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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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梁,劍宗,劍山。

    一聲聲磨劍聲已經在劍山響徹了十幾年,劍山巍峨挺立,之上的利劍萬萬千千,宗主趙敦煌不急不忙,一直耐心磨劍,他磨劍不快,但是勝在平穩,幾任劍宗宗主都是人間俊傑,劍術通神,卻都沒有趙敦煌這等耐心,以磨遍劍山所有劍為己任。

    上一次趙敦煌下劍山還是十四年前的事情,天下剛剛大定,大江以南,南梁定都建康,詹氏和林氏入皇宮,陳建業和陳石秀的兄弟情開始有了隔閡,張勝穀入建康坐鎮皇宮劍陣,詹天佑率軍去南疆平定十萬蠻藩,那時先帝也還沒有建造天機閣,一件很小的事情卻在南梁劍宗發生,趙敦煌突兀下山,匆匆忙忙,回來之時,除了一身鮮血之外,懷裏還抱著一個孩子,這孩子便是日後劍宗宗主的關門弟子趙一。

    世人都知詩劍仙與人交手,從不見血,即便阻擋黃淳風登劍山的那一次也未流血,而那次下山是詩劍仙唯一一次見血,至於趙一的身世沒人知曉,劍宗老人們要保持劍宗傳承的純潔性,不希望一個來曆不明的孩子入劍宗,張勝穀雖然不姓趙,但是身體裏流淌的是趙家的血,所以他能是大供奉。趙敦煌聽罷,默不作聲,然後開始打人,向死裏打,最終老人們躺了一地,趙一入了劍宗。

    趙敦煌特別提醒眾人,趙一的趙是他趙敦煌的外姓趙,不是你們南梁劍宗的內宗趙。

    現如今趙一能夠在劍宗立足得寵,一方麵是有趙敦煌的庇護,另一方麵趙一的確聰慧,劍術天賦猶在張勝穀和趙星途之上,而且新一代的劍宗子弟已經沒了以往的門派傳承桎梏,而這這離不開孔希堂連年來的教育:“人人生而平等。”

    趙敦煌手握劍山最後一柄寶劍,抬頭看了看趙一:“去,提一桶水來,行一百半九十,做事兒要有始有終,這最後一把劍也不能馬虎大意。”

    趙一嗯了一聲,起身提著水桶,去劍山間的小溪提水,雖是詩劍仙的關門弟子,但是趙敦煌從來沒有教過趙一練劍,隻讓他提水,聽磨劍聲。

    趙敦煌蹲坐在山石上,用劍山最後一把鐵劍刨開身前的土壤,三塊熟透的地瓜冒著熱氣,熟了。

    劍山有磁性,之上利劍千萬,劍氣縱橫,皆引到地下,所以挖地三尺之後,熱氣騰騰,能烤熟地瓜。

    伸手拿起一塊地瓜,撕開一塊地瓜皮,露出紅燦燦的地瓜肉,趙敦煌低頭啃了一口:“出來吧,還當自己是以前的孔希堂,呼吸重的如牛,一個廢物而已。”

    孔希堂現身,伸出一根食指撓著黑白相間的頭發:“老子若是還在巔峰,早就老拳相向了。”

    “巔峰?嘿,巔峰我也不放在眼裏。”趙敦煌將另一塊地瓜踢到孔希堂身前腳下。

    “我不吃這東西,現在我正在養生,細水長流,能多活幾年是幾年。”孔希堂說道。

    “你可別丟人現眼了,那點破事兒滿劍宗都知道,漲點記性吧。”

    孔希堂嘿嘿直笑,我也沒想到事情鬧這麽大。

    以前孔三院長雖然好色的名聲劍宗上下都知道,不過止乎於禮,言語輕佻,但是行為規矩,有放不開的嫌疑,大江一戰之後,一身修為付之東流,反而讓孔三院長在放浪形骸的一條路上越走越快,越走越遠,短短幾日已經撩撥了好幾位劍宗女弟子,鬧到比劍定生死、爭孔郎的地步。

