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江之上,風雨如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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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和南梁遭逢巨變,不過比起北魏,南梁的改變更加徹底,也更加詭譎。
陳石秀臥薪嚐膽五年之久,五年時間內未發一言,表麵上躲在建康城城東的宅子裏修身養性,念佛吃齋,安心做他的秀王,實際上是在韜光養晦,一招爆發,不僅震驚了南梁,而且震驚了世人,特別是謀士佘餘的叛變簡直稱得上是“神來之筆”。
其後繼承了建康城劍陣的陳石秀說服詹天佑以詹家利益和南梁大局為重,將九大豪門中的詹家安撫下來,把握主動權,又將陳建業從豪門世家手中剝奪的權力盡數歸還,朝廷內部穩定。在邊關,陳石秀罷黜陳法格大都督一職,將兵權盡歸己手,並且審時度勢、權衡利弊之後向北魏開戰,將國內矛盾引向南梁之外的北魏。
站在風口浪尖上的陳石秀完美平複了南梁巨變帶來的負麵效應,至此布局整整十年有餘的一出權謀大戲落下帷幕,其中的血腥和肮髒難以言語,不過,最終是他陳石秀勝了,以後史書之上也會是濃墨重彩的一筆。
對於聖人書院,陳石秀有意安撫,他想通過佘餘將孔末拉入自己的陣營,扼住讀書人的喉嚨,在他的印象中,孔末是個偽君子,做過“亂孔”一事,應該極好拉攏安撫,卻不曾想碰了壁。既然如此,兩手一同抓,先讓書院四劍齊入建康城,將你聖人書院的未來握在手中,然後用讀書人來對付讀書人,天下第二書院的嶽麓書院眾人再合適不過了,隻可惜這群埋頭讀書的讀書人不識好歹,竟然選擇了北上,那好,劍宗輩分最高的趙闊飛和詹家第二高手一同去阻截,先是好言相勸,若是不識時務,那就痛下殺手,看看這群讀書人到底有幾條命可殺!
內憂外患,陳石秀並不擔心,唯一讓他擔心的是自己妹妹,不,應該說是弟弟,手中的那一份傳位詔書,其實那本來不是威脅,政權軍權皆在自己手中,料他也折騰不出所以然來,不過一名男子男扮女裝在朝堂上明目張膽活了這麽多年,這份隱忍是隱患,更何況自己這名弟弟還和北魏天子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自己蟄伏十年換來帝王天下,陳珞岩眾目睽睽之下隱藏多年,陳石秀總覺得,自己這名弟弟是“潛龍在淵”,有朝一日若是爆發能量,會極其恐怖,所以對待陳珞岩,要慎重至極,各方麵都要慎重。
就連去阻截陳珞岩的人也要慎重,詹家第一高手可以,或許不夠,那就下旨讓聖人書院出人,至於是二院長孔鈞瓷,還是三院長孔希堂,就讓你孔末去苦惱吧。若是我那弟弟有心悔改,那就抓回建康城,他還可以繼續作自己的“天下第一美女”,若是一不留神死了,自己這做哥哥的也沒辦法,屍首運回建康城,和大哥陳建業一同葬在皇陵。
我,陳石秀,是很仁慈的!
孔希堂望著江麵上的一葉小舟,麵無表情,心頭百感交集,五味雜陳,卻又不知道該思考什麽,隻能靜心空意,將一切雜思拋離腦海,眼神中有了疲憊,緩緩閉上眼睛,分不清對錯,理不清是非,隻會越陷越深,是時候離開了。
詹天佑負背雙手,遙望大江,眼神未在小船上停留片刻,小舟上的陳珞岩對於他而言,不過是螻蟻米粒,毫無意義,有意義的是這一顆米粒是不錯的誘餌,可以引誘北魏的蒼天巨龍,上一次北魏天子入神天神遊萬裏,兩人曾經倉促交手,那時的李元櫻還沒有資格和他相提並論,現在的北魏天子有雙龍氣運加身,修為也走到了神天境巔峰,又有多次生死大戰的磨礪,可以做老夫的對手了。
想到這裏,詹天佑微微一笑,低頭看著腳下黑色的泥土,眉頭不禁一皺,多年時間,他未曾揣摩過詹氏的想法,陳珞岩男兒身公布於眾之後,他開始懷疑自家的妹妹是否已經知道了陳珞岩的秘密,既然知道,為何不曾戳破,難道是有意放過一馬?還是?
詹天佑不再深思,扭頭看了一眼孔希堂,嘴角翹了翹:“三院長,聽聞您和北魏天子有過交手?”
