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在世，總是要為了更安穩、更美好的生活而做出一些妥協，因而在虞當家的東奔西走仍未能挽回局麵之後，江寧城裏有頭有臉的人對蘇漓的態度就發生了巨大的轉變，再也沒有人故意在蘇漓麵前端架子，哪怕他們仍舊瞧不起蘇漓，也不會再將這份輕視流露於表，每個人都對蘇漓客氣起來，每個人都對蘇漓和顏悅色起來，不管他們認為蘇漓是仗勢欺人還是手腕過人，他們都不願再去觸蘇漓的黴頭。

    湖心畫舫之上，姚嶽坐在蘇漓的對麵與蘇漓對弈，看著麵前這個一如既往巧笑盈盈的姑娘，姚嶽心情複雜。

    實在很難想象這樣一個笑容甜美、眼神清澈的姑娘會有那樣的雷霆手段，她斷了虞家的財路，逼得虞當家的一個長輩到她麵前去低頭認錯，她嘴上說著跟虞家之間的恩怨了了，可那些已經舍棄虞家而選擇了她的人又怎麽會再跟虞家親近？她跟虞家有過節，這是整個江寧城都知道的事情，為了討好她、為了能攀附上京城蘇家的那一線希望，誰會去做惹她不快的事情？若換做是在蘇杭或者京城，她這樣的伎倆根本就起不了什麽作用，可偏偏在這小小的江寧城裏，這樣的伎倆相當有效。

    落下一子，姚嶽試探著問蘇漓道：“跟虞家鬧這一遭，蘇二小姐似乎賠了不少錢進去。”

    蘇漓綿聲軟語道：“怎麽會是賠了？我分明就是賺了。”

    “哦？”姚嶽揚了揚眉，“這話怎麽說？”

    蘇漓道：“第一，我立了威，讓整個江寧城都知道京城蘇家的二小姐並非是尋常的深閨小姐，我是可以跟你們男人一起謀事的。第二，我跟江寧城裏有頭有臉的六七家商戶都成了合作夥伴，是是幫他們跟京城蘇家牽線搭橋，可我們當家的哪有空理會他們？往後的商談多半還是由我出麵，這人脈便是我的。與這些好處相比，我賠進去的那些錢又算得了什麽？”

    姚嶽深感意外，他原以為蘇漓所做之事隻是為了給虞家點兒顏色瞧瞧，以報複虞家對俞二爺的算計，他怎麽也沒想到蘇漓竟是有所考量，深謀遠慮。

    抬眼瞧姚嶽一眼蘇漓便猜得出姚嶽的心中所想，不由低笑一聲：“我自然也存了報複虞家的心，但若隻是報複，我可不會如此大費周章，畢竟報複一個人的手段有很多種，其中不乏簡單快捷又行之有效的，我這樣兜圈子反倒是最不快意的。”

    姚嶽沉吟片刻：“二爺知曉？”

    “二爺？”蘇漓的眉眼微彎，“他多半是知道的，他比旁人更了解我，也知道我壞主意多得很，人又懶得很，若不是有所圖謀，十有八九不會如此費心。”

    姚嶽有些疑惑：“二小姐就這麽相信二爺？相信他會這般由著你，讓你將江寧城的資源收入囊中？”

    蘇漓哼笑一聲：“他由著我？他這分明就是在利用我。他在商界玩夠了，懶得管了，卻又不願意便宜旁人，便想讓我來接替他，我若做得好，他便無憂無慮，我若做得不好，也有他和整個俞氏幫襯，左右他都能省去幾分心力，這些資源是我的跟是他的又沒什麽分別，何樂而不為？”

    姚嶽怔住：“可二爺跟二小姐不是……”

    “正因為心意相通，所以才能這樣毫無顧慮地彼此利用，”微微一笑，蘇漓又道，“當然，若說這是互相幫助也未嚐不可。”

    姚嶽皺了皺眉：“二小姐對人心似乎有很大的不滿。”

    一個人說話時的用詞雖是無心之舉，卻十有八九都透露著真心，而“利用”和“幫助”這兩個詞的意思根本就是南轅北轍，尋常人可不會這樣混淆。

    “是啊，不滿得很。”

    眉眼帶笑，蘇漓一如既往地坦然，一副“我知道我有錯但我就是不改”的肆意模樣，而這份坦然常常讓姚嶽啞口無言，說不出那些勸慰之言，甚至讓姚嶽懷疑他所以為的那些壞處、缺點究竟是不是壞處和缺點，不然為什麽蘇漓總是渾不在意？

    暗自歎息一聲，姚嶽覺得在某方麵他是真的跟蘇漓說不到一起去，索性就不再說了。

    “我今日約二小姐出來，主要是想跟二小姐道一句謝。”

    “道謝？”蘇漓狐疑地看了姚嶽一眼，“為了什麽？”

    也不知道是為了避嫌還是因為心中覺得對虞家過意不去，自從她跟虞家針鋒相對開始，姚嶽就沒跟她見過麵，直到今日才約她出來，她實在想不出她做了什麽該讓姚嶽道謝的事情。

    姚嶽一本正經地說道：“多謝蘇二小姐將京城蘇家的那座茶莊留給了我們姚家。”

    “啊，你說這件事啊，”蘇漓不以為意，“那是我們原本就說好的事情，我自然不會再隨便許給別人。”