    要養生的孔希堂看趙敦煌吃得香,饞蟲上腦,蹲下一塊啃了起來。

    “出息,一副餓死鬼的蠢樣子!”趙敦煌罵道,把最後一塊地瓜向自己的方向上撥拉了一下,孔希堂嘴饞人懶,不顧及他人感受,隻求自己舒坦,這最後一塊要留給趙一。

    孔希堂狼吞虎咽,將一塊地瓜吞入肚中,舔了舔手指:“不和你貧嘴,說點正經的,陳石秀此次讓你北上,明麵上是向北魏天子討公道,為朝堂之上死在楚人鳳手中的大臣們一個交代,實際上是有意削弱劍宗實力,勝了,自然是好,南梁北魏之間的戰爭或許都可以不打了,敗了,碩大無朋的劍宗無異於折損大半,對於陳石秀而言也算一件喜事兒,勝穀沒了,趙闊飛死在李元櫻手中,要是詩劍仙再沒了,劍宗就形同虛設,不足為慮,再加上星途和無峰還未攀爬至巔峰,劍宗在朝堂之上的話語權可就不像以往那般有份量了。陳石秀不是陳建業,後者宅心仁厚,顧全大局,陳石秀可容不下聖人書院和南梁劍宗這種不可掌控的勢力存在,看到詹天佑的下場了沒,有夠淒慘,詹家也成了不能在史書上留名的世家。陳石秀即要安內,又要攘外,兩手抓,兩手還都抓得滴水不漏,不簡單。”

    “鹹吃蘿卜淡操心,為何你天賦極高,卻總比不過我?就是脖子上頂著的這顆大冬瓜想得太多。”趙敦煌搖頭說道,也把手中的地瓜吃完。

    “媽蛋,給你好好說話,你東扯西扯,好好好,就你詩劍仙牛逼行吧!”孔希堂惱火說道,他突然抓住趙敦煌的手臂:“若是你敗了,劍宗再無安身之地,又該如何?”

    趙敦煌看了看東南方向,又看了看西北方向:“東南出海逃難不行,一一怕水,那就麻煩你帶著劍宗上下去西北之地。”

    孔希堂點點頭:“還是希望你能勝。”他看了看山間小道上提著水桶的趙一:“不打擾你們師徒了。”

    說完,他轉身離去,趙一哼哧哼哧地將水桶放在地上,隱約看到孔希堂的衣衫擺角,山上的師姐們都喜歡他,可是趙一不喜歡,覺得這位聖人書院來的三院長好招人厭的。

    趙敦煌將劍山上最後一把鐵劍放在磨劍石上,以瓢舀水滴落在劍身上,一手握住劍柄,另一手雙指按照劍身上,一聲聲磨劍聲響響徹劍山。

    趙一並排著雙腿,坐在一塊山石上,小心翼翼撕著地瓜皮,一邊吃瓜一邊聽磨劍聲,在旁人耳朵中,那隻是磨劍聲,在趙一的耳朵中,那磨劍聲似乎在天地間畫出了一副錦繡山河,那幅圖畫裏麵有山、有水、有鳥、有花,有清泉流水從泉眼裏冒出來,有白雲從藍天中輕輕飄過,有蝴蝶從花叢中翩翩起舞,有白兔從草叢中蹦跳而出,有嫩綠小草從石縫中探出頭來……還有驚濤駭浪鋪天蓋地而來,風雪暴雨鋪麵而來,又有寒潭清冷、吐氣成霜,還有寒山屹立、陡峭如牆……

    宗主從未下山,為何能見到如此多的景色?

    最後一下磨劍收尾,劍山之上劍氣縱橫,猶如遊龍飛舞,萬把利劍同時跳躍了一下,然後一同落下,趙敦煌隨手一拋,那一把利劍激射飛旋,穩穩插入劍山之上,沒入其中。

    趙敦煌在木桶中洗了洗雙手,擦了擦眉頭上的汗水,抬頭望了望黑壓壓的劍山,好像老農在欣賞自己耕種的稻田:“一一,練劍要有耐心,以前有人告訴宗主,普通高手或許真得要看勤奮,但是真正的人間巔峰最後拚得還是天賦,這事兒在宗主心頭像是一塊烏雲一般,壓抑陰霾,久久不能忘卻,因為宗主天賦不高,隻能埋頭學劍,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後來黃淳風登山,宗主才知道,原來宗主並不差。從這件事情來說,還是勤奮耐心重要一些。”

    趙一重重點了點頭,手裏的地瓜吃了一半。

    趙敦煌伸手揉了揉趙一的腦袋:“宗主要出山一趟辦點事情。”

    “去做什麽?”

    “向北邊走一趟。”趙敦煌緩緩向山下走去:“回來之後,宗主帶著一一去遊曆天下,吃香的喝辣的,好好看一看人間風光。”

    趙一看著詩劍仙的背影,突然站起身來,大聲喊道:“宗主,您是不是趙一的爹爹?”

