎兵因此神出鬼沒,行軍路線毫無規律可言,但是隻要大地還未被綠色遮擋,就有機會找到直通極北之地的坐標,我記錄的就是這些坐標,偶爾也會犯錯,所以要多走幾次,多記錄一下。”

    趙鳳似懂非懂,開口問道:“校尉長為何這樣做?”

    溫誌謙雙手掐腰,遙望北方:“我要殺了張元那個王八蛋!”

    趙鳳點點頭,沒有問原因,突然他抬起頭來,眉頭一皺,眉心處的青紫色胎記被擠壓,像是一隻微微眯起的眼睛。

    遠處天地連線之處,十匹匈奴騎兵冒出頭來,然後以這十騎為中心向兩側延伸,越來越多的匈奴騎兵出現,最終形成一條橫跨天際的黑線。

    整整一千匈奴鐵騎出現在眾人麵前。

    北魏不擅長產馬,馬匹噸位和腳力都不如西域和草原的高頭大馬,此時逃跑,沒有絲毫勝算。五十騎快速圍攏上來,眼神都落到校尉長身上,希冀以逃跑聞名鎮北軍的溫爺能夠死裏逃生。

    “他娘的,運氣好得有點嚇人!”溫誌謙狠狠吐了一口口水,翻身上馬,抽出腰間刀:“兄弟們,事到如今,隻能火中取栗,鋌而走險了!”

    有人開口問道:“溫爺,火中取栗是啥子個意思?這時候和栗子啥關係?”

    溫誌謙一時氣結,伸手摸了摸眉頭,不斷搖著頭,被氣笑了:“真是服了你們了,以後搞笑的時候能不能選一下時機,不要如此出其不意,令人防不勝防。”

    趙鳳伸出一根手指頭,如同私塾先生:“出其不意出自《後漢書》,意思攻擊別人不在意的地方,防不勝防出自《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意思是完全不可防護的意思。”

    溫誌謙剛教的,拿出來顯擺一下。

    眾人恍然大悟,紛紛點頭,讚歎趙鳳學問深厚,是當大學士的料。

    趙鳳羞澀,紅臉低頭:“說什麽胡話呢,我雖然學問深,但是想當大學士,還忒再讀兩年書。”

    眾人起哄,和溫爺呆得時間久了,連臉皮都不要了,說起大話來都不眨眼睛。

    一番吵鬧緩解了尷尬氣氛,一個老兵站出來:“溫爺,自打來鎮北軍當上著斥候,家眷已經安排妥當,早就做好戰死沙場的準備,不過區區千人匈奴蠻子,殺他幾個七進七出還不成問題。”

    溫誌謙哈哈大笑,用麻布將彎刀綁死在手心內,驅馬前行,刀背一拍馬屁股,直接拍出一道血痕,馬匹吃痛不住,撒開四蹄狂奔前衝,其後四十九人,百餘騎也跟著前衝。

    對麵一千騎兵也開始列隊,典型的匈奴騎兵陣法,看似雜亂無章,毫無規律,實則是狼群發起攻擊的陣勢。

    兩道洪流迎頭相撞,就在相距五十丈的時候,溫誌謙心頭微微遺憾,還是沒見最後一麵啊。

    突然,一道青虹橫跨天地,從南方極高之處而來,如同一道流星炸落此間。

    前衝的匈奴騎兵如同撞在一道鐵牆上,最前方來不及停下的馬匹直接被撞碎。

    溫誌謙勒緊韁繩,停下馬匹,睜大眼睛。

    衣衫飄飄的李元昊微微扭頭,留給溫爺一個側臉:“快走!”

    溫誌謙二話不說,調轉馬頭,策馬狂奔。

    李元昊扭頭,吐出一口紫金色的氣息。

    一女當關,千騎莫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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