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誠實的姑娘

字數:5187   加入書籤

A+A-




    薛千反應不過來,看著她,良久。

    白芷以為她不樂意收自己,忙道:“姑娘,你別看我年紀小,我什麽都能做,綠蘿姐姐教過我好多呢,我還會……”

    薛千拉住她的手。

    白芷的手滑滑的,嫩嫩的,她完全記起來了,除夕之夜那個聲音好聽、模樣好看的,便是她。

    也是她,當夜並未對自己死纏爛打,還按自己的吩咐行事,她才得以去來福客棧。

    白芷一愣,未料到會被這樣親昵對待,連笑也不會笑了。

    薛千卻笑了。

    似乎是天意,上天從你身邊收回一個人,總會再賜給你一個人。

    收回了父母哥哥,賜給了師父和秋生。

    師父和秋生不在身邊了,便又賜給她白芷、秋菊,當然,還有……

    薛千清清嗓子,拍了拍她的手:“行了,讓秋菊去帶你收拾房間。”

    秋菊和芍藥跑過來,問了她許多,結伴而去。三個人年紀相仿,隻不過白芷多一點伶俐、秋菊多一點憨厚,芍藥多一點天真。

    “你家裏的丫鬟,一向如此活潑?”薛千目光還留在她們身上,唇角帶笑,似乎忘了方才誰哭得如此凶猛……

    “府裏人少,麻煩也少。”周澈言外之意,其實是說府裏女人少,丫鬟們自然也就不會勾心鬥角,少那一股子活潑氣。

    誠然,王府人丁稀少,丫鬟閑來無事,隻能聚在一起說笑玩鬧。

    “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隨她們鬧去,又何必再遭罪呢?”

    有些深宅大院裏,是你看不見的血雨腥風。還有些人家中,主母受不住丈夫對丫鬟多看兩眼,後院填井的、上吊的、喂毒的、打死的……不計其數。

    與之相比,燕王府這些丫頭,雖然人數不多,但皆快快樂樂,儼然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原來,”薛千打趣,“你也有悲憫之心啊。”

    周澈神色一僵。

    薛千心道,這不是憐憫是什麽?

    不過,他既肯對貧苦人家的女兒有憐憫之心,為何就不能對風塵女子有憐憫之心呢?

    聽她這麽說,周澈笑了:“青樓女子分兩種,一種是自願選擇此道,還有一種,是不得已被人牙子賣進去。大多人屬後者,對她們,我便是憐憫也憐憫不過來。”

    更何況,這世間最輕賤的,就是“憐憫”二字。

    “可是你,”周澈聲音忽然一沉,身子前傾,“你卻是為數不多的前者。”

    前者……

    自降身價,絕不可恕!

    一雙眼神淩厲地看著她。

    薛千慌不擇言:“我……我那不一樣!”

    “為何不一樣?”

    “我……嵌雪樓的媽媽,是我姨娘,是師父的……是師娘的妹妹!”

    周澈被她繞了一大圈子,片刻才反應過來。

    師娘的妹妹?所以是親戚?

    ……這又如何?

    既是姨娘,更不該讓她進青樓了。

    薛千見他還是不懂,思忖了半晌,說道:“有姨娘護著我,我還擔心什麽。”

    “那你那姨娘,又能護得了你什麽?”

    顯然,他不信。

    薛千心中忽然失落起來,她不知如何才能讓別人相信,更不願讓人這樣誤會自己,好像說什麽都不可信。

    她在嵌雪樓三年,要想得到花魁頭銜,必得贏得一大半公子的歡心,否則,如此好事不會落到她頭上。

    可他不知道的卻是,她當初贏這花魁,就贏在年紀小、琴藝高和不露真容上。

    俗話說物以稀為貴,越是不顯山露水,越能勾起人的好奇心。他們想把這名頭給她,想把她捧上去,以為捧上去了,便能靠她更近。

    於是,這花魁便是如此來的。

    可周澈顯然不信,對此耿耿於懷……

    不過話說回來,換作他是木睿,倘若自己妹妹被諸多公子喜歡追捧……他不得瘋了才怪!

    薛千看他也差不多快瘋了……

    “你是懷疑,我與旁人有染了?”她隱忍不住,直接開口問道。

    周澈不作聲,隻是眸色愈加深重了些。

    薛千的臉忽然發紅。

    如此大言不慚,在男子麵前道出隱晦之詞……也是她始料未及的,定會讓他誤會更加重了。

    “罷了,你不相信算了。”她莫名有些羞憤,起身道,“我便是這種,不知廉恥、輕浮放浪的女子。”

    被人冤枉又說不出的感覺,讓她也幾近瘋狂。

    周澈在後麵笑出聲:“你急什麽。”

    她急什麽?

    她才不急!

    薛千停下腳步,卻沒轉身。

    周澈起身踱到她麵前,歪著頭打量她半晌,好似第一次見她那般,良久,才低聲說道:“我信,亦舟定是個誠實的姑娘。”

    他怎麽不信呢?他如何不信呢?

    薛千聞言,默了片刻,卻倏然冷笑:“錯了……我可不誠實,我是騙子,一等一的大騙子。從初入京就居心叵測,老想害人,還三番五次被人懷疑,是個頂討厭的人,頂頂虛偽的人。”

    這一番話將周澈說愣在原地,似是沒反應過來,盯了薛千半晌,他僵硬的臉色才忽然放鬆,笑了起來。

    這一笑,便是眼裏也藏不住,笑意溢出眼角、掛在唇邊、爬上眉梢,最終整個散開在臉上,清波蕩漾。

    “嗯,不錯,是夠虛偽。”他緩緩點著頭,一副回味的樣子。

    夠虛偽。那些帶著麵具的日子,那些小心翼翼的日子,那些含笑優雅的日子……令他今日想來,隻覺恍如隔世,忍俊不禁。

    她以前裝得也實在不容易……

    薛千羞極憤極:“那你還接近虛偽的人作甚?還管她作甚?還認她作甚?……不如趁早將她趕出去,眼不見心不煩!”

    她轉過臉,大步就要走,卻被周澈後退一步擋住了。

    四目相對,怒氣轟轟。

    周澈深吸一口氣,平靜地看著她,說道:“若我不認她,她就隻能做虛偽的人了,一輩子做下去。”

    做一輩子的千雪、薛千,永遠不是木亦舟。

    薛千愣了一下,嗤笑:“你也太高估自己了,君如姐不是故人?”

    “是麽?那你為何信我勝過信她?”

    信我勝過信她……

    薛千血液凝固了,急道:“你少說胡話,我何曾不信君如姐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兒時最好的姐妹,是我這輩子除師父外最信任的人,無人能比!”

    周澈毫不著急,微微點著頭。

    可是這點頭讓薛千心裏愈加發麻,腦中愈加紛亂,還擔心最後四字是否寒了某人的心,於是道:“你讓開,我要走了。”

    周澈隻好側開一步,讓出了路。

    視野開闊起來,可薛千又仿佛被拴住了腿,遲遲動不得。停頓半刻,她才邁步迅速前行。

    “無論如何。”身後的聲音響起,“你今後隻管做自己就好,無需再怕什麽。”

    聲音極輕,怕是隻有他倆人才能聽到。

    微風拂過,遠處一棵樹上掉下一朵梅花,輕輕落在地上,悄無聲息。梅香飄散充盈在這個小院……

    薛千眼眶微酸,剛剛才幹澀的眼底,又重新水潤起來。

    她也納悶,為何在金陵十年流的眼淚,還沒這幾天多?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她趕快跑離了朝暉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