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麵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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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他便繼續向前走,可還未走上兩步,胳膊便被人一提,接著一扭,直接拽到了身後。沈君如朝他腿上一踢,袁信大叫一聲跪了下去。

    他的腿被踩住,手被人別住,渾身扭曲,疼痛不已。

    “……君如!你瘋了,快放開我啊!我……我說笑的,剛剛說笑的……”

    “表哥,你是長本事了啊。”沈君如陰冷地笑著,言語被牙齒碾碎了發出,“我的人你也敢動,你去試試,不信你去試試。別說我不許,便是我許了,她也自會收拾你的!”

    她低下頭,湊近袁信耳邊,壓低聲音:“表哥,我是真的為你好。都說了,別去招惹她,否則,你吃不了兜著走。”

    濃墨般的夜色,她的話如地獄傳來的魔咒,本是再熟悉不過的表妹,此刻已儼然成了沙場上的將軍,容不得出半點差錯,否則便將是軍法處置。

    袁信背後冒出汗來,已然酒醒,“你……你先放開!有話好好說,好好說……”

    沈君如冷哼一聲,鬆開他,拍了拍手。

    “我說……你還真打啊,我還是不是你哥了,是不是?”袁信站起來,雖是質問,腳步卻不由後退。

    沈君如揉揉手腕,不掃他一眼,“反正你也知道,我從不把長幼次序放眼裏,否則啊……”她挑眉一笑,輕拍袁信的肩,“這大齊就沒有不讓須眉的巾幗了,你說呢?”

    她能如此囂張,也離不了皇帝的賞識有加,君如不同別人,有的人軍功赫赫,卻總是顧及功高蓋主,最後不得不收斂鋒芒。

    她不用,她的功再大,也於己無益。

    好在,沈君如又何嚐在意這些?

    袁信看著沈君如遠去的背影,將酒壺一下扔了出去,借著酒氣,力道也足,酒壺摔在地上發出刺耳一響。

    ……

    ……

    建成十六年,元日。

    天色陰沉,晦暗不明。淩晨的空氣略微冷清,微風拂過,吹起地上殷紅的炮仗碎屑。

    巍峨的宮殿在晨曦中露出真容,霧氣散去,使它的邊邊角角都顯露出來。

    莊嚴,大氣,華貴,凜然,磅礴。

    仿佛一隻困獸,在冷冽的空氣中漸漸蘇醒,用它更加冷冽的眼神凝視你。

    又如一尊佛像,不論春夏秋冬,皆是這般怡然泰然,靜看朝局雲卷雲舒,靜看天下大開大合。

    太清宮位於九華殿之後,是群臣宴會之所。

    此時,辰時未到,宮女太監張羅著一切。

    皇宮不像民間,可以放肆地歡鬧,慶祝年節。它有它的秩序,有它的嚴謹,也有它的冷漠。

    冷日初升,照在太清宮前的墀台上,掃除陰翳,已是一片明亮。

    群臣坐畢。

    龍座便是建成帝,左右分別是皇後與太後。

    左首,便是居於京中的各個王爺,譬如裕濯王這等遠居的,便不在座中。而太子忙於準備午後的祭天大典,並未出席。

    前後共三列,燕王不便出席,周澈便在其位。後麵是各位公侯大員,衛國公和沈君如便在此。

    右首,是崔束王榮等人,不一一列舉。

    方才已舉行過大典儀式,京中命婦也都跪拜過,此刻留下來的,皆是些位高權重之人。

    “眾卿不必都拘著,用膳吧。”

    絲竹響起,音律悠揚,舞姬身姿曼妙,舞態翩躚。案上菜肴豐富,酒香濃濃。

    畢竟是早上,眾人食欲不佳,頂多飲酒賞舞而已。不過片刻,氣氛便歡悅起來,交談聲時時響起。

    “皇上,不知江南那位歌女,何時上來?”太後笑著問道。

    建成帝聞言,視線在大殿中掃來掃去,最後望向一位樂姬,問一旁的內侍:“那個可是?”

