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珠 第2章 第2章簡單洗漱畢,回屋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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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菩珠簡單洗漱畢,回屋拿了阿菊為自己加蓋的棉衣,順便再套在身上,隨即丟下身後衝著自己背影翹唇嘀嘀咕咕的老林氏匆匆出了門。
    看家土狗平日常從她手裡分得吃食,和她很是親近,見她出門,迫不及待地衝了出來,緊緊跟隨。周圍幽闃無聲,菩珠的耳中,隻有自己雙足踩在積雪上發出的咯吱咯吱聲和犬跑動的呼哧呼哧聲。夜依然籠罩著一切,包括鎮外北邊那道白天站在高處便能遠眺的連綿長城,以及長城外的地平線上那屬於強悍異族的遠山。
    這地充滿風和沙,苦難和絕望,殺戮和死亡,也有著沃土與河流,綠洲與生命,繁榮與希望。但在日出之前,沒有太陽的光輝,這片天地之間,就隻剩下仿佛吞噬一切的曠古不絕的無邊蒼涼。
    菩珠不喜這種蒼涼之感,但早已習慣。
    她現在居住的這個名叫福祿的邊鎮是因驛舍而成的,白天站鎮頭就能望見鎮尾。在帝國的西行輿圖之上,隻是最近幾年才添加的位於極西的一個不起眼的小黑點,離東向的河西郡城很遠,便是快馬也要幾天才到。鎮中早年隻有些屯田戍邊守著烽燧的士卒,後來建了個驛點,這幾年才漸漸聚居起了數百戶的人家。如今白天路上人馬絡繹不絕,其中不乏異域商旅,天氣好時,甚至還有自發的小集市,看著還頗熱鬨。
    楊家距離驛舍不過一箭之地,出門就能看見,有時半夜菩珠睡不著覺,甚至能清楚聽到深夜遠路而至的人馬進入驛舍發出的嘈雜之聲。而每當這種時候,她情不自禁會想到自己的父親。
    和對祖父隻是心存敬畏不同,對父親,菩珠一想起來,心中便充滿溫暖而酸楚的感情。
    父親有著一雙炯炯的眼,是這世上最英俊,最儒雅,也最溫柔的一個男子。他本完全可以像彆的世族子弟那樣,靠著父祖恩蔭在京都謀得一個清貴官職,卻在十八歲便隨使西出玉門,開始了他這一生短暫而傳奇的使官之路。他曾穿越死地,抵達銀月城,麵見當年和親遠嫁到了西狄的金熹大長公主,為大長公主帶去了來自故國的禮物和母親薑氏太皇太後的叮嚀;他曾走遍各地,一路遊說各國,化解怨隙,成功打通了一度截斷的商道,令東西往來通行無阻,各國前來朝拜獻貢的使團絡繹不絕;他也曾在出使途中遭遇出使國的叛變,卻是臨危不懼,從容指揮,平定叛亂,名震西域。
    即便到了現在,這條西行路上的許多老卒,都還記得當年那位使官縱馬而過留下的翩翩風采。
    而父親在家之時,最喜將年幼的自己抱坐到他膝上,教番邦之語,指西域輿圖教她辨識,給她講自己在出使路上遇到的各種事情。
    菩珠至今猶記父親最後一次的出使。前夜,他指著西端那名叫銀月城的地方對她說,阿爹要再去那裡,很快就會歸來。
    父親騙了她,此一去,他再沒回來。他在歸來途中遭東狄附屬陰離人的突襲,當時身邊隻有數十人,陷入重圍,不幸罹難,時年不過而立。
    菩珠那年七歲,母親本就體弱,驚聞噩耗,過於傷心,不久便也病去。
    據說,父親遺體還被敵人拿去四處傳遞誇功,最後還是一個早年因戰敗被俘投降了東狄的國人不忍,想法趁夜盜出,這才得以在荒野草草掩埋。
    從父親接過節杖的那一天起,他應當便知,這是一條去了或許便再不歸來的路。
    然而他還是踏了上去,義無反顧。
    將父親的遺骨從異土接回,令他魂歸故裡,與母親同穴而眠,這是菩珠生平最大的一個心願了。
    然而前世,即便後來她成了皇後,這個夙願還是未能得以實現。
    陰離依傍東狄,始終未被征服。
    菩珠抬頭,目光投向前方那遙遠的京都方向,依稀中仿佛看到了當年,年輕的父親帶領使團,在黎明將至的晨曦中迎風縱馬,一路行來,他緇冠皂絛,大袖飄飄,高持節杖,杖頂的犛尾隨風擺動。
    當日這條西行道上,還沒這個叫做福祿的小鎮,但他足跡,定也曾踏過她現如今正在走的這條道。
    她心裡一熱,忽覺這片困囿了她八年的苦寒之地,也沒自己從前感覺的那麼令人生厭了。
    她又望了眼前方驛舍。
    天黑後,鎮中心驛舍門口高高升起的用以指引夜行人方向的碩大紅色燈籠,就是福祿鎮上唯一的光源,非常顯眼。
    她加快腳步,在黎明前的夜色裡,朝前方那點紅光走去,很快便到。
    驛舍四四方方,橫步一百,縱步三百,前大門,後馬舍,除中心居住議事區外,側旁另有望樓哨塔,高牆深院,門一關,便是一個堅固塢堡。
    這個時辰,驛舍裡早就燈火通明。昨天有一隊來自京都的去往玉門關的人馬到了,帶隊的是一個鴻臚寺官員,他們今早辰時就要離開繼續西行。因為隨行人員眾多,上下幾十號人,加上載人駝物的馬匹,所以四更起驛裡的人就忙了起來。
    門口,一個年約五旬的老者正忙著指揮人將一袋袋用來補充馬匹路上口糧的食料捆紮好搬上車,一邊數點口袋,一邊在簿冊上記,口裡念著“黑豆二十袋,粟五十鬥……”
    近旁忙著搬運馬料的驛卒忍不住插嘴:“丞官,他們出關何事?馬食比人食還要好!”
    老者哼了一聲:“與你何乾?快些做事,彆耽誤了!”
    驛卒縮了縮脖,心裡好奇得要命,卻不敢再問了。
    菩珠卻還有些印象。倘若那印在自己腦海裡的前世是真,那麼這一行以鴻臚寺官員帶隊的人馬遠道而來,是要西出玉門,迎接來自銀月城的金熹大長公主所生的西狄小王子。今年是薑氏太皇太後的大壽之年,遠嫁塞外多年的大長公主自己無法歸來,將小王子送了過來,代自己彩衣娛親。
    菩珠停步叫了一聲許公,跟著的土狗也汪汪了兩聲,老者這才驚覺,轉頭見她來了,忙停了下來。
    這老者名許充,是此處驛官,管著幾十號人。雖是個小吏,但在福祿鎮上,人人見了他,也是要尊一聲許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