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那個人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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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北門外的別苑內,暮冬時節,山坡上的各色鮮花依然盛開,怒放如火。
這些大多是寒冷時節開的花,天寒地凍,倒也不怕什麽,甚至比以往開得還要旺。在這中原,怕是隻有梅花能與之媲美了。
時節冷了,永寧公主便不在亭中賞花,近來她得了風寒,身子不適,終日頭疼腦熱,此刻有外人求見,自然心煩意亂。
“可那人說務必將此封信送到公主手上。”一旁的姑姑說道,手裏拿著那張薄紙,“奴婢見他神態堅定,沒有要走的架勢,便將這信接了過來。”
永寧公主眼風掃過那信函,麵色無波:“還是個外夷人?”
姑姑垂首應是。
永寧公主沉吟半晌,伸出玉指,接了那信。
姑姑退到一邊,永寧公主靠在貴妃榻上,一邊緊了緊裘袍,一邊垂目觀信。
屋子裏爐火燒得極旺,暖意融融,將她的臉龐也烤得微紅,煥發出少女般的光澤來。
若非那眸子裏是深沉的灰色,透出冰冷的寒意,怕是誰見了都以為這位公主不過雙十年華。
“將他帶進來!”姑姑正在沉思,被這一聲喝打斷。
她抬頭,望見公主的臉色已由微紅轉為了慘白,昔日無神灰白的眼光,也在這時熠熠閃亮,鋒芒如星。她下了榻,將裘袍係好,已是迎客的打扮。
姑姑忙應聲退出去。
片刻,一位金發碧眼的外族人進來,身穿奇裝異服,後麵跟著兩個臣子,在進屋之前留在了門口。他隻身進來,態度溫和,將手橫放在胸前,行了本國禮。
屋內丫鬟退避,隻留下了這位外族人和公主。
“你是烏羌國的?”
公主開門見山,語氣生硬,不想浪費絲毫時間,也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信上的答案。
這是她十年來,初次煥發生機與希望,以前她心如死灰,隻想守著青燈古佛度此一生。隻是還需照顧桑兒,她舍不得那可憐的孩子,於是忘卻曾經,重新過活。
可是,寂寥無人的夜裏,又有多少次噩夢入侵?多少次大驚醒來,抱著桑兒哭成一團?
在每個寒冬,每個秋夜,每個春暮和夏日,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她皆是如此安慰著自己過來的。經曆了初時的哭泣和激動,十年過去,那個年輕的公主不再年輕,那顆熱血澎湃的心也不再澎湃,寂如死灰。
她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可是,沒想到平靜的生活會被一圈一圈的波瀾打破,先是周澈破壞自己的小把戲——她不過玩玩而已,圖個樂子罷了,誰知那個弟弟竟如此較真?
較真還不算什麽,關鍵是他太聰明了。
其次,便是這一封信……
“公主殿下先別著急。”這位烏羌人的漢文發音顯然不如必勒格好,音調七拐八拐,永寧邊聽邊皺著眉頭,“我是烏羌國七王子伊善,此次拜會公主,正是父王的旨意。”
說著,他朝她手裏的信上瞥去一眼。
永寧鳳眼一挑,微微笑了聲:“哦?看來是貴客了,適才本宮不適,將你拒之門外,的確有辱我大齊風度,本宮先向王子賠罪了。”
伊善臉上始終掛著雲淡風輕的笑容,隨同他那雙琉璃色的眸子,有著一股讓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永寧公主讓了座,吩咐貼身婢女上茶,並囑咐她們好生招待門外的兩個臣子,這才在桌對麵坐了下來,久久注視住伊善。
伊善喝了一口茶,點頭讚賞稱讚:“中原的飲品果真是清淡,口齒留香。”
“王子若想要,本宮這裏多的是,走時隨便拿去多少。”對方既然不急,她也按捺住了心神,保持著一個公主該有的從容不迫和氣度。
盡管心裏已是火急火燎……
外夷人再過心思縝密,也敵不過中原人會賣關子,不出一盞茶,伊善便繳械投降了。
“我可以向公主保證,信上內容絕對屬實,一言一字皆是出於哈裏克之口。”
“哈裏克?”
“公主您還不知道吧?一個人若是要新生,是要忘掉過去的種種屈辱,況且是在我烏羌國,頂著一個外族人的名字,總歸不好聽,我父王也不會喜歡的。”
公主長睫微閃,眼眶隱隱發紅,心中已是明白了一切。
這信上的口吻如此熟悉,提過的舊事也曆曆在目,言語真摯,猶如帶著她親曆了那一場滅族之戰,與被火燒傷後墜入懸崖的痛楚……
關於真實性,她不再懷疑。
“哈裏克,哈裏克……”她喃喃念了兩句,仿佛十年前在叫他的名字,仿佛眼前坐著的便是他,眼角不禁帶了絲笑意,看向伊善,“那他如今如何了?你父王待他可好?”
她記得他方才說了句“父王也不會喜歡他”。
“公主殿下請放心,他活得很好,還成了我的馴馬師呢。”哈裏克為公主奉了一盞茶,緩聲說道,“哈裏克人高馬大,我的馬都聽他的話,他英勇無比,再烈性的馬到他手下也變得溫順,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麽厲害的人呢。”
公主眸光不動,嘴角的笑變成了苦笑。
烏羌國能收留賀蘭複,並為他治病求醫,給他新生,如此大恩大德……絕不僅是出自善良。他們深知賀蘭複背負滅族之痛,背負血海深仇,且有一身強健體魄與英勇心智,自然會想著從他身上撈到什麽好處。
果然,這位王子直言不諱,親口說了:“有他為我助力,日後父王的位置,便也不是遙遙不可及了。”
他是本國七王子,又非嫡出,前麵的兄長各個英勇善戰,在族中有著強大的號召力,王位之爭中,他本是連資格都沒有的。
若非當年他去打獵,救回了奄奄一息的賀蘭複,在他的良計下,一步步得到父王的賞識,國中勢力也在逐漸增大,他萬不會有這一日。
這一切,全憑哈裏克的相助。
“中原人講究禮尚往來。”公主淡淡說道,平息了下來,“我想,王子今日過來,該不會隻是告訴本宮這件事吧?”
雖然,這件事已足夠震撼。
可是,不夠,還遠遠不夠。
她太了解他了,他既然活了下來,便不會白活。他既肯在伊善手下甘心當馴馬師,便能忍辱負重繼續自己的宏圖抱負。
這馴馬師,他不會當一輩子。
“公主殿下果然聰明,和哈裏克描述的一模一樣。”伊善笑得眉眼彎彎,語氣中多了放鬆之意,“看來他沒猜錯,公主殿下對夫君的情意,果真比我想象中還要深厚。隻是我不知,接下來的話要是說出,公主會不會成為我的敵人?”
公主眉眼一凜,看著他,未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