    公公望去,隻見那些樂師皆是教坊司的熟悉麵孔,他便搖了搖頭:“皇上太後別急,那位千雪姑娘後邊才出現呢,若是……若是太後想見了,老奴這便叫人送她上來。”

    “罷,罷。”太後擺手,“哀家就是問問,等著吧。”

    “聽說,那位千雪姑娘不僅琴藝驚人,模樣還長得極好。”皇後在一旁說道,“也不愧是江南名樓裏的花魁了,我還真想一見呢。”

    皇帝輕笑一聲:“若非那首失傳已久的《廣平調》,她能如此名揚千裏?”

    皇後笑笑,不作聲了。

    片刻,皇帝麵色微動,招手讓公公過來。

    “永寧那邊,一切準備齊全了?”

    “齊全了,放心吧皇上,過年的東西一樣不差,皇上賞賜的也都送過去了。”

    “那就好。”

    “要不要……請公主過來?”

    “不必了,她不喜熱鬧。”

    兩人之間沉默半晌,公公又問,帶了些小心翼翼:“不知下午的祭天大典……公主還……”

    建成帝聞言,眉間添了一縷憂愁,凝滯片刻,緩緩開口:“不必了,她不想來,就不來吧。”

    公公聽罷,點頭回去了。

    大齊國建朝至今,還沒有一個皇帝,對兒女的遷就到了如此地步。

    公公幽幽一歎,目光落在殿中的歌舞上。

    這場飯,吃得無味。

    歌舞,也賞得無味。

    總歸是那一套,在座之人沒一個不聽慣了的,也許是眾人心照不宣,都知道今年來了一個江南名妓,大家的心神集中起來,仿佛就隻為等那一個人出現。

    歌舞隻是助興,但從今日來看,似乎有些本末倒置了……

    “《廣平調》,眾卿可聽過沒有?”

    一曲罷,建成帝問眾卿。

    此言一落,殿裏嘈雜起來,議論紛紛。

    “《廣平調》,聽說是前朝姬貴妃所作……不是已經失傳了嗎?”

    “此言差矣,那江南的《廣平調》,早就流傳三年了。”

    “不對吧,是有一個歌姬譜出了曲子,可是還遠不到流傳之盛啊。”

    “這是何意?”

    “你們不知道,那曲子千金難求,非常人能輕易學會的……”

    “……”

    底下議論一番,又將視線轉回了龍座上,帶有期待。

    “莫不是,那位千雪姑娘真來了?”

    “皇上既然問出這話,那就一定是了。”

    “一個歌女而已,我看各位都太較真了。”

    “是你不懂啊……”

    “對啊,您不了解……”

    皇後笑了,低聲對皇帝道:“皇上還是別吊他們胃口了,快請樂姬上來吧。”

    皇上微頷首。

    一時,大殿寂靜。

    此刻,日光破雲而出,極為耀眼,光芒傾瀉於大殿前台。

    一個細長人影出現在門口,其身材婀娜多姿,亭亭玉立。她逆光而行,緩步踏入殿內,模糊了麵容。

    烏雲東移,日光再次被遮住。

    大殿裏恢複了明暗均勻,也不再刺眼,眾人看清了那來者的模樣。

    隻見她微微頷首,一身潔白曳地長裙,烏黑青絲高高綰起,翠色玉釵橫斜雲鬢,麵容素淨,懷抱著一把琵琶,靜靜站定在中央。

    眾人目光在她身上流連,帶著幾分欣賞,幾分好奇,幾分讚歎,也許還有幾分玩味。

    卻隻有崔承皓,握著酒杯的那隻手突然攥緊,仿佛失了控,下一刻又鬆了下來。

    “啪——”

    酒杯落在地上,玉盞摔得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