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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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她再回到崔府時,忽然感到一切都不一樣了。

    人還是那些人,家還是那個家,可冥冥之中,貌似又不同了。

    這兩日,她甚覺舒暢,在府中終日練曲。在嵌雪樓打下的功夫還是在的,當日她聽周澈吹完,便自己琢磨《胡不歸》後來的韻曲,樂此不疲。

    可未料到,平靜無波的日子,還是被一人打碎了。

    沈夫人坐在中堂,手中放著一樣東西,眼神淩厲,直直刺向眼前的男子。

    房裏檀香嫋嫋,香案上供著一尊佛像,窗子透進的光線略顯昏暗,屋裏氣氛凝重。

    “你敢肯定,這就是她的?”

    袁信恭恭敬敬立在堂中,不比那日醉酒的狀態,此刻他是清醒萬分,態度恭敬,微微佝著腰。

    “侄兒不敢說假話,當日就她一個女子過來,君如……您也知道,她才不會佩戴這些,我想,應該是薛姑娘的無疑了。”

    屋內沉靜了一刻。

    沈夫人抬眼:“你在何處發現的?”

    “那天晚上……侄兒喝醉了,經過前院時碰見她兩個,薛姑娘也在,就和她說了兩句話。結果她們走後,我就在地上……發現了這個。”

    他的臉微紅,似乎有些窘迫,難以說出這些話。

    沈夫人眉頭緊鎖,半晌方吐出一口氣來:“當真沒別人?”

    “沒別人。”

    “那為何,你沒交給君如,反倒自己拿過來了?”沈夫人眉角一挑,語氣不緊不慢,正是這種氣定神閑,讓袁信的心一沉,後脊微發涼。

    “因為……侄兒是覺得,君如和她關係甚好,拿到後斷然會藏起來。畢竟此事關係女兒名譽,我就暗地裏給夫人送來了。”又急忙補充,“不過夫人放心,我絕沒和任何人說,自然,自己也隻當沒看見……夫人大可放心。”

    沈夫人冷冷地笑。

    袁信不知她在諷笑自己,還是在笑那手上的東西,一時不敢多言。

    “薛姑娘來了。”門外的丫鬟打起簾子,薛千踏了進來。

    她行了萬福,眼光一轉,見袁信也在此。

    不知沈夫人因何事叫她來,本來還心存疑惑,可此時此刻,卻感到了不妙……

    沈夫人張開手心,盯著她,就差將手裏的東西丟到她的臉上了。若非看在杜先生的麵子上,她斷不會如此心慈手軟。

    薛千定睛一看,徹底發了慌。

    那是自己的貼身之物:香囊……

    以五色絲線繡成,上麵是魚戲荷葉的圖案,下麵則是串珠瓔珞,藕荷色的袋子……正是自己前幾日佩戴的。

    她恍然記起,除夕那日穿的衣裳,腰間便是佩戴著此物。隻不過當時心事重重,到了客棧又火急火燎地上妝更衣,並未仔細去檢查衣物。

    殊不知,那香囊竟沒在上麵……

    怎麽會出現在沈夫人手裏?

    薛千略略一想,腦中便全明白了,霎時,胸中猶如火山噴湧,耳邊嗡嗡作響,口舌更是僵硬,說不出話來。

    當夜,袁信撞到她,定是趁機拿走了香囊。

    薛千當時就覺得奇怪,可沒多想,現在想起才覺得晚了。她素來以為袁信是崔承皓的好友,即便喝酒誤事也不會做出令人發指的舉動,因此放鬆了戒備,誰能料想……

    “薛千,這是你的罷?”沈夫人沒好氣。

    薛千默了片刻:“是……”

    香囊自古便是最廣泛的佩飾,而在年輕女子身上,自然又多了另一項含意……這香囊被外人撿到,已屬不檢點,更何況是被外邊的男子?

    而重中之重,還是那香囊上的圖案:魚戲荷葉。

    這本是她在金陵時所繡,許是環境太過鬆散,她那時不覺得有什麽。池中荷本就是高潔之物,不比梅花的清冷孤傲,不比蘭草的任人踐踏,也不比牡丹的奢氣華貴……是她最愛的花樣。

    自己喜歡就得了,她可沒想那麽多。

    此刻躺在沈夫人的手裏,她才驚覺,此事有多嚴重……

    魚喻男,蓮喻女,魚戲荷葉,香豔不已,寓意的指向太過明顯……

    薛千掌心發麻,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懊悔不已,卻是挽回已晚。

    而此事,又恰巧發生在她千雪身份揭穿後,崔府裏凡是聽說了的人,看她的眼光都不一樣了,更別說沈夫人——光是她抱病那十來天,沈夫人都沒去看過她。

    她深知,這下麻煩大了。

    “這……這真是薛姑娘?”袁信大驚,結結巴巴,“我……我原先還猜測,沒想到……薛姑娘……袁某實乃無意撿到,絕無冒犯之心啊!”

    薛千的手微微發抖。

    “這不怪你。”沈夫人瞥了他一眼,“自有天意,老天爺讓你撿到,你自然就會撿到。”

    “夫人,其實這……”她正欲解釋,沈夫人卻抬手,製止了她說話。

    “薛千,你跟你師父來京城,其實除了承昭的病外,還有更為要緊的事吧?”沈夫人並不等她回答,繼續道,幽幽看著她的眼睛,“也是,是我之前疏忽了,沒放在心上。你今年……已破瓜兩年,年齡也不小了,該做的事,我自會為你做主。”

    更為要緊的事?這便是更為要緊的事?

    她說得如此露骨直白,薛千又怎會聽不懂。

    過了年,她便是十八歲,可是她生於年末,若按生辰來算,如今方及十六周不久。

    沈夫人如此安排,是在為她計劃終身大事了?

    自己的香囊被袁信撿到,此刻他又站在此處,究竟意欲何為,她不敢去猜。

    “夫人,此物是我的無疑,可是……薛千生性莽撞,當日在侯府喝了幾盞酒,走路就不甚注意了,不曾想……被袁公子撿到,實屬過失。請夫人莫要責怪,也不必當回事,我自會……”

    “走路不甚注意,便能將這貼身之物,落在地上?”沈夫人輕聲反問,“好在撿到的是君如的表兄,她府裏人多眼雜,倘若被一個衛兵撿去,你的名譽還如何顧及?!”

    薛千頭埋得低低的,不作聲了。

    “還是,你覺得是我在多管閑事?”

    “不、不是。”

    沈夫人忽然輕笑一下,將香囊緩緩放在桌上,圖案朝上,她短短瞥了一眼,眸中極盡不屑與鄙夷,淡淡道:“未出閣的女兒,戴這樣一個物件,不讓人誤會,也著實難得了。”

    話雖輕,然每字每句,落在薛千心裏,皆如針紮。

    她的人,她的身份,她的一切,在這句話出口之後,瞬變塵埃,肮髒得揉進了泥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