    眉眼一動，蘇漓抬眼看向姚嶽：“在姚公子心中，我是個怎麽樣的人？怎的連這點兒信用都沒有？”

    姚嶽連忙笑著說道：“並非是二小姐沒有信用，隻是我姚家在江寧城乃至江南一帶著實是不成氣候，如今二小姐有了更多的選擇，會舍棄姚家也是理所當然的。”

    蘇漓笑笑：“並非隻有高門大戶才適合做合作夥伴，那茶莊對我來說十分重要，我得選一個能盡心盡力照料好它的，就這一點來說，旁人未必就比姚家合適。”

    “二小姐若是這樣說的話的，那我姚家定是當仁不讓。”隻種茶、養茶、經營茶莊這方麵姚嶽對姚家信心十足。

    “這下我總算是可以把心放進肚子裏去了。”落下最後一子，蘇漓險勝半子。

    輸了棋，姚嶽卻是渾不在意：“二小姐承讓了。”

    他不是第一次跟蘇二小姐對弈，可輸得這麽體麵的卻是第一次，今天她似乎心有牽掛，一直不能專心。

    “這話該是我說才是，姚公子每次都讓我。”

    不知道為什麽，她今天總覺得心中惶惶，好像要發生什麽事，卻又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左思右想都理不出個頭緒來，心裏就更慌了。

    轉頭透過小小的窗戶望向船艙外麵，蘇漓心煩意亂，不由自主地就歎了口氣。

    從沒見過這副模樣的蘇漓，姚嶽有些好奇，想問，卻又覺得太唐突。

    兩人相對無言，直到蘇漓瞧見天地交接處突然冒出來的一團灰時船艙裏的安靜才得以打破。

    “姚公子，你看那是什麽？”

    姚嶽聞言便順著蘇漓所指的方向看去，隻是離窗口有些遠，看不清楚。

    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姚嶽的應答，蘇漓便轉頭看向姚嶽，見姚嶽辛苦地抻著脖子往外看，蘇漓便笑著讓出了位置。

    “姚公子你往遠處瞧。”

    姚嶽窘迫一笑，便到窗邊向外看去，這才看到天地交接處的一團灰，隻不過那一團灰怕是遠在千裏之外，姚嶽就隻能看到接天蔽日的灰，根本就看不清那灰是由什麽組成的，但看那顏色可不像是什麽好東西。

    思索一陣，姚嶽便對蘇漓說道：“二小姐，今日咱們怕是要先回了。”

    “好。”那團灰給蘇漓的感覺非常不好，就算姚嶽不說，她也打算回去了。

    姚嶽立刻喊船夫靠岸，麵色凝重。

    瞧見姚嶽這副表情，蘇漓就更加忐忑了：“姚公子可知道那是什麽？”

    姚嶽搖了搖頭：“不知，但多半不是什麽好東西。”

    轉頭再向那團灰望去，姚嶽隻覺得那團灰似乎變大了不少，換言之那團灰離他們更近了。

    姚嶽的眉頭皺起，心裏也有些莫名的慌張。

    畫舫一靠岸，姚嶽就讓人牽了馬過來。

    “我記得二小姐是會騎馬的，對嗎？”

    蘇漓點了點頭。

    “那好，煩請二小姐上馬，咱們到俞府去。”話音未落，姚嶽已經躍身上馬。

    “去俞府？”蘇漓緊跟著上馬，卻是一臉不解。

    沒有給蘇漓解釋，因為姚嶽也不知道該從何解釋，他隻是繼續問蘇漓道：“那間客棧裏可還有京城蘇家的人？”

    “文哲還在，二爺身邊的俞七也在。”今日出門她隻帶了高陽一人。

    “好，”姚嶽果斷地說道，“我會派人去將這兩個人接來送到俞府。”

    蘇漓緊張得攥緊了韁繩：“好，那就有勞姚公子了。”

    姚嶽這才展顏一笑：“無妨，今日是我約二小姐出來的，理應負責到底。”

    兩人再沒多言，隻快馬趕到俞府，蕭景瑜一聽說蘇漓和姚嶽兩人快馬趕來，便知道是出事了，匆忙迎到俞府的大門口。

    “出事了？”三步並兩步走到蘇漓麵前，蕭景瑜先將蘇漓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一番。

    蘇漓輕輕搖了搖頭，張開嘴卻不知道從何說起，隻是臉色不太好看。

    “沒事，”將蘇漓半擁在懷裏，蕭景瑜輕輕拍了拍蘇漓的背，轉眼看向姚嶽，“怎麽回事？”

    “不知，”姚嶽搖了搖頭，“隻是方才遊湖時在天地交接處看到些不詳的東西，我便先將二小姐送了過來，至於究竟發生了什麽，還需再去查探。”

    “天地交接處？”蕭景瑜抱著蘇漓飛身躍上屋頂，極目遠眺就輕而易舉地看到了那一團灰黑，蕭景瑜的心裏頓時就是一咯噔，“伏寧，立刻去找一名經驗豐富的老農問一問那是什麽。”

    話沒說完，蕭景瑜就又抱著蘇漓回到了地麵：“俞亮……”

    話剛起了個頭，蕭景瑜的聲音戛然而止，片刻之後才繼續說道：“罷了，等伏寧回來之後再說吧。”

    若真如他所想，那他們現在做什麽都來不及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