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節、改革是與非

字數:7992   加入書籤

A+A-




    “火災的種類大致可以分為:固體火災、液體火災、氣體火災……”

    許久沒有親自講課薑田,在春節剛過便召集海軍研究院的高級研究員們,在北京自己的私塾裏接受培訓,主要講解船舶設計中防火、滅火的相關內容,但他自己也不是船舶設計專業出身,再加上這年頭的船隻還都是用可燃材料建造的,所以他隻能用半桶水的軍事知識與工作時學過的火災知識相結合,算是一種指明方向的研究課題。

    開設了新課程,宋懿自然是放下一切事務前來旁聽,心月也是必定列席的,但是其他紈絝們一個都沒來,哪怕是對一切科學知識都抱有濃厚興趣的張環都沒有出現。那些從天津趕過來的研究員們自然不知道這有多麽反常,但京城官場上人人都清楚,他薑田的身邊正在刮起一場暴風驟雨。

    事情的起因是正月十五過後的大朝會,一般來說作為新年的第一場大朝會,如果沒有十萬火急的事情,大家是不會在新年討論軍國大事的,尤其是年前還獲得了收複失地的軍事勝利,現在就更沒有什麽要緊的事情了。結果本應是一團和氣的朝會,卻因為有個不甘寂寞的皇帝而翻了車。

    “諸位愛卿,我軍雖能禦敵於外收複故土,但卻防不住內賊啊!”

    張韜在聽完一群歌功頌德之輩的馬屁之後,終於按耐不住自己的怒火,冷笑著說出了這句話。丹陛之下的眾臣自然是被嚇得不輕,但不知道皇帝的意圖是什麽,大家迅速的用眼神溝通了一番,誰也沒敢接這個話茬。

    “根據監察部門匯報,改革進行的很成功。”也不等別人作出反應,張韜繼續用那種看似調侃實則是怒火中燒的語氣說道:“就在你們一個個粉飾太平的時候,哪怕是在這京城之中,朕的腳下,都已經是群魔亂舞好不熱鬧!”

    壞了!有人要掉腦袋!保持肅靜的大臣們絕大多數都在一瞬間閃出了這個念頭。要說唯一淡定的幾個人中,也就隻有薑田還好整以暇的四下看看別人的反應,就連冀王都是一副老僧入定的表情立在一旁,不敢有多餘的動作。

    要說這滿朝文武中,唯一可以無所畏懼的看著別人出醜的,也就隻有薑田一人了,而此時他也的確是玩味的掃視著大殿上的袞袞諸公。要說這幫官員們也真是蠢得可以,他們總是自作聰明的以為皇帝都是傻瓜、米蟲,自己可以聯合同黨欺上瞞下,侵吞天下的民脂民膏。每當他們毀掉一個朝代之後,都可以將亡國的黑鍋扔給亡國之君,自己則換個朝廷換個皇帝繼續吸血。

    就算這幫人裏真的有按照聖賢書上的教誨治國的,絕大多數都挺不過糖衣炮彈的腐蝕最後變成其中的一員。剩下的極少數要麽是妥協於現實在夾縫中生存下去,要麽就是被這幫人踩在腳下永世不得翻身。遠的不說,整個明朝不是也隻出現了一個海瑞嗎?

    回到這朝堂之上,薑田的確是很輕鬆的掃視著這些官員們,非要說儒家思想有什麽問題的話,那就是孔子太過信任官員的學識與道德能劃等號,更是過分的宣講親親上恩,你看這些儒家弟子們可不就是遵從孔聖的教導,先顧及小家,再考慮大家,如果小家的利益與大家發生了衝突,那麽按照孔夫子的教導,自然是自己的利益更重要,想當年儒道法墨四家在春秋論壇上大吵架的時候,儒家的假仁假義不止一次被批的體無完膚無法反駁,至於什麽忠孝不能兩全,這隻是幾百年後打的一個補丁而已。

    張韜和薑田雖然並不是一個時代的人,但是卻因為相同的社會思想體係而有一種共同語言,那就是在老家的朝廷不停宣講的舍小家顧大家,別看有不少人站出來強烈反對這一說法,但是多災多難的祖國一次次用血的教訓告訴我們,沒有了大家,小家是根本保不住的。

    其實如此淺顯的道理是這些儒家子弟想不明白嗎?還不是因為貪婪與自私使他們根本顧不上思考這個問題,看看前明北京城的大小官員們,自以為死了一個崇禎,自己就能抱著一堆銀子過小日子,結果崇禎殺不了的滿朝貪官,大多都死在了李自成手裏,他們從明朝這副枯骨身上刮拭下來的血肉,都成了自己的催命符而被農民軍的各個軍頭們爭相朵頤,可笑嗎?