孔希堂睜開眼睛,他在嶽麓書院、聖人書院前和北魏天子的爭執,第一次爭執孔希堂覺得莫名其妙,第二次北魏天子入書院以女兒裝示人,他做夢也想不到她的真實身份,雖有交手,不過三院長實在討厭不起來這名女子,相反偶爾還會很欣賞,不是對年輕晚輩的欣賞,而是......若是自己再年輕上二十歲,嗯,可以搭訕的那種欣賞。
“有過兩次短暫交手,第一次在嶽麓書院,當時不過九品境,離著天上人還有萬裏之遙,第二次,在我聖人書院,戰力有所提升,但是境界並無進步,靠著黃淳風和劉百通走進書院,又仗著魏墨城走到後院花圃,如今短短幾年時間,李元櫻已然成了俾睨天下的高手,這是誰都始料不及的事情。”孔希堂開口說道。
“北魏天子不愧是奪天地造化的幸運人,攀升速度如此之快,戰力穩健提升,而且生死大戰皆無敗績,死在她手上的江湖高峰足足有一手之數,如此戰績,再配上天子身份,足可以成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壯舉了。如果細細說起來,老夫也和北魏天子有過兩次交手,一次是在聖人書院以南,第二次在皇宮之內,兩次老夫都未曾放在心上,現在看來是老夫大意了。”詹天佑說道,語氣中無不感慨。
“怎麽,詹大人後悔當時未曾拿下李元櫻?”
詹天佑搖頭笑道:“悔意是有,但不深,那時的李元櫻不過雲雲爾爾,現在的,殺起來才有意思。”
孔希堂皺了皺眉頭,雖然不喜這一句話,不過詹家第一高手的確有如此說的底氣,世人修行習武貴在攀升,從一品到神天境,詹天佑卻一直在壓製著境界,即便有機會邁出那一步,也忍而不發,隻有生死大戰之時方才破鏡涅槃,而且詹家第一高手破鏡之後,如同水往低處流,自然而然,並無跌境之後戰力折損現象,所以詹家第一高手的恐怖之處在於與人交戰,你不知道他還有幾步未曾邁出。
一直站在大江前的詹天佑後退了一步,和孔希堂並肩而站:“希堂先生,嶽麓書院入北魏,我大梁已經有人去阻截,即便擋不住北魏天子,也會對其造成消耗,您也看出來了,這一條小舟就是一個誘餌,而且誘餌很明顯很憋足,明確告訴北魏天子這是誘餌,如此明顯的誘餌,先生認為李元櫻會來嗎?”
孔希堂微微一愣。
詹天佑哈哈大笑:“無論如何,到時候詹某還望希堂先生鼎力相助,莫要留力的好,畢竟詹家和聖人書院都要看建康城那位天子陛下的臉色行事兒。”
孔希堂幽幽歎了一口氣,再次將目光落在大江之上,那一尾小舟定在江麵上,一江春水東流,小舟紋絲不動,江水在小舟一側翻騰起白色的浪花,又被江水蓋壓卷滅,回歸平靜,從岸邊望去,可以隱隱約約看到小舟上跳動的人影。
陳珞岩雙手握住鐵鏈,用盡吃奶的勁頭扯了扯,絲毫不動,一腳蹬在船艙上拉扯,鐵鏈如同長在小舟上麵,自己累得癱倒在船板上,雙手雙腳攤開,擺成一個大字:“完了,全完了,我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甄婆婆望了望大江一岸,一路行來,幾次命懸一線,自己這位蛛網錦袍郎都束手無策,是殿下急中生智,死裏逃生,甄婆婆都有些驚訝陳珞岩隨機應變的能力,曾經有一次陳珞岩嘴裏數著數計算時間,不慌不忙從一群追兵的視覺死角逃出升天,甄婆婆自己感覺心髒都要跳出來了,殿下卻是鎮定至極,隻不過此次麵對的是詹天佑和孔希堂,兩人聯手就是天上大羅金仙來了,也隻能望洋興歎,徒歎奈何。
“殿下,詹天佑和孔希堂聯手,天下沒人抵擋得住,北魏天子若是來了,凶多吉少。”甄婆婆有些擔憂,若是不幸被抓回建康城,北魏或許能拿出東西來交換,若是李元櫻也死在此地,舉世伐魏也就走到了盡頭。
躺在船板上的陳珞岩哈了一聲,咕嚕嚕爬起身來:“不用擔憂,她不會來的。”
“不會來?”甄婆婆疑惑,若說北魏天子喜歡殿下,甄婆婆拿不準是否,但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兒,北魏天子於情於理都應該趕來搭救的。
陳珞岩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頗為得意:“幸好我有先見之明,早在嶽麓書院,我曾經給她說過,演義小說都有套路,兩個相愛的人一個被壞人綁架了,壞人布下天羅地網,各種陷阱詭計,等著另一個人上鉤,通常情況下,另一人都會智商急速下降,不管不顧趕來營救,哪裏管其中的圈套,當然了在演義小說中,基本上都是壞人死掉,不過現實中可就不好說了,保不齊壞人活蹦亂跳,死得是那兩人。所以如果到了那一天,知道前去就是陷阱,咱們可不能這麽傻,與其自投羅網,不如審時度勢,把對方放在心裏,裝在腦海裏、記憶中,等逮著機會,再為對方報仇,還要讓壞人加倍奉還,豈不美哉?”