    踏步離去的趙敦煌驀然停下腳步,未曾回頭,肩膀向下一耷:“抱歉,一一,宗主不是你爹爹。”

    趙一淚不可製,滿臉淚水,吼道:“不,宗主就是我爹,就是!”

    如同莊稼漢子的趙敦煌扭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是不是就那麽重要嗎?一一,記住宗主的話,那都不重要的。”

    “那什麽重要?”

    “快樂啊。”趙敦煌理所當然的說道:“一一,宗主把你當男孩子養,是宗主的錯,看看如今的北魏天子,女扮男裝多年,也挺可憐的,你也不要記恨宗主,因為宗主實在沒有經驗,不知道該怎麽教你。日後若是遇見了愛慕的男子,宗主會給你把關,你也一定要留一手,千萬別一股腦將自己的身心都交出去。雖然宗主是男人,但是宗主知道一個真理,男人啊,沒有一個好東西,切記,切記。”

    趙一破涕為笑,夜色中,流露出還未長開的女子風情。

    在劍山的山風中,趙敦煌沒了蹤影。

    南梁劍宗宗主,三絕詩劍仙,悄然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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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梁,聖人書院。

    孔鈞瓷一身青衣站在書院門前,仰頭看了一眼聖人書院的門匾,來來回回幾多次,如今物是人非。

    早年是孔維亭站在此處,破盡書院大陣,後來是北魏天子入書院,去後堂小樓祭拜,最後一次書院動蕩是大江之上的一戰,孔希堂動用大陣,最後自行切斷聯係,去了劍宗。

    書院上下都知道,那是孔三院長的意願,對書院仁至義盡,不想再有牽連之意,孔鈞瓷對此一半開心一半失落,能放下一切,過自己喜歡的日子,希堂有大魄力,令人羨慕。

    孔河從建康城帶來了聖旨,隨後又返回建康城,與師兄妹們榮辱與共,對此孔鈞瓷總會想起當年,孔末、孔鈞瓷、孔希堂和孔道佛,也曾經像他們那般,隻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四人開始疏遠,對於孔末的稱呼變成了聖公,自己在大江一線,希堂常年待在南梁劍宗,道佛在權力中心的建康城,多年以來聚少離多,書信招呼也成了按部就班。

    “鈞瓷,此次北去,不同於以往,萬事兒小心兒。”一旁的孔末開口說道。

    “聖公多慮了,若是孔鈞瓷一人去,或許就是真的有去無回,但是此次還有詩劍仙、匈奴戰神一同趕往,北魏天子即便舉世無雙,也很難活。”孔鈞瓷說道。

    “若是能讓那女子活下來,就讓她活下來。”孔末說道,自打孔青魚從北魏回來之後,南梁衍聖公改變了很多。

    孔鈞瓷苦笑一聲:“以那女子的心性,應該隻有你死我活的結局,若是殺不了別人,她不會苟活的。”

    孔末歎了一口氣,身後書院傳來朗朗讀書聲:“以前覺得嶽麓書院讀書隻為讀書,不求接濟天下,為民分憂,是走了一條錯路,現在看來,他們或許才是對的,聖人書院走了歪路。”

    “聖公這話有失偏頗,多年以來,聖人書院教書育人,培養了很多人才,不可一概而論。”

    “也培養出了佘餘這種人。”

    孔鈞瓷閉口不言,佘餘此人野心大,看事透徹,有著不符合他年齡的隱忍和成熟,關鍵是此人的價值觀之獨特前所未有,自從入了建康城之後,他看似幾次大逆不道的行為,背後似乎都有跡可循,堅持著一道底線,偏偏世人還看不到、捋不清這道底線是什麽。

    書院二院長拋除思緒,緩緩扭頭,孔青魚就在不遠處偷瞧,隻露出一顆腦袋,他開口對孔末說道:聖公,“青魚今日問了一件事情,他問人做錯事情,可以被原諒嗎?”

    孔末艱難扳住輪椅的輪子,強行扭轉,衝著孔青魚招了招手,孔青魚扭扭捏捏走到孔末麵前,開口叫了一聲:“義父。”

    孔末笑了笑,抓住孔青魚的雙手:“青魚,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是人都會犯錯誤的,人犯錯之後,有心悔改,是可以被原諒的。”

    孔青魚點了點頭,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一把撲到孔末的懷中,嚎啕大哭:“義父,青魚錯了,青魚錯了,青魚真的錯了!”

    孔末常常呼了一口氣,摸著孔青魚的腦袋:“沒事兒的,沒事兒的......”

    孔鈞瓷看到這一幕,欣慰一笑,衝著孔末點點頭,踏步北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