    由此可見,深刻了解曆史以及見過不一樣的社會之後,張韜的憤怒與薑田的冷漠是多麽的相輔相成,他們都已經對這個官僚體係以及延續了兩千年的儒家,再也不會抱有一絲的希望。難怪自己的老家要發動WG,可這真的是儒家的錯嗎?不是,錯的是人性的貪婪,以及生產力無法滿足最低社會需要的這兩個硬傷,這兩個問題解決不了,任何一個主義或是思想,都會殊途同歸的走向滅亡。

    不可避免的,一份長長的貪官名單被公布了出來,隨著每一個名字被念出來,不少人已經是兩股戰戰幾欲暈厥,哪怕是地位超然的冀王此刻也不禁流下了冷汗,因為這份名單之中,不僅有傳統意義上的舊官吏,還有不少人是帝黨的新派官員。

    秉承著不動則已、動則勢若雷霆的軍事思想,張韜在掌握充分的證據與完整的犯罪鏈條前,是不會有任何表示的。這一點身為親弟弟的冀王很清楚,但是他沒想到張韜竟然調查的如此充分,哪怕隻是在朝廷上為這幫人背書遮掩的,收過什麽好處又做過什麽樣的承諾都查的一清二楚!

    自打皇帝提出在北直隸搞經濟改革試點的時候,新舊兩派官員在看到薑田反對無效之後,都已經明白皇帝是勢在必行,沒有任何的商量餘地。但是他們很快就發現這其實是一個侵吞國有資產的好機會,既然土地的所有權被國家贖買,那麽土地上的農民就都成了國家的佃戶,他們作為朝廷派駐到北直隸這個大皇莊的官家,替張韜收完應繳的租子之後嘛……都是大地主,誰還沒有點盤剝佃農的心得?

    於是本應勢不兩立的兩派,在巨額的利潤麵前,立馬冰釋前嫌聯手布好了局,反正隻要到年頭湊足應該上繳的公糧和稅收,讓皇帝的麵子上過得去,至於接下來他們會怎樣剝削那些賤民,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一件事,更何況就算是出了紕漏,隻要皇帝麵子掛不住,不敢承認自己改革失敗,那還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濤聲依舊!

    自以為猜透了帝王心術的這幫人,開始了肆無忌憚的表演,而張韜為了收集舊勢力反@動證據,同時也是為了保障前線的作戰穩定,並沒有在第一時間製止他們,這也使得對方做出了誤判,以為自己算無遺策奸計得逞,甚至串聯了朝中多位重臣,大肆鼓吹改革的成果,好為了向天下推廣這一政策做準備。

    薑田瞥了一眼悄然出現在朝臣身後的禦林軍,以及頂盔摜甲全套裝備的劉老頭,隻得無奈的搖了搖頭。冀王用眼角的餘光瞅了瞅他的動作,又恢複到了老僧入定的神態。至於那些在大殿上被叫到名字的官員,根本連申辯的機會都沒有,便會被兩個侍衛拖下去。

    直到名單念完,朝堂上連文帶武少了三分之一,這場堪比洪武四大案之一的“空印案”,並且與之異曲同工的“改革案”才算是拉開了大幕,而遠沒有達到結案的地步。事到如今看著大殿上剩下的三分之二,張韜照例要痛心疾首一番。

    “你們捫心自問,自本朝開國以來,朕可像前明那般苛待於你們?官員俸祿漲了幾倍有餘,你們不思報效國家服務萬民,卻依舊要為了一己私利置國家安危於不顧,那就休怪朕無情了。”

    這幾句話說的是正義凜然霸氣側漏,可是站在下邊的這群人卻不以為然,明朝的確是工資微薄,但除了洪武朝之外,當官的收入並不低。尤其是不納稅以及各種營私舞弊,明的暗的都算是天下最賺錢的工作。可是您老人家一上台,工資倒是提高了,但免稅政策與土地兼並這兩個金飯碗都被拿走了,你說到底是誰小氣?

    利用大朝會官員齊聚的機會,成功的進行了一次大搜捕的張韜其實並不高興,尤其是新派官員的墮落更是讓他心痛,這更加肯定了道德教育代替不了完善的製度這一基本規律,無論是儒家的仁愛,還是另一個時空的無@產@階@級@革@命,都有無數人在誘惑麵前拋棄禮義廉恥,唯有法家的嚴刑峻法,被曆朝曆代的統治者奉為圭臬。

    張韜看著丹陛之下這群低著腦袋的文武大臣們,由衷的感到了一種對抗整個社會的無力感:“今日望你等好自為之,若沒有其他事情,就此散朝吧!”