“李元櫻答應了?”甄婆婆開口問道。
陳珞岩挑著眉毛點點頭:“很淺顯的道理,為啥不答應。”
甄婆婆苦笑一聲,這是怎樣的一對人兒啊,整天胡思亂想什麽,竟然會做出這樣的承諾,真該拿塊石頭撬開你們倆的腦袋,看看裏麵裝著什麽。
陳珞岩雙手叉腰,望著江邊,微微昂頭:“嘿,岸邊的詹天佑和孔希堂等於白忙乎了一場,兩個大傻蛋兒回過味兒來時,天都應該黑了吧。而且我已經想好了,與其回到建康城再死,不如早死早超生,雖然超生這個詞本來就是駁論。”
“也好,死在這裏也挺好,能和殿下一起死最好。”甄婆婆微笑。
陳珞岩嘿嘿一笑:“甄婆婆,都要死了,說幾句心裏話唄。”
“殿下想說啥?奴婢聽著。”
陳珞岩想了想:“說一說......吳清源吧。”
甄婆婆挪了一下身子,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殿下平日裏沒少叨嘮這個吳清源,時而憂心忡忡,時而手舞足蹈,百感交集,抓耳撓腮,問殿下何事憂心,殿下甩袖惱火,大聲嚷嚷“我沒事兒,都給我滾!”今日能聽殿下親口說一下吳清源,此去黃泉路上便不寂寞,有的品咂了。
陳珞岩拄著船槳坐在床板上,他腿上也有傷,不利索:“我吧,此生不信鬼神,不敬蒼天,獨獨把握不住這個吳清源。甄婆婆,我忒承認,吳清源和李元櫻是青梅竹馬,但是我也不差,是唯一一個能讓李元櫻生氣惱火的人,所以這一點上五五開,最差也是四六吧,吳清源如果拿青梅竹馬說事兒,我還要把上一輩的事情扯出來了,所以還是五五開,算是平手。然後說啥呢,說說優缺點吧,先說相貌,我女裝的時候就是天下第一美女,相貌上麵肯定比吳清源好。”
甄婆婆打斷道:“殿下,奴婢見過吳公子的畫像,要說句公道話,那吳公子相貌絕對不差,臉龐粗糲,線條明晰,天然一股英氣,很是有男子氣概。”
“打斷人說話,很沒有禮貌!”陳珞岩揮舞了一下手中的船槳,做打人狀,想了想,又放下:“行,相貌也五五開,本殿下吃點虧!”
甄婆婆偷笑,殿下以“本殿下”自稱的時候,就是心裏發虛的時候。
“咳咳,先說說我,是人都有缺點,我也是人,所以不能免俗,也會有缺點,我想了想,自己缺點就是太優秀,太完美,關鍵是臉皮還薄,知道羞恥......”
甄婆婆皺起了眉頭,而且越皺越深,擰成了一個疙瘩。
“甄婆婆,你給我點起碼的尊重好不好,我正客觀分析自己,你這皺眉是幾個意思?”陳珞岩不悅。
甄婆婆將手指放在嘴邊,做了一個噓的動作:“殿下,您聽,是不是有聲音?”
“聲音?”陳珞岩側耳聽去,果然,有聲音。
大江北岸響起一聲聲沉悶聲,恰如萬馬奔騰,又如陣陣悶雷,滾滾而來,大地震顫,又帶動江麵顫動。
小舟在風雨中搖擺不定,陳珞岩扶著鐵鏈起身,瞪大眼睛望向大江北岸,印入眼簾的是一座黝黑的高山,那座山在快速移動,逐漸逼近大江,初始隻見山頂,然後看見山脊梁,其後是山腰,最後是山腳,高山所過之地,一切都被夷為平地。
陳珞岩望向山巒之下,一道熟悉的曼妙身影處在山下。
北魏天子托山而來!
陳珞岩頓時淚如雨下:“不是說好的不來嗎,不是說好的不來嗎!”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滿江春水開始跳動,如同煮沸了一般,一道遮天巨浪撲向南岸,與此同時,十八條出水蛟龍驟然抬頭,張牙舞爪!
大江之上,風雨如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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