    就在他剛說完這句話,站班的還沒有按照慣例喊出“聖上有旨,有本早奏無本退朝……”,就隻見薑田向前邁出一步高喊了一句:“臣,有事啟奏!”

    本以為躲過了今天這一劫的大臣們,無不驚愕的看著他,就連冀王都無法再保持形象,扭過頭看著走上禦道的薑田。

    張韜見自己這老鄉又要作妖,卻也隻能和顏悅色的說:“賢弟有何事要奏?若是想為那些敗類求情,就不必開口了!”

    “陛下!”薑田隻是抱拳作揖並沒有下跪:“貪汙腐敗、濫用職權、欺下瞞上,隻要證據確鑿他們就應依法懲處。”

    “那你有什麽事情?”

    “臣想問的是,貪官好殺,若是天下官員前赴後繼皆以貪汙腐敗為能事殺之不絕,又當如何?”

    他這一說,別說是張韜吃了一驚,就是其他官員也是瞬間一個頭兩個大,心裏埋怨薑田是看熱鬧的不嫌事大。

    張韜坐在龍椅上身子微微向後一傾,微眯起眼睛盯著薑田:“那依賢弟的意思,是留著他們好讓別的貪官無法上位嘍?”

    “微臣並無此意,隻是微臣閱讀史書發現,曆朝曆代貪官不絕於史,皆因監察失靈權利無從製約所致,甚至往往禦史言官之類的檢查機構反為結黨營私之爪牙,如前明東林之流,禦史台成了朋黨攻擊政敵,黨同伐異的走狗!可見若不能將權利關進籠子裏,今日之事必將重演!”

    他這幾句話說的擲地有聲,可別人的心裏卻不以為然,誰不知道你說的那些,大家都不是傻子,可隻要是人在做官,絕大多數的人必然會被各種誘惑所左右。

    “那你可有治國良策?”

    此時大家都覺得這師兄弟又在唱雙簧,不知道是什麽製度要被推出了,反正現在沒有人敢反對。

    薑田抬頭看著張韜,完全沒有臣子看皇帝的那般惶恐:“依我所見,今次北直隸的塌@方@式@腐@敗,其根源就在於改革急於求成,製度設計不合理,漏洞過多,留給地方上@舞@弊@的機會過大,政@策@宣@講@不到位,監督檢查機構尚未建設完畢,卻又被貪@官給拉下水……”

    眾人越聽就越是心驚,隻見張韜的臉色也越來越青,直到終於忍不住一聲暴喝:“夠了!你是說朕才是禍國殃民的罪人不成!”

    這下別說是那些剛剛僥幸沒有被逮捕的官員們心驚肉跳,就連劉寶鎧都止不住的開始流汗,誰也不知道薑田今天是哪根筋搭錯了,玩起前朝錚臣死諫直斥君非的那一套了。就算您要刷名望,至少也應該是儒家這邊的人,才好給您宣揚傳頌啊,你這個改革派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隻見薑田卻似乎並不為所動:“臣早有明言,改革雖然急迫,但不可不慎重對待,生產力沒有產生質變之下,強行改革隻是拔苗助長,民眾對改革並不理解,既沒有群眾基礎又沒有生產力做支撐,還沒有嚴重的外部威脅,改革焉能不成為損公肥私的饕餮盛宴?說到底,今日之局乃是陛下您急功近利所致!”

    眼見著張韜的臉色由青轉紫,滿朝文武都為薑田捏了一把汗,甭管薑大人以前是哪個派係的,按照文人的傳統,這個直言敢諫的錚臣之名算是實打實的落下了,隻要您薑大人挺過今天沒死,全天下的讀書人都得給你寫個“服”字!

    “好!好!很好!”張韜豁然站起,習慣性的要找點東西扔向薑田,一眼瞧見了旁邊的劉寶鎧,疾走兩步就要抽出他腰中的佩刀,十分了解皇帝的劉老頭不等他走過來,也不顧甲胄勒身,急忙趴倒在地:“陛下三思!”

    張韜被這個忠心耿耿的老將搞的呆愣了一秒,又回頭看著依舊昂首站立的薑田,隻能憤恨的一跺腳,轉身走出了大殿。

    沒有人喊退朝,全套的儀仗早就追著皇帝的腳步退了出去,大家夥依舊被眼前的事情搞得不知所措,直到冀王輕輕的咳了一聲,向大臣們擺了擺手算是退朝。冀王本想待人走光了和薑田好好聊聊,卻不成想他薑大人竟然還是輕輕的搖了搖頭,旁若無人的徑自走了。

    在場的官員們自然是主動的分成兩列,為他閃出一條路來,目送著這位幸進之臣華麗的轉身,成為了忠臣錄中必須大書特書的傳奇人物。至於京城官場之中如何掀起新一輪的風暴,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派係之間相互爭奪那麽簡單了。

    大家都知道當今這位天子在大多數時候都是平易近人的,但是一旦涉及到了政治立場問題,這位皇帝卻又是毫不留情的,尤其是對不同政見者,你要是能言之有物也還罷了,若隻是過去那種為了反對而反對,或是有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反對,那等待這個人的一定是嚴酷的打擊。

    所以這次大家都在等著看張皇帝的笑話,反對你的不是別人正是你一直器重的師弟,而且這還是一個很難找出大是大非問題的能臣,你張皇帝是捏著鼻子認了,還是一視同仁的將你這個師弟也列入黑名單?當然這期間也有不少落井下石的上書彈劾薑田,更有“聰明的”組織了一幫缺心眼的讀書人準備串聯聲援反對改革,大有火上澆油借機整死薑田的意味。

    而處於風暴中心的薑大人則完全沒有惹了大禍的自覺,如果不是因為民俗中正月裏不能結婚,他現在可能已經和孟大丫正式拜堂成親了,雖然婚期定在了農曆二月份,但是現在的薑府上下都已經正式接受了孟大丫晉升為大太太,原本還半遮半掩的妾位之爭,迅速演變成以“團結在夫人為核心的領導周邊,堅持防止外邊的騷@狐@狸進門的鬥爭路線不動搖……”

    對於自己後院這點事,薑田保持了一種視而不見的平常心,他不是不想站出來澄清一下自己的婚姻觀念,而是孟大丫的一句話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女人的事就讓女人自己去辦,老爺您隻要想好晚上睡在誰的房裏就行了!”

    這讓薑田再次刷新了自己對孟大丫的認識,並且由衷的感歎:“姐,您不用這樣委曲求全!”

    結果孟大丫很直白的回了他一句:“你要真是個見色心喜的下流胚子,床上就不止清幽姐妹這倆人了,可誰也擋不住外邊的騷蹄子誆騙你這個老實人,好在府裏的姐妹們進門時都不曾想你會有今天,也就不怕她們帶了別的心思,再說她們學了全掛子伺候人的本事,也省得你眼饞外邊的野花!”

    被孟大丫真實性格徹底震驚的薑田仔細一琢磨,自己這表姐還真是人不可貌相,通過向其他女人默許侍妾的地位,換得了這些人實際上的支持,又利用這些人身份“單純”的特點排除了可能的政治對手,向她們暗示可以用正常的手段爭寵,則破壞了這些人結成統一陣線的可能性,更不會因為自己不能轉正而憎恨她,反正機會給你們了,能不能被老爺看上是你們自己的事情。最後還向丈夫表達了自己不會妒忌的胸懷,從而得到了丈夫的尊重,並確保了政治地位不動搖,可以說哪怕她生不出兒子來,這薑府的後院都會永遠被其掌握在股掌之中。

    越想越是心驚肉跳的薑田隻能感歎道:“表姐呀表姐,你這份心機要是去當官,我就是被你賣了還幫你數錢呢!”

    可就在這時,薑田在大朝會上得罪皇帝的事情也傳了出來,雖然他在家裏依舊如故,一點都沒有膽戰心驚的意思,可後院的這些人不免生出了其他的心思。剛剛接掌後院沒多久的孟大丫,自然是將很多人的小動作看在了眼裏,可她什麽也沒說。

    與薑府這種暗流湧動的平靜不同,院牆外邊可早就沸反盈天了,一群群或是收了好處,或是利益所致的人在街頭巷尾、茶肆酒樓,大肆宣講薑大人如何在金鑾殿上痛斥皇帝的錯誤,以至於皇帝張口結舌竟不能答,最後隻得掩麵遁入後宮!由此證明了皇帝的改革是錯誤的,國家應該回到以前的道路上去……

    這種眼中擾亂社會輿論的行為,自然在第一時間就成了剛成立不久的北京警察局的打擊對象。卻也沒有阻礙流言在各種版本的演化下,傳的街頭巷尾人人皆知。而皇宮之中越是沉默就越是坐實了事情的真實性,這場輿論爭奪戰似乎開始呈現一邊倒的態勢。就連薑田都覺得奇怪,傳統文官勢力在多次打擊下,竟然還能糾集這麽強大的力量用來發動輿論戰!

    就在各種勢力暗中較勁準備大戰一場的時候,隨著薑府門前傳來的一聲公鴨嗓,而到達了@高@潮

    “聖旨到……薑田接旨……”